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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周修達走後,餘頌輾轉反側,倒不是成為名師高徒的興奮,而是前途渺茫的傷感。她這樣二流的天才,或許比三流的庸才更可悲。普通人安心活在平庸人生的秩序中,她卻明明看到了天賦的一角,卻總是觸碰不到。像是狗在追自己尾巴,嘗試成了一種可笑的徒勞。這種時刻,她又怨恨其母親來。母親是個普通人,卻把對天才想象強加在她身上。

這種時候她又想起安思雨來,雖然接觸不多,但他的形象總帶給她一種溫暖,大概是他一直在笑的緣故吧。離開的時候太匆忙,他的手套也忘了還,她起身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來,輕輕握在手裏,羊絨極為妥帖溫暖。

既然選了新的老師,後天就要去上課,首要的事就是去辭別舊老師。自從考上附中,餘頌就不在姜教授處學琴,經人介紹,便找到了梅老師,據說她好幾個學生都去了上音和央音。梅老師并不兇,但餘頌莫名很怕她,因為她臉上總有一種輕慢的神态,冷冷的忽視。想來倒也正常,梅老師名聲大,學生多,并不是十分看得起餘頌,餘母也嫌梅老師太年輕,對她不算多尊敬,每次交學費都落在最後,很不積極。一來二去,梅老師更加忽略餘頌,課上對她的指點也都是蜻蜓點水,不罵也不誇,這樣純粹的忽視只讓餘頌更壓抑。

其實餘頌不想獨自前往,怕見了梅老師又是一頓冷嘲熱諷。但她更不願拜托母親,只能硬着頭皮出發了。她是騎自行車過去的,比往日上課的時間早了二十分鐘,想着速戰速決,回程路上随便吃點東西,再趕去安思雨家還手套。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但她還想着再見他一面。

梅老師開班賺了不少錢,出手也豪橫。不少音樂老師都是讓學生去家裏上課,她是直接租了兩間音樂教室,能容納三四個學生同時上課。

見餘頌過來,梅老師便道:“你昨天比賽沒得名次啊。”

餘頌道:“是的,我沒有發揮好。”

“這和發揮沒關系,你本來就沒準備好,我說過讓你緩一緩。這個比賽競争還是挺激烈的。”梅老師似笑非笑,道:“那你以後準備怎麽辦?是要回學校念書了?還是繼續在我這裏練習,準備去音樂學校?”

“不,我在這裏找了一個新老師。”

梅老師皺了皺眉,顯然并不高興。餘頌也嫌棄自己木讷,沒有再多解釋幾句。音樂界的師徒關系極嚴肅,這樣随意改換門庭,便是對前一任老師的不尊敬。“你找了誰啊?我認識嗎?”

“周修達。“

“是他啊?真是沒想到,他竟然會收你當徒弟。”梅老師盯了盯她,意味深長道:“有人介紹嗎?”

“沒有。”

“那是他主動找你的?還挺特別的。我記得他不收學生的。”

“這樣不好嗎?”

梅老師笑道:“挺好的,随便你吧。那你等我一下,我去結賬開個發票,把剩下的學費退給你。”臨走前,她的眼光自上而下把餘頌掃了一圈,又繞回臉上,打了個轉,道:“餘頌,我本來覺得你挺害羞的,沒想到很多事情上,你膽子挺大的。”

聽語氣,這自然不算什麽好話。餘頌聽得一知半解,勸自己多忍耐,畢竟是最後一天了,也就不再辯解。

餘頌等在教室門口,不知什麽緣故,梅老師遲遲沒出來,耽擱了很久。來學琴的學生倒是陸陸續續到了,他們見到了餘頌,也只簡單打招呼,并不攀談。一起學琴的同學本就是競争對手,餘頌又不通人情世故,與他們的關系處得極差。

學生中有一個叫白飛柔的女孩,手裏提着個保鮮盒,熱熱鬧鬧叫嚷道:“我爸爸買了兩箱車厘子,我帶一點給大家吃,剛空運過來,還很新鮮呢。”

她頗胖,兩頰的的肉松松垮垮,下巴卻很尖,臉型像個煮得太久的肉湯圓,外面的一層面粉都要爛了,還要用筷子去夾,這才夾出一個尖。長相不算讨喜,可她的人緣遠遠好過餘頌。她家裏有錢,嘴巴也甜,又天生一雙修長寬大如男人一般的手,梅老師都常誇她按鍵有力。

剩下兩個學生圍到白飛柔身邊拿水果吃,餘頌和她有嫌隙,不想臨走還有受人情,便道:“謝謝你,我不吃車厘子,怕上火。”

不料白飛柔沒理睬餘頌,白了一眼,道:“本來就沒準備給你。自作多情。”她扭頭就把水果分給身邊人。

餘頌沒發作,只是落寞地往外走。梅老師終于過來了,把現鈔拿給她請點。餘頌算了一下,發現少了八百塊,躊躇着還是說了出來。梅老師便道:“今天的課你不是來了嘛,那就上掉好了。這節課的錢就不退了。”

餘頌覺得是吃了大虧,但也不敢争辯,知道自己說不過梅老師。之後一小時的課,她完全是機械性地動作,手指麻木地移動,梅老師的指導完全聽不進,只覺得身遭有無數目光投來。

總算捱到休息時間,餘頌躲去洗手間的隔間裏冷靜,卻聽到外面有人在說話。先出聲的是一個姓鄧的活潑女孩,道:“你們聽說了嘛,餘頌要走了。”

“她早該走了,看着挺陰沉的,梅老師也說不喜歡她。只會下死力氣,傻乎乎的。”這是白柔飛的聲音。

“她的手指不算長,估計再練下去也就這樣的。”

“可別小看她。”譏嘲的笑聲陡然一尖,白柔飛道:“聽說她攀上厲害的人了。你們知道周修達嗎?以前也得過不少獎的鋼琴家,這兩年好像不出來。餘頌找他當老師了。他也才二十五歲,之前沒收過學生。”

“這麽年輕,他有什麽教學經驗啊?他看上餘頌什麽啊?”

“誰知道啊,聽我爸說,周修達風評很不好的,以前有不少女朋友。他們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年齡沒差多少。你們知道嗎?劉詩昆也是娶了自己學生。”她自顧自笑了兩聲,“反正就挺怪的。”

等她們離開後,餘頌才逃出了洗手間。再留下去上課也沒意思了,她拎着包沖出去教室,卻看到自己自行車旁邊站着個高挑少女,正在左顧右盼。少女見她出來,便主動道:“你好,我叫虞詩音,請問梅老師是在這裏開課嗎?”

餘頌道:“對,她就在樓上。”

“你能幫我帶一下路嗎?我這個人,實在是個路癡。拜托了。”見虞詩音态度誠懇,餘頌還是同意了,領着她去音樂教室。還沒來得及進門,在走廊上餘頌就聽到了白柔飛的聲音,“餘頌走了也好。你們有見過她媽嗎?簡直了,跟個神經病一樣,說是潑婦都太客氣了。我媽有時候來接我,都怕遇到餘頌她媽。她這種人到底為什麽要來學琴啊?”

虞詩音多少反應過來,湊近問道:“你就是餘頌啊?”

餘頌臉一白,恥辱地點了點頭。不料虞詩音立刻闖了進去,對着白飛柔就教訓道:“你這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真讓人看不起。我看你們就是嫉妒餘頌。快點給她道歉。”又見白飛柔正吃着車厘子,她語氣更兇,道:“別把吃的帶進琴房來,汁水對弄得手指黏糊糊,又惹螞蟻。你們對鋼琴沒有基本尊重嗎?”

白飛柔讓她罵得一怔,道:“你這人誰啊?有病吧,你管的也太多了吧。”

“你管我是誰,我就是讨厭你。你拿我當餘頌的朋友好了。我要和你打賭。我一只手也能彈的比你好,賭不賭?如果我贏了,你就給她道歉。輸了,我就向你鞠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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