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良夜

良夜

這屋子裏沒有時鐘，我不知道跟烏洱姆的交談持續了多久。直到我的肚子開始翻江倒海，我才意識到已經是晚飯的時間了。

我跟烏洱姆都不擅長烹饪（我實在不知道他擅長什麽），只能簡單加熱一些速食品當晚餐。飯後，烏洱姆為我精心調制了咖啡，算作是今日長途跋涉唯一的慰藉。我們倆圍坐在壁爐旁取暖，這裏的夜晚确實比我想象中要冷。

“事出突然，這個臨時庇護所實在簡陋，您有什麽需要的嗎？鄙人明天去買。”烏洱姆問我。

我想了想，說：“買幾件衣服吧，平均尺寸的就行。還有，我想讓你幫我找一些與奈亞有關的書或者資料......既然他存在了這麽久，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我想看看別人是怎麽記錄他的。”

烏洱姆戴着白手套的兩指摩挲着下巴，答應我說：“可以。不過，直面奈亞會對人類的理智造成沖擊，存活下來的人類會陷入永久瘋狂。那些癫狂的記述恐怕令人無法理解。”

“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了解奈亞的烏洱姆究竟是什麽呢？

他從活人的身體裏誕生，在不同人眼中有不同的形象，我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是人類。但是他跟我一樣需要吃飯睡覺，乘坐交通工具移動。他說自己在此位面的投射與燦英哥重合，他的本體在什麽維度，與奈亞相比呢？

說到底，我其實從不了解烏洱姆。可是即便我問他，他會對我說實話嗎？

“您想問什麽？”氣流呼在我臉上，我突然發現烏洱姆貼近我臉頰觀察我，他說：“您有一個習慣，當您深入思考時眼睛總會盯着陰暗處，跟200年前一樣。”

我只能回答：“我想問......你能給我介紹下自己嗎，像介紹奈亞那樣？”

“鄙人？鄙人只是一個奇跡售貨員。您向鄙人購買了奇跡，鄙人收取報酬，這才得以一直跟在您身邊。如果您問的是鄙人的生命形式——鄙人并非有機生命體。鄙人的本體生活在五維以上，您可以理解為鄙人生活在有機生命體的意識維度。鄙人的形象、行為、目的都與有機生命體的意識相關，即是說，您對鄙人的印象先于鄙人而存在，并且不會超出您理解力的極限。”

我簡直要被這番描述繞暈了。“可是，在你出現之前我怎麽會有對你的印象呢？”

“您不必想得太複雜。”烏洱姆嘆了一口氣，說道：“您只需要相信鄙人就好了。只要您相信鄙人永遠支持您、相信鄙人有克服一切的力量，這種信念足夠強烈時，鄙人就會成為您所相信的那樣。”

從上學時期開始我就是不擅長思考的類型，他說的這些太唯心了，甚至比奈亞還要飄渺。我在爐火的烘烤中昏昏欲睡。烏洱姆上樓去點燃蠟燭，告訴我應該休息了。

從昨天開始我就處在一種擔驚受怕的情緒中。搜索“獵犬症”、從發狂的患者手下逃脫、一路颠簸來到南半球的深山老林，直到現在才消停下來。我躺在卧室床上，透過天窗能看到數以億計的星星，還有北半球難以觀測的半人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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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管奈亞還是烏洱姆，都是超脫我常識之外的事物。而我的常識，實際上非常淺薄。除此以外，我一直在逃避思考的一個問題是：我究竟是什麽呢？

一陣悉悉簌簌，我感到床墊一沉。也對，這小屋裏只有一張床，烏洱姆只能跟我睡在一起。我實在太累了，懶得挪動位置，烏洱姆的肩膀與我碰在一起。他竟然連睡覺都穿着三件套。這可能是烏洱姆距離我最近的一次，我從他身上聞到一股熟悉而親切的味道。我微微睜開眼睛，夜色模糊了他臉上的小醜妝，他的側臉比我見過的所有本國男人都深邃，輪廓閃耀着微微的星光。我與燦英哥同居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跟別的男人睡在一起。

他似有所感，轉過臉來。髒金色卷發披散在枕頭上，搔到了我的鼻尖。他眨着翠綠的眼睛，說：“今晚是您跟鄙人的新婚初夜，您想要做些什麽嗎？”

鼻尖的癢一直擴散到了心裏。

他湊近，用氣音小聲地說：“您這回是女人，就讓鄙人來出力吧。”

他扶着我的身體，慢慢、慢慢地沉下去。

天一亮我就後悔了。我一覺睡到大天亮，從樹冠縫隙中投下的陽光溫柔地照在我臉上，我的起床鈴聲是天窗外微風和樹葉的交響樂。我醒來時起先感到滿足，随後馬上想起來夜裏發生了什麽。

樓下廚房裏傳來餐具響聲，烏洱姆竟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做早餐去了。

我腦中閃過燦英哥、樸文熙、雙方父母鄙夷的臉，在恐慌中僵在床上。“噔噔噔”——烏洱姆端着吐司煎蛋上樓，“您休息好了嗎？”

“一點兒也不好......”我把頭埋在被子裏，不敢與烏洱姆對視，“我都幹了些什麽呀，回去可怎麽見人......”

“您在說什麽？”烏洱姆在床邊坐下來，早餐擱在枕邊，“您是鄙人的合法妻子，我們的結合不侵犯任何人的利益。”

冷靜，我要冷靜，烏洱姆在別人眼中是燦英哥的形象，雖然我昨晚睡了一個外國人，但別人看起來不是那麽回事兒。就像他說的，等他的意識抽離去，燦英哥又會回到這副身體，我不是過錯方。

而且就體驗來說，我沒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

不行，這些理由都掩飾不了精神出軌的事實。我做了對不起燦英哥的事，但我不想結束跟燦英哥的婚姻，簡直是人渣壞女人！

一個卷毛腦袋探頭進被窩裏：“鄙人盡了平生所學，您感覺如何，應該比您丈夫優秀許多吧？”

“滾！滾啊！”我抄起枕頭錘他。作為一個傳統的東亞女人，烏洱姆确實帶我領略了新大陸。要是燦英哥回來也能保持這個水準......不妙，每當想起燦英哥的身體，我心裏就充滿了負罪感。

可是負罪感煽動着難以抑制的興奮...我索性懶得想了，翻身坐起來，飯比天大，吃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