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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辰霄舉擡目凝視,心底深處的那個姑娘,如今眼角已有了淺淺的魚尾紋,那紋路随着笑意,暈展開來。歲月終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

“前些天,我裝病把在燕國集雪鎮的小四騙回家相看姑娘,他倒說有相中的姑娘了,在家呆了沒幾天就要往外跑,說是要去業國的翠微湖求親去,出門前不僅偷了我的藍雪蓮還順走了我的玉镯,這可是定婚時夫君送我的……”

聽到顧随安有心儀的姑娘時,楚晔不由筆下一頓,待聽到“求親”二字時,手中的筆“咔嚓”斷成二截。

楚辰霄聞聲看過來,看到一向沉穩的楚晔,手緊緊握着斷筆,無措地看着前方。

楚晔已經聽不清楚兩人接下來說了些什麽?日月谷的幾天恍然如一場美夢,心裏一陣陣發緊,怕這夢突然地就醒了,從此了無蹤跡,無處可尋。

慕容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走了,日漸偏西,時已近黃昏,春寒料峭,讓人身上泛起陣陣冷意。

還未到掌燈時間,屋內昏暗一片,模模糊糊讓人什麽也看不清。

昏沉中,楚晔聽見楚辰霄低語道:“作為帝王,沒有掌握絕對的權力是最為可悲的,什麽也做不了,想護的人護不了,最愛最重要的人偏偏要推得遠遠的他們才能平安。永遠是身不由已……”

楚辰霄猶記得,第一次見慕容芙時,她只有五歲,自己七歲。

有一天他和母妃接到消息:外祖慕容家,回鄉祭祖途中,船沉了,幾乎阖府覆滅。只餘舅舅的小女兒慕容芙,被舅母塞入木箱中才得以活命。

母妃急得不得了,可無奈當時只有美人份位,又從未得寵,在宮中一籌莫展。

第二天,他乘着上學之機,偷偷溜出宮,去了慕容府。

若大的府院,冷冷清清,空空蕩蕩,下人們都跑了個精光,值錢的東西的都被一掃而空。

五歲的慕容芙吓壞了,躲在被子裏,不知道哭了多久,嗓子都啞了。

他心疼地很,大着膽子,把她帶回了宮。好在當時的蕭後,并不計較這件事。

于是慕容芙便和他一起住在母妃的宮裏。

慕容芙很乖,很聽話,每天只安安靜靜地陪着母妃。有她日日陪着,母妃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這樣一過便是二年多。

自己也快十歲,依律要被封王了。由于自己文才武略頗為出衆,父皇也不免多偏愛他一些,他母親也因為他的出色而進了位,一路從美人升到了妃位。

有一天,慕容芙聽到門外熱鬧的聲音,孩子畢竟是孩子,經不住誘惑,終是偷偷溜了出去。

等母妃和他得到消息,慕容芙已被人推入湖中,救上來時已奄奄一息。二次落水的記憶,讓她從此後極其恐水。

病愈後,母妃便狠心把慕容芙送出了宮。

好在,那時他也封王了,出宮建了府。他為慕容芙找了個離他王府很近的一處院子,安頓下來。

慕容芙緊緊拉着他手道:“表哥,我會聽話的,你可別不要我了。”

“放心,不會的。”他當時如此說。

于是他天天去看她。聽她說話,看她忙碌。

這樣一過便是八年。雖然自己無心皇位,但四位皇子奪儲之亂,也把他卷入其中。他借口辦差,出門避了一個月。

回來時,在城門口,看見打扮得貌如天仙的蕭豔紅。

蕭豔紅不知何時看上了他,還隐晦地暗示他,只要願意娶她,蕭家便會全力助他登上皇位。當時聽到這樣的話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慕容芙。他這次出門避的不僅是四王,也是她。

蕭豔紅不依不饒地在大庭廣衆之下跟着他回了府。

回到府中,他吓了一跳,慕容芙也在。

“你怎麽也在?”他有些不悅。

慕容芙拎着一壇梅子酒,見到他們,慌亂地說:“表……表哥,梅子酒好了,你好久沒來看我了……我……”

沒等她說完,他便道:“快回去,下次不要來了。”

慕容芙愣了愣了,眼裏泛着淚花,但還是“哦”了一聲,聽話地走了。

從此再也沒來府內找過他。

他也沒再去看她。一箱子為她買的小玩意,也再沒有能送出去。

不久,四王在各自的封地反了,父皇命他和蕭耀軒一起去平亂,他這一走便是半年多。

不過走了十多天,親衛便來報,慕容芙的院子起了大火。

他火急火燎地連夜趕回楚都,見原本的院子燒得滿目瘡痍,幸好慕容芙無事,正和顧峰一起收拾。

顧峰看芙兒灼熱的目光,刺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一人偷偷地在院外站了一夜,第二日黎明便走了。

數日後,他收到了芙兒的信。

“表哥,昨夜不知為何起了大火,不過我沒事,你別擔心。幸好顧大哥來救了我。他讓我去他家住幾天,然後換個院子。可我想,我還是願意收拾收拾,住在原來的地方,我怕搬了家,表哥便找不到我了。表哥,你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來看我?”

他只把信反反複複看了多回,并未回信。

半年後,他回楚都,顧峰跪在他面前,求娶慕容芙。他淡淡地應了。

數天後,他又收到芙兒的信。

“表哥,聽說你回來了,你能來看看我嗎?顧大哥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他說你已經答應将我許配與他。”

二個月後,他與蕭豔紅定親,再一個月,他封太子。再一個月,慕容芙與顧峰成親。

成親前一天,他又收到,芙兒的信。

“表哥,明天我要成親了,你會來麽?”

他未去,一人獨坐了一天一夜。

一月後,顧峰調離楚都。他最後一次收到芙兒的信。

“表哥,對不起,你別生氣,我會聽話的。我和顧峰要走了,你能來送送我麽?”

他已不敢再見了。

如此一別兩寬,斷舍離,二十七年。

楚辰霄握着手中的四封信,昏沉沉地睡了。

次日,鎮國公蕭耀軒外出雲游,如失蹤般,沒人知道他的去向。

五日後顧峰述完職,帶着妻子回北疆。

第十天,楚晔下了早朝,剛到楚辰霄寝宮,便有太監來報,鎮國公求見。

只見蕭耀軒大大咧咧地背着一口足能裝下兩人的大麻袋走來。這口麻袋,早朝時就被蕭耀軒扔在殿門口。

有人好奇想看,便被他一腳踹開,陰着臉道:“這可是本公孝敬給皇上禮物,難不成你想代皇上收禮?”說完,又對着看門的太監們道:“你們都替本公好好看着,還有哪個作死的想替皇上收禮。”

蕭耀軒等太監關上門,室內只剩他和楚辰霄、楚晔。便把袋子往地上一摔,開始解袋子,袋子一層套一層,兩層之間還夾着棉絮,足足有五層,十個袋子套疊而成。解開最後一層,才露出一本又一本的冊子,有五十來冊之多。

蕭耀軒随手撿起二本,分別遞給楚辰霄、楚晔。

楚晔打開一看,心驚肉跳,上面寫的是威遠候蕭耀庭的罪證,時間地點,人證物證,涉案相關人員,樁樁件件,清清楚楚,他拿的是第二冊。轉手看見,父皇手拿着第一冊,神色複雜地看着蕭耀軒,說道:“老四這事不該由你來做啊。淩風閣……”

蕭耀軒嘴角微扯,打斷他的話,露出一個冰冷笑容:“十四年前,若不是蕭家想要太子位,若不是蕭耀庭想要世子位,我們一家還好好的。我要拉他們一起下去,讓他們好好跟小瑤解釋解釋,萬一小瑤不相信我,生我氣怎麽辦?不行,三哥,我得把全部的人都帶下去,一個不少,這樣,小瑤就一定會相信我,不會再生氣,不再怪我了,你說對不對?”

楚辰霄躺在榻上,看到他眼內已有恍忽迷亂之色,掙紮着起身,卻差點摔下榻,性虧楚晔及時扶起,他拍拍蕭耀軒手臂,說:“小瑤那麽聰明又那麽愛你,一定不會誤會你的。你放心,放心。”

“他們害了小瑤,又會去害小九兒的。不行,得全死幹淨了,我才能放心。”蕭耀軒喃喃自語,“小瑤會原諒我的,會信我的,我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會信我的……”

楚辰霄輕拍着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小瑤會信你的……放心……”

突然,蕭耀軒擡起眼來目光暴戾,如尋食野狼兩眼泛綠綠光,森然道:“三哥,我們需要一個時機,将他們全部聚起來,一網打盡的時機。”

屋裏空氣随着這句話驟然凝固。

楚辰霄偏頭看向楚晔,若有所思。

“不可,三哥。”蕭耀軒道,“新皇登基,若鬧出事端,必會被人诟病,胡亂揣測,影響皇位安穩。再者,又不是楚後的親兒子登基,蕭家人該如喪考妣才對,哪裏還會歡聚一堂,放松警惕?”

一時間三人相對無言,屋內極靜。

“皇後求見。” 李得福在屋外一句話打破了這份沉寂。

☆、背棄割舍

現在的蕭豔虹依然是那個高貴方端的皇後,幾日前那個嘶聲力竭的人,仿佛從來不存在。

進來時,楚皇卧在榻上,楚晔坐在榻前正在喂他喝水,蕭耀軒遠遠地坐在屏風後的椅子上,看不清神色。

地上是一個套一個的麻袋,一邊丢着一盞碎了的琉璃燈,燈約有一人高,玉做的立柄,精美異常。

楚後規規矩矩地給楚辰霄行了禮,便道:“臣妾,今兒熬些養生湯,便特意給皇上送來。”

“有勞了。”

“嗤。”

楚後無視蕭耀軒的嘲諷,轉身和藹地對楚晔說:“太子近來可好?上朝才幾日本宮便聽聞朝堂上下都稱贊太子,處事明決,為人更是恭和孝順。”

“豈敢,都是父皇的教導。”

“你父皇才見你幾天啊,可見全是你自個用心。”

“豈敢。朝中還有些事,容兒臣先行告退。”楚晔道。

“去吧。”楚辰霄擺了擺手。

楚後挑挑眉,笑吟吟地道:“太子如今替皇上處理朝政自是忙的,有事便去吧。”

楚晔離開後,楚後遞了個眼色給吳嬷嬷,吳嬷嬷立刻給楚辰霄呈上一本冊子。

“皇上,這是各家适齡貴女的花名冊。太子眼看便要及冠了,還未娶妻,也沒有妾室,如此可要讓人笑話的。想當年,皇上可是連孩兒都有二個了。”

楚辰霄冷眼看着她,揮了揮手,見太監宮女們紛紛退了個幹淨,才沉聲道:“蕭家沒有貴女可為太子妃的。”

蕭家這一代,衆然女兒七八個,但全是庶出。當然除了……

“呵呵呵,皇上忘記了?七弟可是有一個寶貝女兒的。當年可是由皇上親自賜的婚,臣妾記得後來皇上聽聞雲瑤有孕,還特意千裏迢迢送了好多安胎藥給七弟。”

“不行。那孩子現在哪裏都不知道。”

“問七弟不就知道了”。

“鎮國公在天牢數十年,哪裏知道女兒下落 。”

“以前不知,不代表現在不知。你說呢,七弟?”

蕭耀軒臉如寒霜,不發一語。

“那孩子都還未及笄,太小了。”

“哼,皇家娶婦,從來不都是只要身份夠格就行了麽?什麽容貌品行,自己喜不喜歡都不算什麽!更何況區區一個年齡!”楚後看着楚辰霄,一字一字地道:“這道理皇上最是清楚不過了,不是麽?”

楚辰霄語窒。

“好。”蕭耀軒突然出聲。

“呵呵,七弟終于想通了。”楚後見目的達成,朝着楚辰霄盈盈一拜,便告退了。

“老四,你怎麽……”

“這不是最好的時機麽?”蕭耀軒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

“可那是你唯一的孩子。”

蕭耀軒嘴角一扯,面露嘲色:“三哥,你比誰都希望讓蕭家消失,又怎麽會舍得這樣的好機會。”

楚辰霄語塞,嘆了口氣,道:“那孩子願意麽?”

“那是我的孩子,自然終究會願意的。”

“你找回來了?”

“嗯。”

“孩子的外祖父願意讓她回來?”

“全都死了。”

“她已經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舍得這麽對她。”

“舍不舍得都得這樣,這算哪門子的親人,只有這些人全都死絕了,抹了身份,她才能安全,才能活過得逍遙自在。”

楚後回到自己的寝宮,吳嬷嬷有此不安:“皇後,那可是蕭耀軒女兒。”

楚後撫了撫袖子,說:“正是他的女兒才夠身份啊,讓人無話可說,連皇上也不得不願意。安兒和昊天都不在了,很多原本依附于蕭家的人開始動搖。再出一個皇後,有一個有蕭家骨血的皇子,蕭家和本宮才能屹立不倒,才能有今後!”

楚後看着窗外,心想:只要蕭家不倒,到時候依附于她的會數不勝數。區區一個蕭耀軒女兒又能如何,且不論與他親不親。麗兒貌美,又聰明可人,到時立為側妃,早早誕下子嗣,還怕他一個蕭耀軒?只可惜麗兒只是大哥的庶女,若是嫡的,哪有什麽蕭九姑娘!蕭耀軒,也要讓你寶貝女兒嘗嘗這深宮寂寥的生活。

想到楚安和楚昊天,楚後不由恨得紅了眼,誰也別想活得痛快,都在一口鍋裏慢慢地煎煎熬……。

早朝上,楚晔坐在龍椅邊上太子位上,居高臨下,冷冷看着下面的恭王。

七十多歲的恭王,叩拜在地,高聲道:“太子,臣代表楚氏宗族,叩請太子,娶妻納妃,盡快誕下皇室子嗣。”

恭王話音剛落,不少大臣就站出來附議,其中不乏蕭黨。

楚晔藏在袖子的手,緊緊握拳,努力使自己聲音平靜:“父皇病重,孤暫無意此事。”

“不可呀,太子。”恭王,附首在地,痛聲道:“經刺殺一事,皇家子嗣凋零,太子應盡快開枝散葉,以穩朝綱!”

一時間,滿朝文武黑壓壓跪了一地紛紛奏請太子選秀。

楚晔滿臉怒色,道:“你們這是要逼孤不孝?都給我起來。”

群臣紛紛起來,只餘,恭王附在地上。

“侍衛,恭王累了,送恭王回府休息。”說完,手一揮,“散朝。”陰着臉,擡腳就走。

入夜,楚辰霄叫來楚晔,言明讓他娶鎮國公蕭耀軒之女蕭家九姑娘為妻。

如一盆冰水淋頭,凍得他一下子無法思考,無法言語,只死死地跪在楚辰霄面前。

昏黃的燈光中,楚辰霄神色不明,幽幽地道:“晔兒,你沒得選,跟父皇一樣,沒得選。其中的道理你明白的,你只是不甘而已,不甘心心愛姑娘從此天各一方,從此愛而不得,從此天地間唯你一人踽踽獨行。”

“父皇,她很好,真的很好,她也喜歡我,我們彼此傾心。”

“好,那便納了她。”

“不要!”楚晔惶恐,他不敢想,那樣明媚驕傲的姑娘怎麽能遭人如此對待。

“越愛便越舍不得将她拖進來。委屈她。”

“父皇,我只想娶她。”

“娶不了,蕭黨失了皇子,所以對後位勢在必得,要是知道你有心儀的姑娘,天涯海角必定追殺。你覺得她能逃過幾次。”

“……”

“業占楚翠微湖以西數千裏沃土,不過是三十年多年前的事,楚氏宗室和群臣怎麽可能讓一個業國的姑娘,當他們的皇後!我也不許。”

楚晔定定地看着楚辰霄:“我可以不要……。”

“住嘴!”楚辰霄打斷他的話,厲聲道:“你現在是朕唯一的兒子,是皇子是太子,你若不要這個位子,就是死,連帶着楚氏宗室都是死!你死不足惜,可到時,戰亂四起,多少無辜百姓會流離失所,多少将士會戰死,你對得起楚家列祖列宗,當得起這個楚姓?”

良久,楚辰霄才一字一頓地道:“我若是那姑娘,在你與顧随安之間,定,然,嫁,給顧随安。”

宛若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心髒,楚晔心中劇痛。

“顧随安能帶給她安穩幸福的生活,你有什麽把她拉進深宮?然後看着她一點點枯萎凋零?”楚辰霄混濁的眼睛迸發出一陣狠意:“不若放了她,從此天涯陌路,各自安好。也算做了樁好事。”

楚晔頓時痛不可當。他什麽都明白,什麽都清楚。

三日後,太子楚晔納妃,蕭家六小姐蕭麗、臣相李芮之孫女李輕雪、恭王妃外甥女柳如煙、吏部尚書吳成之女吳昭宛四人同為側妃,兵部侍郎與戶部侍郎之女趙氏,劉氏同為庶妃,還有嫔,庶嫔……

短短幾日,太子的東宮一下子塞滿了各色美人。

深夜,楚晔坐在上書房內,看着劉順呈上來東宮妃嫔的花名冊,有些茫然,才月餘自己仿佛已過完了一生。

淩南來了,現在已升任禁軍副指揮。風風火火地帶來了一個消息。阿媛來了,現在正在楚都在五裏坡等他。

撩起袍子便飛身而出。書房外的護衛和太監只覺得眼前一花,楚晔便已輕點足弓,躍上宮檐,遙遙向宮外奔去。一口氣奔到五裏坡,遠遠地便看到,月華如水,清冷的月色中,小姑娘一身白色的羅裙,獨自站在樹下,一動不動遙遙望着遠方。夜色中,身形單薄,仿佛一陣風便能将人吹走。

楚晔還是第一次見阿媛女裝的模樣,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沉靜的樣子。記憶中的姑娘,總是嬉笑怒罵如此鮮活。他躊躇不前,來時火熱的心,漸涼,最後像是浸泡在冰水裏,又冰又痛。

阿媛像是有感應般,轉頭向這邊看來。一見到他,一雙大眼睛亮了亮,跑過來,拉着楚晔的衣袖,眉眼彎彎,笑着道:“晔哥哥,你來啦。”

月餘未見,阿媛輕減了許多,原本圓嘟嘟的臉已顯出尖尖下巴,梳了簡單的發髻,上面只戴了一支做工精巧的白玉簪。明眸如水,看到他,眼裏有藏不住的歡喜。

“晔哥哥,等了許久,剛才真怕你不會來了。晔哥哥,你來了多久了,怎麽不叫我?楚都好玩麽?你會在這裏待多久?”

一個又一個問題,每一個讓楚晔無從回答。

阿媛沒有得到回應,認真看了看楚晔,見他俊美的臉上,沒有半分相見的歡喜。她臉上的笑意減了幾分。忐忑地問:“晔哥哥,你會娶我麽?”

一句話,單刀直入,将楚晔心髒剖開。他徒勞地張了張口,發不出任何聲音。

阿媛松開楚晔的袖子,退後一步,像是并沒有太多的驚訝,靜靜地看着他,目色黯淡。

楚晔又痛楚又難堪,阿媛把他最不堪的一面生生晾在這晚月色下。他無法說,他想要留她在身邊,可又什麽身份都不能給她;或是她等等,等他滅了蕭黨,休了蕭九,再想辦法娶她。這樣龌龊的心思,這樣的話,面對這樣清風明月般的阿媛,他怎麽開得了口。

大約過了半柱香時間,阿媛轉身就走,楚晔擡手想拉住她,可手迂千金,怎麽也擡不起來。看着她背影漸漸消失,才木然地轉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忽然一只袖子被人從後面緊緊攥住:“晔哥哥,你再想想,我很好,我琴棋書畫樣樣都好,武功也好,還有別人都說,等我……等我……長大些會更好看,晔哥哥,我會很好,真的……真的,你娶我可好?”

楚晔,聽不得這樣卑微的話,原來比起的自己的難堪,心愛姑娘卑微的話更讓自己淩遲得體無完膚。連轉身都不敢,然後他聽見一個完全不像自己的聲音在說:“家裏已為我定了親,還有幾天便要完婚,前些天,我已納了幾房妾氏。”

“叭嗒。”一滴眼淚落在地上,清晰可聞,仿佛像滴岩漿滴在楚晔心頭,燙出一個大洞,空洞洞的心裏,冷風呼呼地吹進來。袖子上的手松開了,手上多枚玉哨,身後的人離開了。

許久楚晔才如夢初醒,急急地轉身去尋找。沒多久他便在樹叢中,找到了阿媛。

阿媛坐在地上,曲膝抱頭痛哭。楚晔屏住呼吸,不敢向前,凄厲的哭聲,讓他如魔音灌耳,腦袋中想着千百種讓她不哭的方法,可每一種都那麽蒼白無力,每一種都只會讓她更傷心。

“噠噠噠”遠處跑來一匹玉雪龍,比起他的那匹顯得稍小一些,它圍着阿媛轉了幾圈,又用腦袋輕輕蹭了蹭她。漸漸地不再哭了,起身抱了抱馬脖子,然後上馬,玉雪龍駝着人撒腿便跑,眨眼間已無影無蹤。

三日後,楚國太子定親,楚皇搬下聖旨,将鎮國公蕭耀軒的嫡女蕭家九小姐賜婚給太子楚晔為正妃。婚禮将于二十日後舉行。

☆、大婚

又三日後,開盛元年三月初八。楚國新皇登基大典如期舉行。

吉日吉時,鞭鳴三下,在鳴贊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禮。

鼓樂聲音中,楚晔身着明黃龍袍,頭戴冕冠,冕前十二旒白色玉珠,緩緩登上臺階,步入朝陽殿。朝陽殿中,楚辰霄親自将傳國玉玺交于楚晔。一時間,衆臣伏地高呼“萬歲”聲如響雷,直振雲霄。

楚晔端坐在龍椅上,冕前玉珠遮臉,看不清神色,只讓人覺得威嚴無比。至此楚國楚晔為開盛帝,開盛伊始。

再三日,是新皇楚晔的及冠大禮。正賓為恭王,太上皇楚辰霄親賜表字。

晚上,深宮內的甘露殿燈火通明,新任妃嫔為新皇賀壽。

短短幾日間,原本的太子妃嫔都已榮升為後妃,一個個都歡欣鼓舞。

左手一排首位是原太子蕭麗側妃,現今的麗妃,後面吳昭宛吳妃、劉嫔,夏嫔,王美人,吳美人。。。

右手一排以李輕雪李妃為首,後面是柳如煙柳妃,趙嫔,吳嫔,孫嫔,汪美人,張美人。。。

環肥燕瘦各色美人恍花人眼。這是美人們第一次在楚皇面前亮相,一個個興高采烈,精心裝扮,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紛紛拿出看家才藝,力求能入新皇的眼,博得寵愛。

楚晔這三天都是在各種朝賀和宴席中渡過,已疲憊不堪。他沉着臉,面無表情地看着下面的歌舞,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般。

麗妃蛾眉宛轉,聲如黃鹂,奉着酒杯,盈盈向前:“臣妾,恭祝皇上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楚晔恍若未聞,這些天一空下來,心便空蕩蕩地,摸了摸胸口,溫涼的玉佩被嚴嚴實實地藏在胸口,不可抑地想阿媛。

麗妃不甘就此退下,正尴尬地站在那裏,想要再說幾句話。

忽然,一陣琴音響起,高山流水覓知音,琴音悠揚繞梁。麗妃目光如刃看向正在彈琴的劉嫔,只見她目露羞澀看向楚晔。

楚晔不由怔怔然,想起集雪天香樓,想起阿媛驚豔到自己的铮然琴音,漸漸地琴聲聽不到了,而是阿媛的哭聲響起,越來越響,如魔音灌耳,讓他頭痛欲裂。

“散了吧。”話音一落,龍椅上的人已不耐,起身向殿外大步走去。

殿內的人面面相觑,麗妃徑直走到劉嫔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說:“劉氏,定是你惹惱皇上,你該當何罪?”

“哼,惹惱皇上的不定是誰呢剛才也不知道是誰傻站着不動。”李妃掩面輕笑。

“想必李妃妹妹今兒打扮地如此動人定叫皇上過難目忘,一見鐘情了呢。”麗妃笑着說:“太後娘娘傳召臣妾呢。不跟你們說了,先走了。”說完扶着宮女的手走了。

李妃氣得咬碎了一口銀牙。

夏嫔看着麗妃的背影,恨恨地道:“不過是個庶的,要不了幾天,她那個好嫡妹便要進宮當皇後了,看她還怎麽嚣張。”

“咦,她們不是姐妹嗎?難道不和麽?”汪美人好奇地問。

夏嫔接着說:“我聽爹爹說呀,鎮國公與威遠候不睦已久,蕭九小姐更是從小養在外祖家,如今回來便是賜婚給皇上,更是深居簡出從不露面,估計九小姐連有沒有這樣的姐姐還不清楚呢。”

“各位姐姐妹妹們,都回吧,天也不早了。”柳妃袅袅婷婷走來,拉着李妃手,說:“李姐姐,聽說你宮裏做了芙蓉糕,帶妹妹去嘗一嘗呗。”

“那可是我家府裏家傳的手藝,這次入宮,父親怕我在宮裏吃不到好的糕點,特意打點好,讓王嬷嬷跟我進宮……”說到這裏,李妃自覺失言,捂住了嘴。

“李姐姐,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了。什麽時候你惹我不高興了,我便去告你一狀!”柳妃調皮地朝李妃扮了個鬼臉。

“臭丫頭,我們兩家可是世交,你就這麽對我?”李妃作勢要打她。

“好姐姐,我是開玩笑的,我哪敢吶。”

兩人說着話,手挽手,也走了。

吳妃見狀,也走了。

四個高位的妃子都離開了,其它妃嫔也散了個幹淨。

出了殿門,楚晔走得有點急,毫無目的地向外走,直到走到一處空曠處,前面的禁衛軍齊刷刷跪了一地,高呼萬歲,才發現自己已走到了宮門口。回首一看,後面跟着衆多的太監,侍衛,見他回過頭,紛紛跪下行禮。“皇上萬歲”。

終于是困在這裏了啊,此生怕是不得自由,他的阿媛,已不能再是他的了。只得擡着沉重的腳步往回走。剛走幾步,便有太上皇楚辰霄的傳召。

太上皇楚辰霄因為病重,不再另搬寝宮,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楚晔一進門便聞到濃濃藥味,這樣的藥味,一天比一天重。

太醫高修遠正在給楚辰霄施完針,見到他慌忙要行禮,楚晔擺了擺手,“不必了,你忙你的。”說着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着他施針。

高修遠已年近五旬,卻鶴發童顏,頗有幾分仙風道骨,高家世代為楚國禦醫,他也不例外。施完針,高修遠起身告退。

楚晔突然叫住他問:“令谷主還好吧?”

高修遠愣了愣,才答:“師弟他很好。前些日子收到他信件,說已回谷中,一切安好。不過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又說,等處理好谷中事情,又要出趟遠門。皇上與師弟認識”

“嗯。”楚晔這才感到這個話題太過突兀,轉口問:“父皇近來如何?”

高修遠搖搖頭,“還是老樣子,太上皇憑着自己的執念硬撐着一口氣。”随後他壓低聲音說:“最多也就半月光景了。”

楚晔閉口不再言語。高修遠告退後,他慢慢走到楚辰霄面前。

楚辰霄剛施完針,顯得有些精神,指了指屋角,那裏整整齊齊地放了五口上了鎖的大箱子,說:“老四送來的,說是蕭九姑娘的東西。讓你找個清靜的地方放一放。”

“若大的鎮國公府都沒地方放幾口箱子麽?”嘴上雖如此說,到底還是讓太監們将幾口箱子擡入他以前住的乾元宮。

“晔兒。”楚辰霄神色複雜地看着楚晔說:“老四希望這件事過後,我們能幫蕭九隐去身份,換個新的身份讓她出宮。”

楚晔眼內流光浮動,心裏躍躍欲試。也許,他的阿媛可以回來。

剩下的幾天,楚晔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華音殿事宜,在朝堂上不着痕跡地安插人手,刺探消息,細細地推敲、設定好每一個環節……,只此一戰,只能勝。事無巨細他都親自過問。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四日,大婚前一夜,楚晔取出一道空白聖旨,上面寫明廢後以及将蕭耀軒女兒蕭家九姑娘休離,從此各不相幹。寫好後,将它放入東宮書房抽屜。

開盛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楚晔大婚,迎娶鎮國公之女蕭家九姑娘。

原本因為旭安刺殺事件而彌漫在楚國的陰霾,被接二連三的喜事沖得一幹二淨,全國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鎮國公蕭耀軒傾盡家財,在全國各地都設了喜宴,凡是與蕭家沾親帶故的人,不論遠近身在何處,他統統發了喜帖,讓他們就近赴宴。

當然大部分人,都會想盡辦法趕到楚都,不僅能一睹楚皇大婚與蕭家再度聯姻的盛況,更可以與蕭家拉近關系,此姻一聯蕭家地位穩固,足可頂楚家半分江山。

新皇楚晔特允,蕭家親族可入宮參加喜宴。還特意将華音殿裝飾一新。

一時間,蕭家二個月前因為安皇子昊皇孫身死而受到的打擊己不複存在,繼續重回巅峰。烈火烹油之勢,比之前更盛。

新皇楚晔親來鎮國公府迎親,帝後儀仗加上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綿延數裏,楚晔一身五爪金龍大紅雲絲錦喜服,騎着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清秀俊逸。

百姓們看到這樣的新郎紛紛誇贊“新娘好福氣”。

蕭黨們看到這樣的榮寵,都吃下了最後一顆定心丸。

鎮國公府張燈結彩,每一個廳堂每一間屋子都挂上了紅綢,平日裏緊閉的含笑院院門大開,厚厚的紅毯從大門一直鋪到院內蕭九小姐的閨房。

攔轎門,催妝,……

身着同樣雲絲錦大紅喜服,蓋着大紅蓋頭的新娘子終于款款而出。

據傳雲絲錦需八個繡娘同時織,晝夜不停才得一寸。寸金難求。楚國國庫裏僅有二匹正紅雲絲錦都拿來給這對尊貴的新人做喜服了。

喜服和蓋頭都用金絲線繡了彩鳳,層層鳳尾随着長長的裙擺輕輕搖曳,極致的紅與極亮金交錯在一起,猶如熊熊燃燒的烈焰。

觀禮的人這才發現,新娘子居然由父親鎮國公親自背出大門送上花轎,一個個都驚掉下巴。鎮國公抹了把眼淚,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我的獨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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