19 記憶
記憶
斯內普送棠海到門口,看着她擡手撩起帽兜嚴嚴實實地蓋住腦袋,他很想問下次什麽時候能再見面,但又感覺自己想見她的意圖太明顯,只好抿嘴保持沉默。
棠海将一縷不聽話跑出來的發絲纏繞着藏進帽檐,“酒你先留着,等下次回來一起喝。”
黑色的瞳仁微不可察地放大了一瞬,斯內普滿臉訝異地看向棠海,又好似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迅速躲閃開視線來極力掩飾着自己的失态。
棠海歪頭疑惑地回望向斯內普,不禁想問他到底是怎麽從黑白兩派的大boss手底下活過來的,這些小動作簡直和上學時一模一樣,心思一猜就透。
送走棠海後,斯內普頹廢地返回房間躺倒在床上,思緒混亂。他太放松了,直到剛剛他才意識到自己今天的反常,平日裏習慣性開啓的大腦封閉術一整天都沒有運行,長期以來時刻保持的警惕性也被抛諸腦後。好像只要和棠海在一起,他就能暫時脫離那個糟糕透頂疲憊不堪的現實世界,像個平常人一樣生活,莫名安心。
鼻息間是棠海身上殘留的淡淡青草味道,如春日雨後萌發冒尖的嫩芽,折斷碾碎的葉片沁出點點綠汁,和被子上的清苦藥味混合纏繞。
手掌輕掩住緊閉的雙目,光滑柔軟的睡袍布料摩擦着皮膚,斯內普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蒼白的臉頰慢慢染上一層緋紅。
他在她面前簡直就是透明赤躶的存在,從前是這樣,現在依舊是,不僅心理上是,連物理上都是了。
可她真的了解自己嗎?斯內普又一次陷入進自我否定的怪圈裏,他走錯過路做錯過事,身上還背負着間接致人死亡的罪行。小時候不被父母疼愛,學校裏不被同學喜歡,連工作後學生對他都只有厭惡和懼怕。一個活在黑暗陰影中的食死徒,真的有資格得到她這般信賴嗎?如果棠海知道了這一切,他們還能像現在這樣相處下去嗎?
仔細回憶着與她相處的點滴,斯內普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掀起袖子露出左臂上的黑魔标記。
一個奇怪的想法積聚在心頭,驚得他一時忘了呼吸。
——她好像真的什麽都知道。
有鄧布利多的辯護,沒過多久斯內普便被解除了審時限令。雖然工作依然忙碌,學生也依舊不讓人省心,但是因為棠海的出現,生活好歹是有了一點盼頭。
蜘蛛尾巷的信箱因為她每個月的來信而被重新打掃得幹幹淨淨,雖然每次只有短短幾句話,大抵就是她最近又趁着周末和節假日游歷了什麽地方遇到了什麽事情,再附上一張拍攝自當地的風景照片。雖然無人出鏡,但只是這樣,就足夠讓斯內普感受到來自好友牽挂的快樂。
他試着将那個疑惑壓在心底,有時候連斯內普自己也不明白,棠海對于他來說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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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可他甚至都不怎麽了解她。
家人?他們連血緣關系都沒有。
戀人……斯內普搖了搖頭,像是要趕緊把這奇怪的想法從腦袋裏驅離出去,他真的是瘋了。
又是一年秋風起,早晚漸漸涼了起來,但正午的日頭依舊毒烈,像是炙烤大地的火爐,完全不輸酷暑。人工湖裏滿是搖曳着的殘花枯荷。
作為極其特殊的一級學生,棠海從讀大學起就是三月份入學,一月份畢業,如今也迎來了在校的最後一個學期。
其實她還沒有享受夠和師父待在一起的平靜生活。共同的語言文化,熟悉的生活環境,她已經背負着沉重的心理負擔那麽久了,能不能緩一緩,再緩一緩,她不想打破這個剛剛建立起來的舒适圈。
可是她還沒有兌現承諾。
預言的前半段已經應驗,伏地魔現在應該藏在阿爾巴尼亞的原始森林裏寄身蟲鼠。她原本還沒有下定決心何時回去,畢竟再遲,她也有七年可以等。反正現在有的是時間,她也不缺錢。卸下心理包袱的後果就是特別想放縱、享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把那些想做但沒做過的事情玩個夠,把想看卻沒看過的風景看個遍。
可想見一個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在多年分離後的再次重逢之後,就像久旱逢甘霖,喝一次兩次不夠,喝八次十次也不嫌多。
棠海想起上學時,有一次碰到斯內普一個人坐在黑湖邊的草地上看書,那本書應該是被反複翻閱很多遍了,書頁邊角都起了毛刺,有些破損的地方還用膠帶歪歪斜斜的粘補起來,但他讀得愛不釋手,不停用筆在一旁空白處寫着注釋。
那個畫面,就像她第一次看《哈利波特》那樣。
棠海每次聽到“被偏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這句歌詞時都打心底裏覺得作詞人寫得真對,因為被父母疼愛的弟弟可以在耍性子發脾氣的時候為所欲為随意撕掉一整套剛買回來還沒拆封的故事書家長卻還只能說好話哄着,而她連過去住一天都能遭八百次白眼。
那套差點兒被丢進垃圾桶的書籍就這樣被棠海小心翼翼地裝進袋子裏拿了回去,花了好久才一點一點用膠帶拼貼好。哪怕工作後明明可以再買一整套最新的精裝版,棠海依舊悉心保留着這套看似殘破的書。
或許是因為倆人相似的童年經歷,棠海從那時起就對斯內普這個角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糟糕的原生家庭造就出來的孩子各有各的不幸,就算是拼命逃離出來,也無法抹去那段地獄般的記憶。所以重生在這個世界上後,她主動接近過的只有斯內普一個人。
一次次出手幫他,一次次為他打破自己的原則。有些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幫斯內普還是在幫小時候的自己。
雪落過後即是春。
故宮的海棠花盛開在最是适合踏青的四月。紅牆綠瓦,天湛水淨,和煦的微風吹過樹梢,枝頭搖曳吹落片片粉瓣,猶如置身花海。海棠相比櫻花,妙就妙在多了那一抹清新脫俗的綠。
非節假日的時候人不太多,棠海沒事兒就喜歡到處閑逛,走走停停,一轉就是一天。
她前世就曾見過故宮滿園的海棠花開,那時的她剛剛考到北京,伴随着脫離原生家庭的激動,懷揣着對未來新生活的期待。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種與自己同名的花的樣子,但顯然她們并不相似,形象甚至可以說是八竿子打不着。舍友鏡頭裏的棠海留着一頭超短發,被太陽曬得睜不開眼睛,小麥色的肌膚和随意的中性穿搭,俨然與那明媚春光格格不入,任誰看都只能是個極清秀的小夥子。
而如今相同的風景相同的地點,人的模樣和心境已然不同了。
她知道自己已經做出了決定。
“你看我搞得這個小玩意兒怎麽樣?”棠海發現借助冥想盆的使用思路,還可以改造成投影儀和随聲聽,将記憶提取出來,分離雜質,段落合成,就可以播放上輩子聽過的音樂看過的劇了。
棠海沒想到自己如今竟然也會花時間費心思去搗鼓這種只為娛樂的東西了,但是她現在有大把的時間和空閑,畢業後也沒什麽事情幹,平日裏給對門周女士做做旗袍模特就挺好的,老太太現在退休了,忙了大半輩子的人突然閑下來,肉眼可見的頹了不少,能繼續讓她做着本職工作,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有意思。”徑山看着她仔細擺弄桌面上的黑色木頭匣子,天鵝絨的柔軟內裏嵌着一顆小小的水晶球,按一下就懸浮起來,從左邊打開是音頻模式,從右邊打開是視頻模式。
“敲一下暫停,再敲一下開始,快速連敲兩下是切換下一首/集,快速連敲三下是返回上一首/集。”棠海邊忍着笑邊和徑山介紹使用方法。
這顆水晶球裏存着棠海成千上萬縷記憶,她發現自己早已不再那麽抵觸過去。
“師父,如果我要再回一趟英國,而且可能還要在那邊待好幾年,你會怎麽辦?”舒緩的音樂在房間中緩緩流淌,棠海若無其事地提起那個暗藏于心的話題。
“怎麽,擔心沒人給我養老?”徑山輕笑着打趣她。
“我說真的。”
徑山的笑容慢慢隐了下去,這才意識到棠海沒有在和她開玩笑,“那你還會回來嗎?”
“辦完事吧,”棠海單手撐着下巴望向她,用打趣來緩解兩人之間彌散着的那絲嚴肅氣息,“如果我還活着的話。”
這個小院承載了棠海這一世最快樂的記憶和時光,它安靜卻不缺人煙,質樸又自帶繁華,巷裏巷外街坊鄰居,地道的老北京味道和南來北往的商客方言夾雜在一起,共同構成了這個時代的獨特風景。
棠海很久沒有做過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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