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脫隊
脫隊
夜裏睡覺時,我腦中回蕩着曹二狗那番話,感到很羞愧。
當事人權當是放了個屁一樣,說完就倒頭大睡,鼾聲響得像豬。關雎洲也睡了。他們好像從不會被“失眠”“沒食欲”“焦慮”這些毛病困擾。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只記得天剛蒙蒙亮,關雎洲搖着我的膀子把我叫醒,一夥兒仨人背着槍出發了。
偵查班分頭行動,我們3人是一個小分隊,沿着西北方向的山路前進。因為沒有任何及時的通訊工具,班長說3天之內如果遇到危險,此路不适合行軍就折返回來彙報。如果沒有回信,大部隊會按照那條路走,我們可以減慢速度等待彙合。
我總覺得這種辦法很不靠譜。搜索記憶,這條隊伍似乎就是這樣磕磕絆絆走過來的。
不過一路上得益于本地老鄉的指引,我們都撿偏僻的山路走,也沒有遇到過太大的危險。
這要是在以前,我跟好哥們出來玩,游山玩水一天也不嫌累。但現在明顯不是那麽一回事兒。我們行走在山嶺之間,觸目所及都是黃土和戈壁。
北方的深秋已經開始冷了,早上我們邊走邊呼出白氣。晚上只會更冷,我想到晚上要在野外裹着棉襖睡覺,腳下就更疲軟了。
為了偵察,我們盡量爬上最高的山。曹二狗是我們中年紀最大的,擔當臨時隊長的職責,他脖子上挂着一個小望遠鏡,每次登高就掏出望遠鏡來觀察一會兒。
關雎洲膽大心細,随時留意沿途有沒有生火紮營的痕跡。
不過更多時候他是在尋找代替幹糧的午飯。
“這一帶草皮很厚實,可能有河。”關雎洲預言得很準,我們又走了大半個鐘頭,在草皮低窪處發現了溪流。
看了一天黃土地,找到河水時大家都很興奮。
我們在上游把水壺灌滿了,然後沿着窄窄的河道向下游走,走到了一處河灘。
二狗望着呈暗紅色的天際線,彎腰放下行李,說了句:“俺去生火。”關雎洲早已把鞋脫了,挽起褲腳,踩着大顆鵝卵石走到淺灘去抓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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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選擇了更有趣的一項活動,也脫了鞋去抓魚。關雎洲讓我從河灘邊折兩根木棍,削尖了,跟他一起拿石頭把河道堵起來。
有幾條倒黴的魚兒被困住,關雎洲攥着木棍,眼疾手快地下杆,叉到一條就反手甩到岸上。我學他的樣子抓魚,雖戰績不佳,總歸也給我叉到了一條。我舉着魚大呼小叫地跑去給曹二狗看。
“喲,行啊!”曹二狗眉開眼笑,拆下河魚掂了掂,誇道:“有三斤沉哩!”
我此刻只恨不能拍照傳到互聯網上。
關雎洲只穿着一件舊毛衣,用外套包着魚回來。我抓着魚頭向他炫耀:“快看,我抓的!大不大?沉不沉?”
“哇,長勝哥真厲害,我第一次見有人叉到這麽大的魚!”關雎洲贊嘆道。
然後他從外套中倒出八條又大又沉的魚。
他們倆拾掇魚,刮鱗開膛破肚下鍋一氣呵成,就好像關雎洲是從河裏撈起了八個大饅頭。我一時不确定他們剛才是不是在陰陽怪氣我。但他們又誇得那麽誠懇。
“魚肉容易壞,這頓多吃點。”曹二狗給我們每人倒了一大碗,魚肉湯頓時激發了我所有食欲,大口大口地往肚裏咽。
失去調味的河魚其實很腥,我以前吃不了兩三口就犯惡心了。但這是我這一周來吃過最美的一頓,尤其這其中還有自己的勞動果實。
吃飽喝足,身上肝火氣都旺了三分。我們在樹下找了個幹燥一點的地方,鋪上落葉,三個人擠在一起躺下,蓋上自己的外套,準備稍微休息一下。
入睡不久,我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地面在蠕動。
像蛇一樣的根系盤踞在我身下。那些溫熱粘膩的肉絲,從土壤深處滲透出來,纏上我的手腕。我費勁地撐開眼皮,看到黑暗中有肉色的纖維肆虐,以我為中心鋪開一張大網。空氣中有淡淡的腐肉氣味。
這些肉絲很柔軟,觸摸時很感到有規律的脈動。他們非常纖細,我擡手時扯斷了一把,斷面冒出一顆一顆的血珠。
遠處,河灘上陳列着兩顆人頭。
一雙綠色的眼睛,一雙灰色的眼睛,黯淡無光地望着我。
“烏——”我猛地一蹬腿,把自己弄醒了。河灘上什麽也沒有。原來是我做了噩夢。
我坐起身,突然意識到我差點喊出什麽,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名字,光是想起就讓我戰栗不已,但它似乎刻入了我的靈魂,每當遇到危險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召喚。
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已經佝偻得不似人類。我不敢想,如果現在召喚他,他會變成怎樣一個怪物。
我睡意全無,披上衣服,走到河灘吹冷風。
身後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關雎洲也醒了,不明所以地跟過來察看,問我:“咋了,你吃壞肚子了?”
“沒有,剛做噩夢了。”我吸了吸鼻子,睡着了不覺得,半夜裏是真冷啊。我裹緊外套,把手揣進袖口裏,跺着腳暖和身體。“我吵醒你了?”我不好意思地問。
“嗯,我睡得比較輕。做了什麽噩夢,給我講講呗?”關雎洲說。
“嗯......夢到一些往事......”我眯起眼睛,那些确實都是真實的回憶,但是如果要說給別人聽,我不知該從何說起。關雎洲歪着頭看我,冷夜中,他的臉也是陰冷的青灰色,看不真切,我卻能感受到那雙烏黑的眼睛清澈有神。
“我明白,有些往事,單是回憶起來就讓人害怕。”
我轉頭看他,不确定他的回憶和我的回憶到底哪一個更恐怖一些。我決定轉移到一個開心一點的話題。
“關雎洲,等打完仗了,你想幹什麽?”
“咦,打完仗嗎?”關雎洲想了想,愁容慘淡,“要是部隊解散了,就沒有大鍋飯吃,也沒有暖和的鋪蓋睡覺了。”
“不啊,我們還在部隊裏,只是不用拼死拼活了。”我努力想象,“也許還會分給我們田地和房子,有自己的小家...嘿,還可以讨個媳婦呢!你看二狗,回家後老婆孩子熱炕頭,你不想娶個漂亮媳婦嗎?”
“媳婦?啊哈哈哈!”關雎洲忍俊不禁,“我這家裏一窮二白的,哪有好人家閨女能看上我呀。”
“笑話,二狗都能找上,你長得俊多了,回鄉肯定好姑娘随便挑!”我說的是真心話。
這回關雎洲不好意思了,探頭探腦地說:“哎呀,哪俊了,一臉窮酸樣......不像長勝哥,有文化、長得俊,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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