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找尋

找尋

我開始切換不同的身體生活。

在過去的五年我已經習慣了分裂意識，我可以同時作為二十個人生活。

把公司轉移出去之後，我不再關心自身擁有的財産，應該說，我徹底抛棄了作為“耶夢加得”的生活。

我全身心找尋殺死奈亞的方法。

我每一個分裂意識進入教授或探險家的身體，我們白天探索，到了夜晚就換對稱時區的另一具身體。這樣日夜不停，我甚至連吃飯的時間都省下來。

我發現，疲憊的只是身體而已，我的意識永遠不會感到勞累。

我在全世界最大的資料庫中翻找，我踏上最高的山最深的海溝，在無數神秘之地尋找奈亞的痕跡。

有些信息是斷層的，我必須意識到，一個受到奈亞感召的普通人可能沒有機會留下資料。

所以，除了查閱文獻裏的蛛絲馬跡，我盡量尋找經歷神秘現象的當事人，從他們的記憶中尋找更多線索。

當我确信最近十年都沒有線索，我就會通過意識隧道去往前十年。

接觸過奈亞的人類，只有死亡和瘋狂兩種結局。死亡後便不再有痕跡，而瘋狂的人會被所有人孤立。我只能回到他們被污染之前的年代。

但是如果年代太早，他們的記憶裏還沒有征兆。這是真正的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我只能仔細篩選，前前後後織就一張細密的蛛網，往後篩選出其中的沙礫。

如此往複，我有一些收獲，雖然不多。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奈亞教。這是在各個時代隐秘流傳的□□組織。

他們分散在世界各地，沒有統一的教義，更像是被扭曲的狂熱崇拜聯合在一起的幫派。但是大部分成員都沒有接觸過奈亞，他們的精神極不穩定，有先天的邪惡本能。

他們崇拜奈亞，本質是崇拜超越人類的力量。

但奈亞教能夠廣泛存在，絕不僅僅只有狂熱崇拜就夠了。

我永遠都記得第一個把我拉入深淵的怪物——那個拟人眷族金秀智。它們是奈亞的從屬，被掏空意識的空殼。

我現在明白眷族曾經是奈亞中意的人類，他摧毀他們的意識，然後塑造成自己的玩具。我差點也成為它們中的一員。

金秀智是比較高等的眷族，它持有奈亞的信物“閃耀的偏方三八面體”。它正是用那個信物與奈亞溝通。持有信物的眷族會蠱惑人類，以它們為中心聚集起一群被操縱的教徒，繼而漸漸形成組織。

當我回憶起金秀智，我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個人。

烏洱姆。

我曾經信任他、懷疑他、害怕他、恨他，而我現在常常想起他。

我越了解奈亞和他的信徒，我發現烏洱姆告訴我的都是真的，只是後來我們不再交流。說起來，究竟是他先傷害我、還是我先懷疑他，我已經分不清了。

我退化成狗的時候，的确忘記了烏洱姆。他嵌入我意識的枷鎖就是那時破裂的。

此後我恐懼時不會再呼喊烏洱姆的名字，而且，我其實不再恐懼了。我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

我敏銳地察覺到烏洱姆或許掌握着更關鍵的線索。他和奈亞同為高維生命，或許能提示我他們的弱點。找烏洱姆比找奈亞容易，但我拖延了很久，我在等一個時機不得不面對他。

我們都改變了太多了。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對某一特定時刻的人來說，也可能只是過了幾周。

我對于時間的概念已經模糊了。

就在某一天中午，我匆匆坐電梯去12樓的研究室，準備繼續埋頭宗教與神秘學的研究。

1樓只有我一個人上電梯。到了2樓，有3個面無表情的人上來。到了3樓，又有3個面無表情的人上來。

我會注意到這點，是因為他們正把我團團圍住。

當先上來的人緊挨着我的肩膀站着，後上來的人圍在他們背後。所有人都用他們茫然無神的雙眼望着我。

他們全都穿着灰撲撲的衣服，睜着灰撲撲的眼睛，甚至連性別都不怎麽分明。

我感覺被軟弱無力的灰色海浪包裹，推向漩渦。電梯到第11層的時候，後面的人從夾縫裏擠進來。沒有人說話，電梯裏安靜得近乎窒息。

我想起來了。我記得這種呆滞渾濁的眼神。

21世紀到23世紀是一個特殊的時期。我在這個時期活動得太頻繁，吸引了“獵犬”的注意。

電梯的燈管閃了閃，他們的輪廓仿佛沒有靈魂的死屍。我告訴自己不要慌，分裂意識進入他們的身體。

然後我知道了什麽叫活着比死亡更恐怖。

這些人的神志被蠶食，智力水平極低，我在他們身體裏感覺很恍惚。我記不住東西，也理解不了自己身在何處。耶夢加得像是他們眼前唯一活動的東西，追逐是唯一的動力。

與我曾經強烈感受到的幸福與憤怒相比，此時我的意識仿佛沉入了流沙深處。

我想起樸文熙的弟弟，還有所有這些被剝奪了心智的普通人。

初次見到“獵犬”我感到恐懼，而現在我只感到悲傷。

電梯緩緩上升，在到達12層之前就停下了。

“11A”。

我想時機到了。我會潛入這漩渦深處，直面我一直逃避的真實。

在電梯門打開之前，我對着門口快速喊道：

“烏洱姆！”

我不知道“獵犬”們本來要帶我去的11A是什麽光景。當我再一次召喚烏洱姆，情況又跟上次不同了。我聽到電梯的攀升突然變得很絲滑，不再有機械振蕩聲，而是一下子脫離軌道，漂浮在虛空中。

電梯按鍵狂亂地閃爍，電流受幹擾很不穩定。

電梯門受到劇烈撞擊，金屬凸現出觸手的形狀。

“獵犬”們罕見地縮進電梯內側，遠離正不斷變形的電梯門。這麽多人一下子擠壓在我身上，我差點喘不上氣。

凹痕更深了，下一秒幾條長滿倒刺的鑽頭戳破金屬，緊接着無數體表堅硬的觸手突破，撐開了裂口。擠在我身前的“獵犬”被紮穿，猛地被拖出電梯。

在令人牙酸的金屬變形聲和腥臭味中，我見到了自稱是烏洱姆的那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