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從天而降

從天而降

好冷啊……

秦雲雁握了握凍得冰涼的手,手指與手掌互相觸碰到時候,竟然都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了。他哈出一口氣,白色的水汽在空中出現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按道理說這個日期,這個時間點他應該抱着對象在柔軟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覺,而不是被綁成烤全羊在這裏受凍。

他不自覺把腦洞擴大到要是現在是夏天會不會更好點,但一想到夏天的話自己得被當成蚊子的自助餐,遂放棄。

胃又開始疼了,這次它聯合了秦雲雁身上其他被打出來的傷,一起抗議秦雲雁壓榨病人。

怎麽這麽慢……

秦雲雁唾棄何憐葉這種膽小的行為,非得确認都安全了才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已經被凍得失去時間意識了,只感覺臉上發木的時期過去了,現在已經開始那種要被寒冷撕裂的感覺了。

汽車發動機的時間終于由遠及近,停到了離他這裏約百米的地方。聽聲音是從下面傳來的,看來這祭臺是真的很高。

漆黑終于結束,四周圍的火把被點起,節奏統一,像是節目裏忽然打開的聚光燈,而此刻處在中央的就是他。

祭臺分成五層,他這最高層與第二層垂直高度大約有兩米,其他層之間大概相差地更多,但秦雲雁現在這個狀态是俯瞰,而且他又不可能那個卷尺去量,所以只有個大概的數。

火把連成一片,似乎想要照亮這天。

秦雲雁覺得眼睛疼,直接閉上眼,讓自己的聽力在黑暗中變得愈加清晰。

除了風外,就是腳步聲。

一群人從下面走上來,腳步很雜。臺子是木的,樓梯下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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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的腳步停在了距他十來米的位置,有兩個人單獨走了過來。

“我親愛的陛下,您終于回來了。”這聲音似是在笑,又像是毒蛇吐出信子。秦雲雁睜眼,看見一個跳大神裝扮的人正走着優雅的步子,從樓梯上來。

是十五歲那年把他帶到北華紀念館的那個“優雅男”,是後來警方給他安排的心理醫生,也是莫陶覺得覺得不對勁的那個教授,他便是複皇的大祭司。

在他身邊。何憐葉也跟着上來了。

衣服有點皺,眉頭也皺着,看着臉色也不太好。

何憐葉威脅似的對大祭司說:“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事。”

“不會忘的,但你也記住,龍脈給你之後,陛下得歸我。”大祭司腳步加快走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上的衣服襯得他有些滑稽。大祭司端莊地對着秦雲雁磕了三個響頭。

還沒等秦雲雁條件反射說一句愛卿請起,大祭司自己就站了起來。

大祭司頂着秦雲雁吃人般的目光在他額頭親了一口,那張老臉簡直要笑成菊花,說是癡又帶着敬,說是敬又有些變态。

一雙渾濁的眼含春地注視秦雲雁,說:“七百年了,您終于屬于老臣了。”

他的手還不老實地抓着秦雲雁的腰。

秦雲雁心如死灰,擡頭望天,心裏默默流淚:我髒了。

他就是沒什麽可吐的也不能這樣折磨他呀!

“別磨蹭了,我還得趕回去參加明天的庭審,這群蝼蟻太難纏了。你要怎麽處理他我不管,把他c死我也不管,趕緊把龍脈給我。”何憐葉一臉嫌惡地看着這邊蜥蜴舔人,命令保镖把大祭司拽開。

怎麽到哪裏都是死基佬啊!何憐葉心想。

秦雲雁注意到除這二人外,在他這一層的下一層樓梯那裏的不遠處,還站着四個人,趙泉和其他保镖。

其中一人上前,“客氣”地請大祭司開始做法。

大祭司被打擾,十分不悅地甩了下衣袖,清了清嗓子下令:“把我的法器拿來,無關人等退下祭臺。”

“你真是沒救了。”秦雲雁忽然開口。

大祭司和何憐葉都停住,何憐葉說:“比你這個待宰的羔羊好,我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你有什麽?一個出了事根本不見蹤影的愛人?”

他說完以一種不屑的眼神看了秦雲雁一眼,仿佛在看一具屍體,然後走到高臺另一側。

大祭司準備好了東西,站在二人中間,那裏擺着一張桌子。

他将鬼怪的面具戴上,持一枚造型別致的搖鈴,嘴裏念叨着晦澀難懂的咒文,姿态奇異誇張地圍着二人跳舞。

這一跳,像是真的把鬼神請上了身,之前那股端着的優雅感蕩然無存。

秦雲雁聽見了鼓聲與人吟唱的聲音,是從下面傳來的。

看來下面人不少。

大概是最底下那層敲鼓,倒數第二層吟唱。最中間那層幹什麽現在還不清楚。

下面那層的四個人也都閉眼默念着和吟唱相同的音節。轉頭看,何憐葉雙手交握在身前,閉眼低頭,像是在等着什麽。

與此同時,東邊升起一個信號彈,聲音被儀式的聲音蓋過去了,但那光是不會被阻攔的。

秦秦雲雁知道那是姜一葉的人開始行動了。

他閉眼,聽着聒噪的大祭司帶頭演奏差勁的配樂。

忽然,他似乎在這詭異的祭祀音樂裏聽見了一個悠悠的女聲,像是從天上傳來的。

只有一個音節,像是一個數字“三——”

難不成真有所謂龍脈?秦雲雁以為那是複皇為了鞏固統治編出來的。

他擡頭看,沒什麽東西啊?好像有一片的星星被遮住了,還是自己記錯了?

大祭司也聽見了那聲音,對他來說那聲音便是最好的興奮劑。一搖鈴,底下的鼓手演奏地愈發激烈。

聲音震天響,吵得秦雲雁頭疼。

大祭司道:“祭天地——”

四周傳來同樣低沉的聲音:“祭天地——”然後是整齊如一的槍響。

秦雲雁這才知道中間那層是幹什麽的。大祭司安排他們自殺以獻祭天地鬼神,請求他們保佑這次奪龍脈的順利。

血腥味滿上了秦雲雁的大腦,這太可悲了。

大祭司從兜裏拿出兩張黃符,又從衣袖裏拿出蘸了朱砂的筆,趴在桌子上寫了兩張符。

接着,他拿了一個酒壺繞着二人跳了一段大神,大祭司端着酒碗,先撒一杯祭天地再将酒倒進兩個碗內。

他将符紙點燃,扔進了碗裏。兩碗酒一起燒了起來,綠色的火跳起。

大祭司将那兩個碗一個遞給何憐葉,端着另一個來到秦雲雁面前。

“陛下,張嘴吧。”

秦雲雁估計他要是喝了那杯酒,這輩子就再也用不上食管和胃了。

他皺着眉開口:“你先喝一個,不死我再喝。”

大祭司笑了笑:“陛下還是那麽調皮啊!”然後欺身想強行扒開秦雲雁的嘴喂進去。

秦雲雁忍無可忍,拉下手裏的麻繩,直接一巴掌把酒掀到大祭司那張皺巴巴的臉上。

趁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他低下身把腳上的繩子拽開,一腳想把大祭司直接踹下去。

結果因為太長時間沒動,腿沒勁,沒踹出去。

他無語地看着自己的腿,然後更無語地看見大祭司因為臉上在燃燒所以沒有方向感,自己跌下去了。

行吧,目的達成了。

也不知道那把老骨頭直接摔下去兩米會不會直接散架。

旁邊何憐葉反應過來了,拿着手裏沒喝的酒就要潑秦雲雁。秦雲雁反應比他快,掏槍,拉栓,射擊一氣呵成。

一顆子彈打破酒碗,打進何憐葉的肩膀。

某人應聲倒地。

子彈沒打到心髒一是因為手僵,控制不住,而是秦雲雁沒想着殺他。

他拿繩子幹脆利落地捆住何憐葉的手,把他拖到高臺邊緣,踩在何憐葉的背上,藐視臺下衆生。

何憐葉凄厲的慘叫聲在空中回蕩,下面的人開始警覺起來,無數腳步聲正向上面奔來。

這個祭臺搭得很高,卻只有一邊能上人。下面那層包括趙泉在內的四個人都開始行動,有一個下去叫人了,另外三個都舉着槍瞄準秦雲雁。

“朕已經登基,祭告過天地,你個亂臣賊子,怎麽敢這樣對朕!”何憐葉撕心裂肺地喊着。

秦雲雁蹲下,用槍抵着何憐葉的頭,蔑視地看着他,說:“你不會是顧末的。”

“為什麽……”

“為什麽?”秦雲雁歪頭,對着趙泉點了下頭,他說:“因為如果是顧末的話,他會讓人先把我的手筋腳筋都挑斷,然後灌上啞藥,用毒刺刺瞎我的眼睛。這樣之後,才會幹這些什麽祭祀換命的事。”

“還有——”秦雲雁将何憐葉踢了下去,同時趙泉開槍打死他前面的一個人,然後再給了另外一個想伸手接何憐葉的人來了一槍。

“——顧末不信天地,他最恨的就是這些陰陽八字的玩意。”

秦雲雁對着趙泉吹了聲口哨,誇了聲:“帥啊!”

趙泉把何憐葉捆的更緊了些,他幹這事是熟手,比秦雲雁有經驗。他酷酷地回了句:“你也一樣。”

何憐葉竟然還沒暈過去,滋哇亂叫着掙紮。

風聲愈加猛烈,吹得四角的火焰忽明忽暗。人的身影也若隐若現,這時的他們大概與地獄的鬼魅沒什麽區別了吧

腳步聲到了跟前,就在挑眉之間,一發子彈打入了趙泉的胸膛。他有些不舍地朝秦雲雁的放向笑了笑,向後倒了下去,墜入永無止盡的黑暗。

他的後面就是階梯,一波上來的人被他的身體壓倒,滾了下去。

秦雲雁快速躲到木頭樁子後面,用大祭司留下的酒壺朝趙泉故去的方向潑灑,讓酒代他敬這位朋友。

“鼓鐘将将,淮水湯湯,憂心且傷。淑人君子,懷允不忘。”*秦雲雁擰着眉頭,朗聲唱道。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段古老的旋律就出現在他耳畔,甚至蓋過了槍炮的轟鳴聲。

這代表着什麽?一個老朋友的死亡。

秦雲雁知道沒時間傷感了,快速咬碎最後的音節,然後轉頭就要面對如家被偷了的蜜蜂一樣湧上來的人。

剛恢複使用權的手還是木得厲害,秦雲雁搓了搓手,将指關節摁得噼啪作響,強行啓動它們。

大祭司撲滅了臉上的火,用沙啞難聽的喉嚨喊着:“要活的!”

他的骨頭還挺硬,這都能重新活蹦亂跳起來。

秦雲雁也不管他們說什麽,盯着湧上來的人群。每次開槍都找那種胖的,體型寬的,一倒下能壓倒一片人的。

子彈密密麻麻地打在木柱子上,因為角度問題,那些槍子都是從下方斜射上來的,秦雲雁為了安全直接是趴在地上的。

聽他們近了再露頭打一槍。

也不知道姜一葉他們什麽時候能來。

子彈一顆顆地減少,冷汗也漸漸下來了。

四角的火臺被擊倒,滾落在地。秦雲雁接着桌子一捅,把火臺推到下面那層到他這頂層的階梯那裏。

不出所料,階梯燒着了,為他争取了點時間。

他順手把還剩一些的酒壺扔了出去。“咵嚓——”酒壺碎了,火又旺了些。

忽然,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一道細長的傷口擦着臉頰過去了,并在周圍留下燒傷。

眼前閃過一瞬間的白光。

恍惚之間,他好像又聽見了剛才吟唱中的悠悠女聲:

“二——”

這是自己的死亡倒計時嗎?他想。然後手沒及時收回去,胳膊上中了一槍。

一個晃神,腿上也中了一槍。

疼痛流向四肢百骸,眩暈感像地震,由內心深處向外傳播。

木頭樁子被打爛了,上面原本有個複皇的标志,現在也成了不成形狀的斑斑點點。木屑和尖利的刺一起朝他的方向打擊。

好累,撐不住了。

第四顆——第五顆——

彈匣裏的子彈已經沒了。

終于到這一刻了嗎?秦雲雁恍惚地想,他拽着脖子上的挂繩,讓貼着胸膛的吊墜離開溫暖的衣服,上面吊着個子彈。

那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顆留給自己。

裝好子彈後,秦雲雁用了十二分力氣大喊一聲:“停下!我投降!”

槍聲果然停了。

真聽話啊……秦雲雁感嘆一聲。

他拖着已經沒有知覺的左胳膊一瘸一拐地繞到臺前,火光照射下,他已經成了半個血人。

秦雲雁站在火牆邊上,一步步朝旁邊的邊緣走去。

祭臺只有一邊是呈階梯狀一步步擡高,剩下的三面都是垂直狀的。

他拿槍抵着自己的太陽穴,血從他的額角滴落。炙熱的火将空氣燒得扭曲,黑光翻湧而上,也算終于給予這冰冷的人一絲溫暖。

橙色的光打在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血色。他像是剛在地府請了個假,上來游戲人間一般。

隔着一道自無間地獄噴湧出來的烈火,他對着人群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嘴唇一張一合:地府見。

扳機沒有扣下,就聽天空中傳來一聲怒喝:“秦雲雁,你敢!”

擡頭,一個黑色的降落傘從天而降,傘下那人穿了一身黑衣,他們與黑夜似乎融為了一個整體。

在離地面五米的地方降落傘被脫下,巨大的傘帽似是有魔力一般準确無誤地蓋住了複皇的那群人。

喊話那人輕飄飄地落下,然後用了些暗勁踩在大祭司身上,把這個想時刻保持優雅的老人踩吐了血。

踢了踢腳下的廢肉,男人一步步向秦雲雁所在的最高臺走來。

秦雲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在看降臨人間的天神。

那種在人間疾苦泛濫之時,乘五彩霞光來到人世間為世人潑灑瓊漿玉露的神仙。

但天神似乎不會愛他,也不會穿着夜行衣,所以眼前這人只是他一個人的救世主。

錦書迎着火焰跳上高臺,停在了距秦雲雁兩米的位置,琥珀色的眼眸彎了彎,他問:“親愛的,想我了嗎?玩得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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