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太陽下山的時候，教室時針指到數字五，前桌剛好傳下來一張數學競賽試卷，作答時間三十分鐘，班級叫苦不疊的學生有一大片，我的身邊就都是，紙張摩擦聲仿佛可以将我瞬間淹沒。

三十分鐘的時間于我而言很漫長，因為今天是星期五，學校期中考又是七校聯考，習題量整整比平常翻了一倍。

于是我的下課時間被收不齊的作業占據，導致這周宋惜很早就開始等我收作業，從早上八點一直等到上午第三節課下課我才收齊。

完成了的數學作業在我們班是傳說級別的稀有物品，即使收了這麽久，我還是只可以上交十一本上去，如此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導致數學老師都跟我一起擺爛，因為她也快辭職了。

我舍不得她，她名字挺好聽的，叫李悅，人也漂亮，上學期我生日時還送了我一些紅李子和冰楊梅，她說自己從大學剛畢業不久，當教師才兩年。

其實在她之前，我們班就氣走過三個數學老師，一個東北的，脾氣差，經常上一半課就生氣，讓我們自己自習；一個四川的，一節課分明可以講四到五個知識點，他非得扯到新聞、車禍，滔滔不絕地講一堆，我才發現原來說話并不浪費口水，浪費的是耐心；還有一個是徹底放棄數學，改教我們生物。

期中考過後，李悅大概會上榜第四，原因是心累，去隔壁學校教小學生都比教我們輕松，工資還高。

—

競賽應該是學校自己出的，難度不大，都是計算題，還有一些是思維必須靈活的文字題，難度系數不高，考細心程度。

我寫完競賽卷就到教室外，夕陽在天邊鋪彩，橙紅色延伸過來是淡淡的鵝黃，太陽很快會落山，以前宋惜說，若是在它落下之前回到家，就肯定會有好運，我信了，那次回家打開游戲抽卡，還真抽到個五星。

［FovX］大步流星從七班出來，問我為什麽不走，竟然還在隔壁班門口等人，我指了指宋惜，她很快意會，攬她女朋友走了，我在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宋惜，她也恰好寫完，擡頭看見我，手上收拾的動作就加快了幾分。

我在門外等她，心猿意馬，想到考試安排在下周，周一周二，周末還有兩天時間，今晚熬會夜，明天下午就可以和她出去玩，或者不出去，在家通電話一起寫作業也成。

她出來問我等了多久，我說也不久，十分鐘而已，又指着遠處一片雲說：“比如它走了不到兩米。”

宋惜笑了笑，沒說什麽，我們還是一起走，走出校門人臉識別，我摘下口罩又很快戴上，她以為我得了感冒，說我肯定是熬夜受冷。

我沒否認，因為天氣一涼我就會鼻塞，空氣幹燥的時候也會流鼻血，中醫說是老毛病，治理周期需要兩年，我沒想治，覺得出出血也好，買回來的藥材平常就做補湯喝。

我沒告訴她其實是過敏，自己作的，把乳霜塗在面部導致局部過敏，天涼的話，臉頰自動發熱會很舒服，就是一些凸起很難看。

回家的那段路我們很熟悉，也沒說話，就并肩走着，我忽然惡趣味興起，将手伸進她口袋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居然跟我的一樣很涼，碰在一起半點感覺都沒有。

她抗拒我的手，說自己還沒捂熱，叫我別去打擾她，我悻悻然地抽回手，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揮手在十字路口與她分別。

街燈這時候開了一些，水泥混凝土路面上有隐約的啞光，離開她，我又回到了盲目的狀态，動作懶散地進入小區，看見小孩在鋪裝路面瞎玩車，腳一蹬就發出難聽的輪子摩擦聲，老人拿椅子出來坐着呼吸新鮮空氣，路過時看我，我覺得我又成為了她今晚的飯桌談資。

到家一打開手機，發現聊天框并沒有幾個消息，幹脆我就躺着休眠，可閉上眼就想到宋惜，想到幾天前那個吻，我不禁有些回味，然後我的良心讓我想到了先前在培優班發生的事。

我承認我是個卑劣的人，我以為是自己更依賴她，其實是她更依賴我，我對被依賴的取悅感樂此不疲，甚至身體會莫名其妙地，産出一些令人愉悅的身體激素來。

宋惜下午第三節下課需要去值周，學生們就會集體進行跑操，我和陳歡跑完就趕去培優班，他當時問我和宋惜是什麽關系，我說就是他看到的那樣。

他還驚訝了一下，又問：“她喜歡你呀？”

“不喜歡的話，我也沒辦法？”我反問他，有些怕他會和宋惜說小話，但我想錯了。

“她以前說過，她喜歡男生，可是性向原來是會變的嗎？”他又說，說的很直白，就差把宋惜恐同的謠言說出來，說給一個最不可能相信的人聽。

我發現他笑起來有虎牙，我就說他笑起來很可愛，再銜接上他方才的話題：“直掰彎，彎掰直，誰骨頭硬誰贏。”

“班長不容易被掰彎，你還可以努努力，她有時候還會看帥哥呢，和我一樣，我也喜歡看，看到臉紅心又跳的最好。”陳歡這樣說，一直說到培優結束，我知道了他大概的情感經歷，他缺少可以傾訴的人，和我不一樣，男同更容易被好奇和審視的目光鎖住，這是一道門檻，無論是隐瞞性向亦或是當衆出櫃，那都是種無以名狀的感受。

——後者好比赤.身.裸.體的自己被扔在大街上，不僅遭人指責說是傷風敗俗，不堪入目，還可以一舉二得，成為他人浮想聯翩的對象，有些人眼光挑剔，混濁的眼睛比瞎子還瞎，禮義廉恥仿佛被他們剖析透了，歪解扭曲再搬上臺面講，講的道貌岸然。

不過也許有人理解，卻無人知其苦衷，知其悔痛，偏偏本性相似的人們，又以為自己是那麽的與衆不同，不知僞善者也會随波逐流。

我認識陳歡比認識宋惜還早，初次來到東江學校的時候，我作為分班考前一百名參加升學典禮，坐我旁邊的就是他，他是個自來熟，我在八班上A班的課，那時就看到過他，對他眼緣還不錯，聽說是他們班的學霸，我們就聊起電影、書籍，聊的比臺上講的還精彩。

典禮之後，再到目前，去培優班這次是我們第二次單獨說話，間隔了一個學期。

因為自從典禮過後，只聽別人說他“婦女之友”的事跡廣為流傳，有時候我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男生，但這樣非常不禮貌，我就漸漸淡忘了這點頭之交。

他說宋惜喜歡看帥哥，我不反駁，她對我只是同性依戀，我們出去玩的時候，她看見好看的男生也會拍照，然後問我好不好看，我沒興趣去磨練自己的外貌審美，就敷衍回答，望向某些看起來可以勾魂奪魄的事物。

林蔭小道上的間隔的扶桑花明顯更加深得我心，花大色豔，黑色的螞蟻在綠葉和莖上攀爬，細長的花蕊如燎人的火舌，想到這，我很快停止思考，開始無意識思索花的意象。

幻想是我很喜歡做的事，幻想自己活在一個被光與暗割裂的世界裏，我在暗處，想的都是些分外邪惡的詞語，失眠、怨恨、嫉妒、自以為是蹩腳的抒情等，我時常以為我做錯了很多事，可這樣想也許太過于自卑了，難得的是，在幻境之中的自我折磨和道德淪喪的感覺，令我十分享受。

直到漣漪的提示音響起，我才睜開眼睛，從粘稠、與我後背粘連的黑色地板上連根拔起，從自閉幻想中掙脫——是宋惜發的消息，說她到家了。

其實過了我們分別的十字路口，對面就是個天橋，從天橋過去有條河流橫穿馬路，往河流兩邊的河道走，河道左邊有空地，陷下去的地方是石柱搭建起的雨棚，彎彎曲曲長達五十米，被錦屏藤覆蓋在頂上，作天然的垂簾。

我想出去玩就到這處去——東江河流，泥沙翻湧的河水，還有各種各樣形狀奇異可怕的褐色河底巨石，若是不認真看，一定會以為這是有人抛屍沉底所使用的石塊，只不過夏季雨天多，過去幾個月前它都快溢滿了，秋季開頭才排的水，不知排到何處去，可能是幾千米開外的海岸也說不定，于是我詢問她的意見，她沒應我，我就起身去煲飯了。

母親回來的時候風塵仆仆，說她累的要死要活了，還給我買周末的早餐，是紫菜餡的餃子，我把它放進冰箱極凍，說我已經吃過了。

“你今天做的什麽？”她問。

“冬瓜湯、蛋炒飯，還有空心菜，冰箱還有你中午吃的剩菜，想吃自己加熱。”說完，我煩躁地回到房間，并反鎖了門。

我對親人總是莫名的排斥，被他們觸摸也有應激反應，不自覺就會顫栗，像是發自內心的生理性厭惡，它并不源于我母親，它來自比我晚兩年落地的弟弟。

提起他，我知道我的噩夢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