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他們的信
他們的信
“開始了開始了!”
“都別急,排好隊,一個一個來!”
消息一傳出去,引來了将近一個排的同志湊熱鬧。
我們的小屋只能容納十個人,另有三四十人擠在門口,關雎洲明明是先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此時卻和曹二狗一起在門外組織秩序。
今天上午,我跟外國記者提出想借用紙和筆,他大方地給了我一沓草稿紙。我沒好意思收他給的鋼筆,借來了幾只鉛筆寫信。指導員表示可以幫忙寄信。我前腳剛把工具拿回屋,後腳就圍上來這些同志要我幫忙寫信。
八成是我的“鐵三角”到處炫耀的結果。
這個陣仗,也讓我直觀地明白了這個年代有文化是多麽難得。
開始了,第一個戰士走進來。他正襟危坐在我面前的小馬紮上,似乎提前打過腹稿,開口把家裏七大姑八大姨都問候了一遍,然後又開始回憶這一路的經歷,接着又想交代美好的願景。此時已過了大約三十分鐘,後面的同志不耐煩地把他轟了出去,宣布每個人只給“一會兒”(沒人有手表)。
這其實是多此一舉,因為大多數人憋不出什麽話,說一句自己過的很好,吃飽穿暖,讓家人注意安全,就沒詞了。
我寫了十多封信,手腕有些酸。我現在不敢奢求計算機,只是很懷念複寫紙,感覺把同一句話複制粘貼就很夠用了。
最後輪到“鐵三角”。曹二狗大方地一屁股坐在小馬紮上,帶着很重的口音說:
“給豔紅:俺想吃糖火勺,等俺回去,整上三鍋。照顧好咱娘和娃子。俺...俺很快回去咧。”
“呃...你有孩子?”我停筆問道,想确認是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曹二狗看上去才二十出頭。
“有孩子!”曹二狗點頭,掰着手指頭說:“今年已經三、三歲咧!俺十六歲就有娃子咧!”
“嗯。”我低頭繼續寫,腦中想起我十九歲的時候,還在大學裏逍遙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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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到了關雎洲。這時已經差不多到了飯點,大部分人散了,曹二狗拿着我們仨的飯盆子去打飯,北屋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呃,我其實沒有太多要說的...就寫給我娘,多吃點飯,地裏莊稼收不過來就叫上三姨...冬天冷,多買點木炭生爐子。嗯...沒了。”
我停筆好笑,“沒了?我以為你有很多話想寫給家裏,才叫我置辦這些家夥。”
關雎洲白淨的臉刷一下紅了,像是什麽陰謀被撞破。他不好意思地說:“麻煩你了!我,我不會說話。”
“唉,沒有怪你。本來也是做好事。”我說,他這突然見外的反應讓我不舒服。
我收拾起薄薄一疊信,準備去找指導員。關雎洲斜眼瞅着最上面一張,一陣躊躇,最後鼓起勇氣跟我開口:“長勝哥,我的那封給我自己去寄吧。”
“你怎麽寄,你又不會寫字?”
“啊,這個,沒事,我有認識的通訊兵同志。”關雎洲解釋:“我自己可以寄,真的,不麻煩你了。”
我其實不覺得一批信都交給指導員有什麽麻煩的,但是既然關雎洲堅持,我就由他去了。沒想到這小子人脈還挺廣。
大部隊在老鄉這裏駐紮了3天,馬上該啓程了。
我們是偵察班,接到任務明天先行去偵查前路,回報地形路線給大部隊。晚上,關雎洲和曹二狗各自準備了幹糧,彈藥備足,盡量準備周全地輕裝簡行。
我很想靠自己未來人的身份預測會不會遭遇敵軍,但很可惜,辦不到。我原本就對歷史沒興趣,教科書上的歷史也沒有這麽詳細。
本來,這就是個連穿越劇都不愛拍的窮苦年代罷了。
他們兩個忙于準備行李,顯得從容不迫。我佯裝倒騰□□,心裏怕得要死。當然,徐長勝的身體記得如何打仗,過慣了苦日子的人似乎無所畏懼。我只考慮了一會兒明天要不要溜掉,就放棄了,不提他們兩個回來要怎麽交差,單就穿着這身衣服,戰死好像比當逃兵還要舒服些。
收拾完,大家打水回來,簡單擦洗身體,準備早早睡了。
我突然對他們的從容不迫感到好奇,等到三人都坐在鋪上時,我問他們倆:
“二狗,關雎洲,你們真的覺得這場仗能勝利嗎?”
“啊?肯定啊。”關雎洲不假思索,“等仗打完了,就勝利了呗。”
二狗猛點頭,“沒勝利就一直打!但最好是快點打完,俺想回家吃俺媳婦整的糖三角。”
我沒想到他倆這麽樂觀,略一沉吟,又問:“你們知道,還有多久才打完嗎?”
這句一出,關雎洲和二狗竟把我當成笑柄,拍地大笑:“你去問總司令,總司令也沒個準話咧!要是知道什麽時候能打勝,大夥兒躲在山裏等時候到了出來直接回老家得了。”
我靈光一現,趕緊站起來檢查門窗有沒有關緊,然後按住他們倆的背,壓低了聲音說:“我跟你倆說,只跟你倆說哦!快別笑了!”
“我跟你倆說,這場仗還有5年打完,你們信我,明天出去偵查咱就找個山溝溝躲起來,時候到了直接回老家去,絕對安全,怎麽樣?”
二狗完全沒聽,關雎洲對這個年限感到困惑,問我:“5年?長勝哥,你聽誰說的呀?”
“絕對是真的,我有情報。”我眨眨眼,想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
“那要是沒打完呢?咱們一點忙都沒給連裏幫上。”
“操,你就是一小兵,有你沒你有區別嗎?咱們老百姓,最重要的是這條命,懂嗎?”我眼看關雎洲要被我說動,趕緊加一把勁。
“長勝,不是這回事,別說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曹二狗收起了笑容,緩緩說:“俺家裏,就俺一個大男人。要是俺沒有把鬼子殺光就跑了,鬼子就會上門欺負俺媳婦、欺負俺娘,那俺活着有什麽意思?”
“長勝,關雎洲,你們都沒成家,沒想太多。但是俺們不能跑,也跑不了。只要俺還活着一天,就能給家裏婆娘擋一天鬼子。要是俺沒了,也就不用愁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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