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日薄西山

日薄西山

八小時後,“形式網絡”再次對幽谷發起攻擊,戰況激烈,人類損失慘重。

歷時五小時,“形式網絡”控制機甲攻克幽谷前防,摧毀了幽谷兩邊的高階駐守塔,掉落深谷的建築殘垣發出撼動天地的聲響,一時間人心惶惶。

“傅教授,我們大概還能堅持多久?”江迩啓動行艦準備發射離子炮,此時行艦正在散氧器附近吸收空氣,然後他控制鏡頭瞄準了對方的機甲群,二話不說立即啓動了連續發射。

“大概還可以堅持七個小時。”

聞遐在行艦副駕駛座位上,查找到了突破口:“先生,倘若我破解‘信息鎖’,似乎可以清除一部分這個‘形式網絡。’”

彼時星空鋪開血紅的朝霞,一直延伸天外,恍然有如日薄西山的錯覺。

江迩聞言喜出望外,控制行艦飛去了機甲群後面,将他們悉數打進深谷:“真的?那真是太好了,需要多少時間?”

“可以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聞遐使用了許多星際加速器,每至信息端點交界處就放置一個,這大大加快了接收反侵略程序的速度。

——

另一邊,地下樞紐。

“零頭號!準備武裝!”殷未之大喊一聲,這一喊,将所有情緒瞬間牽引至恐懼的最高潮,所有人的啜泣聲、嗚咽聲、嬰兒啼哭聲摻雜進猛烈的槍聲裏,宛若地獄群魔狂舞的豁口,将他們分割得很開很開。

先前的鐵閥都被破壞,沒有什麽有效的阻擋性,楊修有了經驗,來到陳黎身邊将各處防禦牆立了起來,這樣零頭號暫時攻不進來。

德洛特站起來,沒走幾步又雙膝跪地,被楊修扶起後說:“快送我到形式網絡那處去,我必須得去試試。”

“你想現在出去就粉身碎骨嗎,”楊修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麽可載人的工具,“我們沒有可以搭乘的東西。”

德洛特指了指他手上的裝置,監測機器從中化了形:“你帶我到地面去。”

“你們瘋了嗎,楊修,你們現在出去就是送死!”陳黎憤怒地扣下扳機,使他一梭能量炮就擊打中一個零頭號,準的不行。

楊修知道他這是真的生氣了,一時之間他竟也有些貪生怕死,可他沒聽進去,德洛特也沒聽進去。

“這不是死不死的問題,這是最後的生機!”楊修第一次吼他,聽得陳黎一愣,鼻尖一酸,泛紅的眼睛裏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們以前争論不休的多是些秘聞、要務,現在的他甚至悲觀的以為楊修此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他還沒來得及聽楊修親口跟他說些身後事,就聽他以命相搏、視死如歸的一句——這是最後的生機。

他沒再說話,只當這是楊修與他開的一個并不好笑的玩笑。

楊修和德洛特坐進監測機器化形的行艦之中,沖開了左邊路口落下的鐵網,巨大的沖力使很多往他們行艦上撞的零頭號都自取滅亡。

“形式網絡”的主體建立在統帥事務所之上,六角紗網形狀的初始點就是在這,這裏的電磁場比較弱,行艦很快淩空,德洛特越接近這裏意識越模糊,直到楊修打開右艙門,放下繩索,氣流的擠壓才使他好受不少。

德洛特從楊修身上取走了一把軍刀,在楊修不知道的情況下又塞了塊信息碟在他身上,下去前他非常鄭重地說了一句:“形式網絡覺醒後,自我保護意識會非常強,屆時他的所有手下都會來攻擊你,多加保重。”

楊修應了聲,讓監測機器開啓了自動駕駛。

德洛特很幹脆利落的滑下了繩索,在腦內開啓了防幹擾開關,他再用牙取下刀套,忍着痛,快速地往自己的腹部劃了一刀,腐水頓時流下,滴在了“形式網絡”的主體上。

同時,幽谷防守點這邊。

“教授,它們撤退了!我們有救了!!”許多機甲駕駛員筋疲力盡地呼喊,他們的手扣在駕駛位上,已經出了很多手汗。

江迩停下行艦,看聞遐解鎖着“信息鎖”,不禁喜道:“你成功了?太好了!”

聞遐沒搭理他:“沒有,還差些。”

——

楊修只能看見德洛特的半個腦袋,也不知道他開始行動了沒,恍惚間聽見熟悉的“轟隆轟隆”聲,他朝行艦左邊看去,那是黑壓壓的一片機甲。

德洛特一手抓着繩索,将軍刀咬住,另一只手從血肉中取出半片“形式網絡”,又稍微松手下滑到離那東西只有一點距離的邊上,他随意抓取,還真就抓到了形式網絡的主體。

腹部痛感麻痹着他的神經,他感到下身忽然痙攣,手部肌肉也松弛了些,他将取出來的形式網絡與原來的那片組裝到一起,帶有艾萊意識的虛拟物質則被擠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他已經沒力氣再爬上去了,就擡頭和楊修對視,可惜對方沒有看到他,對方在目測機甲群與他們之間的距離,等到楊修終于回頭時,他早已松開手掉了下去。

“德洛特!”楊修立刻回收繩索,卻發現它居然輕而易舉地就被提了上來,他有些震驚,但更多的是驚恐,“德洛特!”

可現實不容許他暫停時間來上演生離死別的爛俗劇情,只見脈絡網迅速收縮,将那一片機甲都包裹住,如黑雲壓城,壓抑得人呼吸不暢,它只是垂直往下掉落,頃刻間将建築碾成齋粉,使城中鐵皮陷下去兩米之深。

巨物墜落的聲勢大到海潮都掀起千層高,淹沒了水橋附近近百米的海岸。

但就在楊修以為世界就此安靜,時間停止,他可以去尋找德洛特的時候,由于脈絡網收縮帶來的能量與新組建的“形式網絡”力量相互沖突,讓他胸腔內每個器官無聲的擠壓也變得尤為明顯,心髒在那一瞬間驟停,使他猛地吐出一口瘀血,暗紅色的。

兩股無形的力量碰撞,監測機器倏然變為原型,楊修在低空想往懸浮金塔附近摔去,他竭力在空中尋找适合卡位的點,哪知就在尋找途中,他意外的看見了德洛特。

他握緊繩子兩端,繞建築一圈,往底下滑了下去,慣性很快使他的繩索被割斷,他無奈放棄繩索,扣住建築向裏陷的部位,手指被瞬間折斷,連心般的痛讓他忍不住嘶吼。

他現在眼裏到處是錯位的建築,餘光恰好看到一個平臺,他求解脫似的往旁邊跳去,很不巧,摔倒的時候他正好撞在了那處凸起的石頭上,後背遭受到重擊,他又咳出了許多濃稠的血。

兩股力量形成的氣波迅速擴散,建築被波動打到,向外傾斜,如多米諾骨牌似的接連倒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楊修與生俱來的抗打能力好,他勉強站起來,有預感這兩股能量可能會互相吞噬,然後形成有巨大引力的“天體”,毀滅諾拉克斯星系。

他讓監測機器出來,好送他靠近那兩股能量,然而命運似乎總愛和他開玩笑,糾纏的兩股能量竟然同時将對方消耗殆盡,沖散的氣波将他又推至幾百米遠,恰好落在了懸浮金塔的門口。

無形的推力破開星空,星辰極光卷起如磷粉一般的微小顆粒,又霎時飄散開來,掠過漠城時奪命的烈火熊熊燃起,再極快消散,地獄的閻魔這時才有了形象。

楊修做了什麽,又好像沒做什麽。

——————————

德洛特臨死前,以為自己會想到楊修,想到他的求而不得,卻不想他竟然更想斯伽裏,也是,沒有了形式網絡,斯伽裏就可以肆意妄為的殺人,還不會死,這樣就不會一直惦記他的命了。

其實不一定,可能斯伽裏因為災難死了,他這樣想,在廢墟中勉強翻身,傷口還在滲血,但他好像感受不到痛,因為他很快就會死。

忽然他聽到身邊有人來了,以為是自己幻聽,那聲音跟沙礫摩擦的聲音很像,他常幻聽到。

但很快他否認了幻聽,因為那人抱起了他,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又活了,仿佛恢複了跳動,他分不清那是激動還是心動,亦或是自己對死亡的恐懼。

他看見斯伽裏了。

斯伽裏抱他在懷裏為他擦拭去血跡,他将臉擦的很幹淨,然後他去吻德洛特,吻得很輕很輕,像動物一樣舔去他唇間往外滲的血,腐水是很難聞的味道,但他現在覺得他像在喝鐵繡水。

又苦又涼。

德洛特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就沒忍住笑了起來,他長相好看,是骨相美,沒有很甜地笑起來也很好看,看的斯伽裏一怔,也一同笑起來。

他說不出話,斯伽裏也不說話,印象裏默劇的結尾好像都是悲劇,想到這,他忽然想吻一吻斯伽裏,為他打上标記。

他過去從來沒有哪一刻這樣想和斯伽裏接吻,從前接吻只是為了調和性.欲,這一次好似只為他醒悟的愛,純粹但不含蓄,因為他意識到再耽誤下去,他可能就來不及再愛斯伽裏一次了,于是他們接吻,他想,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能淪陷在與自己心愛之人接吻的途中,他死也值了。

但斯伽裏是個瘋子。

他很清楚,德洛特的離開對他是一種懲罰,他不會這麽傻,他寧願和德洛特一起死,他要生同衾,死同穴,這才是最完美的結局。

但這樣的結局應該只讓他自己知曉,畢竟他慣會愛而不得的,死也得像樣些,他要比德洛特死的更加窒息才行,所以為了達成目的,他想讓德洛特在最後一刻開心的離去。

——然後他再自盡,反正閉上眼,他也只是失去了一個太陽,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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