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宋惜很早就在門口看我，老師在臺上講課，我囫囵吞棗似的聽進去，輸出在紙上的卻是兩個字，我反應過來塗改掉，立刻做完習題，掐點出了教室。

輔導課有的班老師放的早，有的班放的晚，我們班屬于後者，因為我們的主科總是年級墊底，這使老師想救我們都得再三考慮自己的抗壓能力能否達标。

我單肩挎包出教室，又把包背好，此時天已經變成暗沉沉的霧霾藍，略顯壓抑，我期待宋惜說些什麽，可她什麽也沒說，我們就默契的一起出校門，路上說些今天發生的趣事。

我時常以為，我和她的性格總是交錯着來，我沉默時她說，她沉默時我說，很少有像今天一樣同時沉默的時候，一時間我也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英語測試你分數多少？”她忽然問我。

“還行，九十二分，你呢？”英語是我的弱項，她很清楚，所以才來監督我有沒有進步，很顯然我沒讓她失望，肩膀輕輕碰了碰她。

“今天老師忙，我們還沒公布。”她說。

我見她挺失落的，就牽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她的掌紋很清晰，我可以感知到，她還是個容易害羞，又極其喜歡挑戰禁忌的性子，後者與我相似，所以我們都有種隐秘的錯覺——似乎有人在看我們，似乎我們又更加親近些了。

東江學校依附于四季城，門口有個公園在對街，寬大的樓梯被改造成花壇，有鋁合金雕刻的山羊在上面吃草，也有踏過三座獨木橋才能看到的海豚噴泉發出嘩啦的水聲，與往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一道灌入我的耳中。

有時年輕時候的情感很奇妙，盲目使人大膽，宋惜和我走上公園，總能在前方十字路口處發現分別時接吻的情侶，他們看起來年紀比我們還小，接送晚高峰時卻很少被人圍觀。

早戀不好，老師如此教導我們，懵懂的情愛在年少很珍貴，因為我們被養在學校，并認為這突如其來的心潮澎湃異常來之不易。

待步入社會以後，大多數人都絕口不提學生時代，少數有說高考時的遺憾，有說年少時做錯事的愧疚，也有某段無疾而終的暗戀被揭穿，再次使人陷入無休止的瘋魔。

宋惜說，暗戀是一個人的詩歌，而詩歌總有一天會被傳唱，我說她也太文藝了些，幸好我和她在一起了，不然誰的詩歌先被傳唱，這不就不言而喻了嗎？

她當時沒回話，我們都心知肚明，詩歌是悲劇的唱詞，詩人傾心腐爛凋謝的玫瑰，也有着憤世嫉俗又悲天憫人的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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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公園，四季城底層的美食街被一覽無餘，關門的三津湯包，行人進進出出的麓山茶飲，以及各種香辛粉濃郁的味道蔓延在空中，吸引着某些不自控的吃貨前往。

我和她在第二個十字路口分別，與他人不同，我們不會依依不舍，也不敢像其他情侶一樣接吻，這會被當成怪物、笑料，以及被傷害的理由，所以我們很低調，除了牽手，什麽也不逾矩，不越界，就跟沒愛過一樣。

不是沒愛過，只是不認真，我這樣想，我和她的價值觀基本吻合，我發誓我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她這般複刻我的人，我們一致認為戀愛的基礎就是保持理智，互不打擾，互不幹涉，卻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對方的需求。

夜晚寫完作業的我躺在床上，想起和她确認關系的那一天，其實也不是确認關系，應該說是一場我自發的情感交易。

那天是晴天，淺藍色的天空萬裏無雲，我慶幸那天是好天氣，還大發慈悲地感謝了學校組織的運動會，我被迫參加完踢毽子項目，宋惜就拉我遠離了運動場，帶我來到學校的另一邊圍牆，并讓學校外邊的商販給我們做了兩杯雙皮奶。

秋日的陽光很暖，項目播報聲、運動場的歡呼聲傳到學校另一邊，我們其實什麽都沒聽見，只是沉浸在我們共同幻想的場景裏談天說地。

不知為何那天我們興致都很高，話題源源不斷，仿佛将以前我們讨論過的所有話題都重述了一遍，卻仍是不過瘾，思緒間隔期間，她忽然問我：“欣玉，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

我當然說的是什麽關系都可以，然後問她想是什麽關系。

她沒說話，只是攪和着手中的雙皮奶，像在考慮，但我看出來她想讓我先說，索性我就說：“很好解釋，你想我是什麽，我就是什麽，今天就先當你女朋友，但明天開始還想的話，你就得續約。”

“你想怎麽續約？”

“我想想，那你明天就把菠蘿咕嚕肉的菠蘿給我吧，一塊續一天。”

我在學校午休，午餐最喜歡吃這道菜，奈何手氣實在太過非酋，菠蘿每次都是日常标配，只有一塊，宋惜就不太喜歡吃菠蘿，但她每次都有很多塊，而且都會夾給我。

她思索片刻，應了聲“好”，我聽到風聲從後面追趕我們，這地區臨海，一到秋季就容易刮大風，吹到地上落的樹葉時時刻刻都在旅行，我和她的對話也是如此，旅行目的地甚至比遠方的風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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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我和她外出游玩，游玩不是目的，只是想見面，因為我們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上午就在萬象彙逛，去了電玩城，贏回來五百多張票根，不，應該是虧了，但總之很爽。

午飯我們吃的酸菜魚，等待上菜途中，我們聽到後邊的那桌小孩一直在哭鬧，但很快嬰兒就被哄好，一看，原來是被奶嘴給堵上了。

我和她一起笑了笑，很快一個朋友姍姍來遲，是個五官精致，長相清秀的男生，名字叫陳歡，他和宋惜是同班好友，經常玩一起。

陳歡是男同，很容易讓人看出來他是0，他不僅喜歡男生，而且心裏還一直有個憧憬向往的白月光，他白月光初二轉學，現如今和他失聯已久。

他性格很好，不過這表現為，在同齡男生眼裏他缺少陽剛之氣，就很少有人和他玩，所以他總是女性好友居多，還被戲稱“婦女之友”。

約出門時宋惜就說陳歡也來，說他想請我們吃頓飯，然後才去上鋼琴課，我想我和陳歡的關系有些微妙，又不好拒絕，就只好先應下來。

陳歡和宋惜并排坐，一開始我挺無感，後來看見他們湊一起互相分享手機上的八卦，我才漸漸感到心有些堵，我意識到這樣下一秒我可能會作，就自顧自刷起手機來。

我也是同，但我和男生相處太久會有排斥感，甚至從厭惡上升到生理不适，渾身起雞皮疙瘩，我知道這和個人經歷有關，所以我不能自私地限制宋惜應該如何交友。

我翻到相冊，點開在電玩城拍到的她的背影，藍紫色燈光打在她身上，即使她與人流融為一個背景色，我依然可以把她的輪廓精确無誤的框出來。

他們笑的歡，我猶豫到底開不開口，畢竟上次續約只有六天，日期也快到了，我心不在焉地玩起瘋狂動物園，心想反正續多久也是她說了算，我無所謂。

她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女同，我很清楚，她想有個精神寄托，只不過我恰好可以扮演那個人。

錯誤的開始再想搭配完美的結局，我暗自搖頭，腹诽說根本不可能。

我微信聊天列表裏有個名叫［FovX］的人，很久以前她說自己是雙，上學期剛和男友分手，這學期就開始和我聊她的女朋友，我看她們當下比我和宋惜幸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她們的戀愛關系，我問她是怎麽看待女朋友的，她說和男朋友不一樣：“我喜歡她，就證明在我黑白灰的世界裏，她是唯一的彩色。”

這段話顯而易見，可宋惜不是彩色，她是我肉眼感知世界的唯一輪廓，無論何處，我都會如此想她。

在我陰暗扭曲的世界裏，我就像茍延殘喘的蟬，即使某一時刻的我在拼命嘶吼，也終會和同類一起死的無人可知，不過沒關系，我只知道在我活躍的時候，宋惜就在樹下。

她不是聾子，所以她一定可以聽見我的歇斯底裏。

下午兩點，外邊太陽炙烤大地，雲層在逐漸消失，往店鋪門口望去，路邊香樟樹的樹葉簡直綠的發燦，幾片簇成的紅葉點綴在其中，像是深秋的顏色。

陳歡知道很多八卦，宋惜對這些也很感興趣，其他人的八卦我一聽就忘，別人樂意與我講就講，不樂意講我也不打聽，就像我不喜歡別人打聽我和宋惜的事，否認、抗拒、厭惡，這些違心話題我避如蛇蠍，但他們一聽宋惜，還是立刻就會聯想到我。

陳歡先我們離開，并付了款，說是上次我們請客的回禮，我和宋惜離開以後，很快就會分別，她可能害怕我吃醋，就在分別時親了一下我。

很好，日期又增加七天。

我不否認在這段感情裏她一直都是主動的一方，我的人生很糟糕，運氣很背，走在路上還讨狗嫌似的，人人棄我如敝履，我甚至不理解，我為什麽要在這樣一個糟糕的年紀遇見她。

後來我知道了，王子配公主，天造地設，癞蛤蟆配公主，簡直天怒人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