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兜售奇跡的男人

兜售奇跡的男人

"我甚至對神也充滿了恐懼。我不相信神的寵愛，而只相信神的懲罰。我覺得，所謂的信仰，不過就是為了接受神的鞭笞，而俯首走向審判臺。就算可以相信地獄，可怎麽也無法相信天堂。"

我手捧着Kindle看《人間失格》，讀到這裏，插入标簽。

我仰起頭，向後靠在地鐵座椅上。地鐵上冷氣凍得我膝蓋發麻，“就算可以相信地獄，可怎麽也無法相信天堂。”相信神，卻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神救贖，懷揣着這種絕望生活的人，一邊憎惡自己，一邊委屈不已。

坦白說，我真的很讨厭太宰治，明明是自己過得稀爛，卻矯揉造作地寫着這種喪病文學，全然看不見身邊喜愛他的人為他做出的犧牲。我讨厭他，卻跟他産生共鳴，一讀就讀懂了在衆人面前跳舞的虛僞小醜。說到這個，我也讨厭小醜，該死，我為什麽總是跟我讨厭的東西産生共鳴？

晚上十點的地鐵非常冷清，即便是在我們這種二線城市，也是不多見的情況。

我心裏同時思考着太宰治和明天的早飯，擡頭看向地鐵車窗。

漆黑的窗外映出我自己模糊的身影，以及——一大團肉塊......等等，那是什麽東西！

我瞳孔收縮，一瞬間頭皮發麻。

是我盯着kindle太久眼花了？不，我能感受到，那東西蠕動時黏膩的聲音、咀嚼吞咽什麽東西的聲音，寒氣從我四肢百骸滲透進來，我此刻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叫嚣着恐懼！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不敢呼吸，眼角餘光瞥向一旁。那東西距我不到一米，它就像是一堆膿瘡的聚合體、散發着腐臭，如同一大團暗紅色的肉塊。更恐怖的是，它正向着我移動過來，身後是一條血痕，還有......

我很快發現，它身後是人類的殘肢，零星的手臂和內髒挂在地鐵坐椅上。

快跑——

這個念頭叫醒了我，我拔腿向反方向跑。一條鞭子一樣的觸手突然纏住我的小腿，一股巨力将我拖後，我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一瞬間就被拖拽回去。

緊接着，長滿尖刺的被膜包裹住我的下半身、一點點收緊，我能感受到我的肋骨正被一根一根壓斷，“啊——！！！”我痛苦地喊叫出來，劇痛幾乎模糊了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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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惚中看到，下一節車廂有一個男人，正抓着吊環在玩手機。好像是個上班族，看起來很年輕，我拼命喊叫：“喂！救命！救救我——看我啊混蛋！快點救我！——”

那個男人——那個天殺的混蛋，難道是帶着降噪耳機嗎？他竟然完全聽不到我的求救，一心一意地刷着他的破手機！

“喂！喂！啊——救我！求求你——唔”

膿血突然充滿我的口腔，我已經完全感受不到我的下半身了...啊啊啊，比起劇痛，一種極不真實的消亡感籠罩了我，呼吸、內髒、生命仿佛是同樣有着實體的東西，正在迅速離我而去。我害怕，我竭盡全力維持着意識——意味着我無比清晰地體驗着劇痛......

我看不清車廂那頭的情景了，原來是被膜已經覆蓋了我的眼睛。我最後看到的是唾液橫流的肉塊、尖刺戳進我的眼球。

“啊——呼，呼......”

我大口呼吸，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

地鐵玻璃上映出一個年輕男人，我穿着職業裝，剛剛從保險公司下班。

我心跳得很快，轉頭看上一節車廂。膿瘡堆成的肉塊正緩緩移動，它的正中間裂開一道縫隙，從中露出一截手臂，它蠕動的裂口包裹住手臂，咽下。Kindle從那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kindle頁面是太宰治的《人間失格》。

我深吸一口氣，迅速往後面的車廂跑去——我所在的位置似乎超過了那怪物的射程範圍，這回它沒有立刻追上我。

怎麽辦？怎麽辦？我下意識地伸手掏兜，想要給誰打電話呼救，但顯然現在沒有人能立刻趕到地鐵上救我。我現在往遠離怪物的方向跑去，也是駕駛室的方向——對了，駕駛室一定有人，畢竟地鐵正在行駛中呢！

我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沖刺，在極度恐慌的心理作用下，我的聽力也變得異常敏銳。我能聽到呼嘯的風聲、什麽東西抽打在地板上的聲音。地鐵窗戶的反光裏，無數條蛇一樣的觸手追着我，稍微慢一步就會被它們勒住脖子！

人，我想遇到人，誰都好，只要能看見一個人，我就會有逃生的勇氣。不像現在，我恐懼得連思考的餘力都沒有。

又穿過一節車廂，地鐵座椅邊露出百褶裙，我一喜，竟然有一個女生睡在地鐵座椅上。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本能地伸出手去，腳下放慢，脫口而出：“救——”

瞬間，觸手纏上我的脖子，深入我的喉嚨，我聽到一聲清脆的脊椎斷裂聲。

至少，這回沒有那麽疼痛了，我竟如此想道。

剛跟朋友購物回來的我，累到不行，在地鐵上昏睡過去。

我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耳邊有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男人似乎在向我喊叫，可惜我還沒有聽清是什麽，他的叫聲就戛然而止。

我迅速清醒，地鐵上有怪物！這個念頭清晰地出現在我腦內，趁着距離還遠，我馬上站起來向駕駛室跑去。

駕駛室就在兩節車廂後，我飛奔到駕駛室門前。地鐵的駕駛室是沒有窗口的，我看不到裏面的情景，只是用力拍打着門：“有人嗎！有人嗎！救救我，救我啊！快開門！”我狂暴地撞了幾分鐘門，門內毫無動靜。

一束刺眼的白光照在我臉上，我眯眼向外看去，是地鐵隧道裏的廣告燈牌，上面風采照人的男明星正沖着我笑。

我恍惚地看着靜止的燈牌。

哦，原來地鐵早就停下了啊，停在兩個站臺之間、完全封閉的地下。

地鐵玻璃裏的女生面色蒼白，癱坐在地，像塑料人偶一樣失去了生氣。

“喂，你下不下啊，別擋道！”

一個大叔用胳膊肘推搡我，我擡頭看到地鐵到站了，便随着人流擠出地鐵站。手機震動，彈出一條新聞：“昨日晚間10時，Z市地鐵2號線發生重大事故，數十人失蹤，警方已介入調查。”

嘩衆取寵的新聞，媒體肯定誇大了真相，我不屑地想，随手劃掉新聞。

我是一名醫療公司的研究員，公司就在地鐵站外不遠處。現在是早高峰，人行道上都是往同一個方向走的上班族，其中一個逆行的人格外紮眼。

我看向那個人，那人穿着白西裝三件套、白手套、黑白布洛克皮鞋，非常花哨的打扮，像是某個滑稽劇走出來的演員。他念念有詞地向路人說着什麽，似乎在推銷。

我默默繞遠了一點，不想被牽連。

剛邁出一步，一只白手套突然攔住我，那個滑稽的男人赫然出現在我面前。

“請問，您需要購買一個奇跡嗎？”

他臉上竟化着慘白的小醜妝：□□塗面，星月形狀的眼妝，誇張的紅色嘴唇永遠上挑。小醜妝下的五官非常立體，他似乎是外國人，中文發音卻非常地道。

“額...購買什麽？”

他翠綠色的眼睛盯着我看，開始有些困惑，而後他恍然大悟：“噢！原來是您啊，鄙人找了您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