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生态缸
生态缸
第一天,他找來一個五米見方的玻璃魚缸。他在魚缸底部鋪上碎石、瓦礫,一層土壤,一層粘土,一層細沙。他把魚缸的四壁塗成黑色,确保沒有外界的光源透進去。他加入水流滋潤土壤,控制溫濕度在一個合理的範圍。
第二天,他在水中植入水藻,在土壤中植入苔藓。他放入一個UV燈僅在一半的時間裏提供紫外線。他檢測空氣中氧氣的含量。等到氧氣充足,他引入一些水蚤和蝦米,他的小小的海洋裏有了生命。
第三天,氧氣即将耗盡。他種植了纖細的蕨類植物,此時苔藓已經蔓延,在地表形成綠色的地毯。水中游動着無數透明的居民,更高級的生命誕生了,兩栖類穿越在他的海洋與陸地。處于頂點的生物食物匮乏,餓死在陸地上,屍體滋養了土中的清道夫。
腐殖質豐富,植物旺盛地生長,這個尚且荒蕪的世界氧氣充足。
第四天,他增加了白晝和黑夜,把自己的一只眼睛作為太陽、自己的一只耳朵作為月亮。晝夜交替,他從天空俯瞰這個世界。四天過去,小世界的底層生态結構已經穩固。他劃分出不同的生态圈,從貧瘠到茂盛不一而足,看來他并不滿足于一種景色。
第五天,世界變得喧鬧起來。鳥類和一些敏捷的爬行類占據了上風,植被極大豐富,資源遠遠多于生物群落消耗的總和。于是這些精力旺盛的小東西開始爆發式繁衍。
他興奮不已,繼續投入高級獵食者。生物群落第一次出現了恐慌,曾經的王者淪為獵物,被殘忍地捕食殆盡。精英獵手一度過剩,随後受食物制約數量減少。
幾小時後,生态圈恢複平衡。綠意盎然中隐匿着血肉白骨。
“生态缸完成了。”
他圍着魚缸,興致盎然,問我:“您喜歡鄙人創造的世界嗎?”
第六天,他将我放入生态缸。
“這裏再也沒有人能傷害您了。”
我怎麽也不會想到,再次見到烏洱姆是這種場景。
在電梯裏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全貌,突然失去意識。随後我的意識似乎被塞進一個匣子裏,在一旁看着他制作生态缸。
我感覺到炙熱的陽光灑在我皮膚上,手指抓地,黃沙從我指縫間流出。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醒過來。
我被扔到一片沙丘中。有趣的是,不久之前我還将“獵犬”的意識與流沙聯想在一起,現在我就站在真正的沙漠之中。我有一副女人的身體,黝黑、健壯的女人,粘在我皮膚上的細沙被襯得像雪屑一樣潔白。
我沒穿衣服。鑒于這裏沒有別的人類,這倒不是什麽大問題。
陽光熾烈,我面前的熱氣流扭曲了空氣。我擡頭看,不得不以手遮在眉毛上。太陽是一枚巨大的眼球,其中翠綠色的眼眸向四周轉動,時而盯着我,時而觀察其他的飛鳥走獸。
“烏洱姆,你在那裏嗎?”我對着太陽大喊。
但它沒有回應。或許是烏洱姆忘了把發聲器官放入生态缸?
我大喊大叫了一會兒,汗流浃背,同時感到饑腸辘辘。
我閉上眼睛探索意識隧道。是死路。真有你的,烏洱姆。生态缸竟跟鏡像世界一樣是一個完全獨立的世界。我無法通過意識穿越回到原來的世界。
不過鏡像世界至少還有許多鏡像人的意識隧道相連,生态缸裏只有我一個人類。我雖然還能感覺到意識隧道柔軟的內壁,我卻動彈不得。就像我被困在這具陌生的女人身體裏一樣。
我擦着額頭上的汗水,光腳走在沙地上。
我懂得一些野外生存技巧,順着自己的影子走,觀察沙丘的形狀和偶然出現的植物。這樣大概走了五公裏,翻過一座沙丘,沙丘底部的土壤逐漸濕潤。
遠處有一些低矮灌木聚集,我盡力跑過去,發現了一個小綠洲。稀疏的灌木叢中長出一串橘黃色果實。我一把捋下來填進嘴裏,是沙棘果,甜得像甘霖。沙棘和半人高的蘆荟穩固了土壤,低窪地彙聚了雨水,這片渾濁的湖水岸邊生長着紅柳林,紅色的枝葉垂到地上。
我擔心水源不幹淨,便掰斷蘆荟擠水喝。這具身體比城市裏的現代人強悍,很快便适應了高溫缺水的環境。我躺在紅柳樹的樹蔭下休息,思考接下來的方向。
烏洱姆又犯了跟以前一樣的錯,他試圖把我囚禁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他為什麽總是做自以為對我好的事呢?
只是我想不到他跟奈亞一樣有創造世界的能力。
這是在我見識過奈亞的鏡像世界之後産生的能力。我發現,我越了解奈亞,我就越了解烏洱姆,而他的能力也無限擴大,逼近奈亞。對他們那個維度的生命來說,三維世界相當于一種造物。
我能走出鏡像世界,我也能自己走出生态缸。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一片柳葉落在我臉上。我拾起來,百無聊賴地銜在嘴裏嚼。不過生态缸裏沒有人類,有點麻煩。這意味着我不能從別人的記憶中找線索。我只能憑這雙腳四處跋涉,去尋找這個世界的出口。
有動靜。
我機警地坐起來。從紅柳林中徐徐走出一頭野獸。它伸着舌頭,呼吸粗重。見到我,它停在兩米開外,甩動尾巴,雙眼不安地盯着我,但沒有敵意。
它是一頭母獅。
“祛!祛!”我出聲驅趕,母獅無動于衷。它貪婪地望着水源。
可能是渴了吧。
母獅會成群狩獵,這只落單的母獅可能是迷路了,況且它瘦骨嶙峋,看起來對我沒有威脅。我默默讓開,背過身去不看母獅。母獅小心翼翼地走過來,瞥我一眼,埋下頭咕嘟咕嘟喝水。
在它差不多喝飽時,我悄悄靠近,擡起手掌撫摸它的背。
母獅轉過頭,一雙疲憊的灰眼睛望了望我,默許了我的行為。
我還是第一次撸獅子呢。
母獅喝飽水,在岸邊蜷成一團,樣子完全是一只打盹的大貓。
我休整完畢,采集了一些多肉植物和沙棘當口糧。我打算向來時相反的方向走。濕熱的呼吸來到我身後,母獅見我要走也站起來。
“你想跟我一起去探索世界嗎?”
母獅有一下沒一下地甩着尾巴,是覺得跟着我就能找到水源嗎?
我蹲下,擡起手,它竟主動用鼻子貼上我掌心。
“哈哈哈,癢。”我笑起來,“那就給你起個名字吧。咪咪?大黃?富貴?”
母獅灰色的眼睛溫柔地注視我,我心中一動,小聲說:“詩芬尼斯?”
“吼——”母獅附和一聲,吐出鮮紅的舌頭舔了舔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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