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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餘頌沒吃午飯,迎着冷風騎着車,只為了快點到安思雨家裏。因為太迫切想見到他,她反而忘記了出門前提前告知。別墅區的保安見她面生,在大門外就攔下了。她一時也記不清安家在哪一棟樓,沒辦法寫清楚訪客登記表。她只能再發消息,在冷風裏等着安思雨來接。
安思雨是小跑着過來的,外套都沒穿,只套着一件薄薄的線衫。他是天生就白,風一吹,兩頰紅得惹眼。
餘頌道:“真是麻煩你來接我了,快回家去吧,別凍着了。我只是想把手套還給你。”
她從口袋裏掏出手套,他伸手去接,一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指,又縮回去,道:“你戴着也挺好的。你的手比我都冷。你不是彈鋼琴嗎?那不能生凍瘡。”他從口袋裏掏出另一只手套,一定要她戴上。她不好意思,沒動作,兩個人就在冷風裏僵持着,一前一後都打起了噴嚏,都笑了。
安思雨道:“你去我家裏吧。阿姨正好做了點心。”
“不打擾了。”餘頌輕輕搖着頭,之前母親的一番話在她心裏投下淡淡的陰影。她多少是懂一些做客的規矩,孔着手上門實在寒酸了。“我就是過來還手套的,最多再和你說說話。”
“好啊,我也有話要和你說。”他領着餘頌邊走邊聊,走到正對着大門的噴泉邊上,才醞釀好措辭,道:“我想請你當我的鋼琴老師,先教我四個月,我媽媽五月份生日,我彈一首曲子作為禮物給她。學費的話一個月三千夠嗎?不夠我可以讓我爸再要一千,每天上兩個小時課就好。一周來三次。這樣可以嗎?”
“不可以。”餘頌拒絕得飛快。
“為什麽?”
“你讓我教你,只是想找個理由給我錢,又不傷害我的自尊心。可是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欠了你很多人情,以後要是還不上呢?”她強顏歡笑,道:“我們家的經濟狀況已經好多了,換了個新老師,不收我的錢了。”
“怎麽會不收錢呢?”餘頌便斷斷續續講了回家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成為周修達的學生,她本也不是全盤放心,可為了不讓安思雨多追問,她便裝得自信滿滿,道:“周先生是個很厲害的鋼琴家,有他教我肯定沒事。”
“既然他這麽厲害,為什麽不收錢呢?我爸爸說,世界上總是免費的東西最貴。”安思雨是個說話很慢的人,因為他的眼神不夠靈活,總像是櫥窗裏的塑料模特,一款精致的木頭美人。在他沉默的幾分鐘裏,餘頌忽然有了個不安的念頭,而他也慢吞吞補上一句,道:“不行,我要陪着你去上課,萬一你的新老師是個壞人呢?”
“是個壞人,你也幫不了我什麽。難道你能打他嗎?”
“對啊,我要打他。”
餘頌笑了,道:“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我對你也沒多好啊?是你之前過的太糟了,才會覺得我對你好。朋友就是這樣子啊,看到你高興,我也會開心。你來教我上課吧,不是我幫你,是你來幫我。看到你被你媽媽拖走,我卻什麽忙也幫不上。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好難受,你還是過來吧。我們能多說說話,一起玩。”
餘頌因為感動一時說不出話來,父親再婚後幾乎就忘了她這個女兒,其他親戚就更不用提了,身邊相熟的朋友也沒有。過去她總幻想個有個朋友,能幫着她出頭,替她委屈,今天這個夢想竟然在兩個人身上同時實現了。她一瞬間竟有些恍惚,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是點點頭,道:“好的。”
因為無話可說,安家又叫來保姆來找人,安思雨只能先回家去,他堅持把手套留給餘頌。她半推半就戴上去,道:“你的手套有點大。”
“你洗一洗,縮水了,就正好了。”他是一本正經說着這話,在風裏凍了太久,鼻尖和臉頰都泛粉色,像是卡通畫上的小孩,理想主義式的讨喜。又是一笑,他嘴裏有兩顆虎牙。
餘頌騎着自行車回家,興許是手套的緣故,迎着風她也不覺得冷,反倒熱血沸騰。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母親還沒回家,她沖進卧室,立刻打開日記本,特意在日期上畫個五角星,标注道:“今天是我的幸運日。終于有人關心我了。”
隔天一早,餘母就把餘頌叫起來。要見新老師了,餘母特意給餘頌買了件新衣服,想給周修達留個好印象,也算是之前對她粗暴的致歉禮。她上班前興沖沖地叫餘頌起來換衣服。這是一件帶蕾絲花邊的上衣,又是深褐色的。餘母覺得是樸素典雅,餘頌卻覺得像是在泥坑裏摔了一跤。但畢竟是母親的好意,她還是硬着頭皮穿上了。
餘頌出門,同安思雨在約定的車站碰頭。他見到她的新衣服,只輕輕撅嘴,沒有多評價。可周修達的态度就更露骨了,他上下打量着餘頌,道:“這衣服是你媽給你買的?”餘頌點頭,周修達嗤笑一聲,道:“土到能給我奶奶穿。真是勞煩你母親破費了。”
“我媽說這個顏色搭配我的眼鏡好看。”餘頌小聲解釋着。
周修達笑得更大聲,道:“這倒是挺配,土上加土。你要是想在我這裏學琴,第一個要求就是別把你媽說挂在嘴上。你要麽說你自己的想法,要麽就聽我的。你媽一個會計,懂個屁啊。”
安思雨原本等在門口,有些聽不下去,忍不住打斷道:“老師也不要這樣說她媽媽啊。”
“哦,你是誰?餘頌小男朋友?來旁聽的?”周修達依舊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餘頌本來擔心他會生氣。不少老師上課決不允許閑雜人等旁聽。不料他卻很贊許,道:“挺好的,你過來了,我也能少避點嫌。男老師和女學生本來就不太方便,我原本還想全程把門開着的。”他像逗弄小狗似招安思雨一招手,道:“你就在旁邊候場吧。等我把她罵哭,記得過來遞紙巾。”
這話聽着像是個下馬威,不過餘頌也做好受刁難的準備。印象裏越是有本事的老師,脾氣越是乖僻。可周修達的第一個指令就把她吓了一跳。他道:“你會平板支撐嗎?”
“啊?”餘頌連這個詞都沒聽過。
周修達無奈搖頭,招呼安思雨道:“你小子,過來,你會做平板支撐嗎?”安思雨愣愣點頭,周修達立刻騰出一塊地,道:“好,你趴下,做個平板支撐給她看。”
安思雨是個好脾氣的孩子,周修達再古怪也是長輩,于是他言聽計從,乖乖趴在地上,腳尖點地,手肘在兩側撐開,支持身體繃成一直線。他減肥的時候做過許多鍛煉,因此還算輕松。周修達點頭,拍着餘頌的肩膀,道:“看到了嗎?就是這麽做,你也去做一個。趴他旁邊吧。”
趴在地板上先要脫拖鞋,餘頌低頭時發現自己襪子上有個小洞。她悄悄蜷了蜷腳趾,學着安思雨的樣子趴好,但上身沒力氣支撐,只能把腰弓起來。周修達拿掃把戳她的腰,道:“讓你用手臂撐起身體,沒讓你撅屁股。屁股收回去。你如果是男的,我都要踹你了。看着你小男朋友的動作,跟着學。”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嘴一張,力氣就卸了。餘頌胳膊一歪,就趴倒在地上。
“好好練習吧,你什麽時候平板支撐能撐半分鐘,我再教你學琴。”
“為什麽?”
“你以為彈琴是個動腦子的活嗎?彈琴是個體力活。比賽的時候我就看過你的姿勢了,你彈琴越到結尾,氣息越紊亂。和建築工地搬磚工人一樣,到點收工是不是?你自己沒感覺,其實你上身的肌肉量沒辦法支撐高強度的訓練。身體上的匮乏會表現在琴聲上。你要練練練,練到有肌肉記憶為止。以後你每天過來先給我撐二十秒再彈琴。”
原本以為周修達是故意戲弄自己,倒是錯怪他一片好心了。餘頌低頭掩飾羞愧,咬牙重新挺起背。安思雨蹲在旁邊為她加油鼓勁,“加油加油,已經五秒了,快了,十五秒了。”
到二十秒時,餘頌還是忍不住趴在地上喘氣,安思雨也湊近,幫她捏肩捶背,道:“沒事,已經快成功了,再來一次就好。”
第一次和異性如此接觸,餘頌極其慌亂,翻身想躲,可是小腹酸痛基本動彈不得。只覺得他的手很寬大,一捏一片的熱。好在周修達及時把她叫起來,道:“算了,今天就這樣吧,高估你的身體素質了,硬撐會拉傷手臂。算你欠了一次。明天再來。”
他示意餘頌做上琴凳,幫她調整姿勢,“你一開始入門的老師顯然很一般,連最基礎的都沒教好。你現在彈琴的姿勢都不合适。雖然你不适合莫紮特的曲子,不過你适合莫紮特的演奏風格。你知道莫紮特的演奏風格是什麽樣的嗎?”
餘頌搖搖頭。安思雨便插嘴道:“我看電影裏,他是一邊彈琴一邊笑。”
“電影之所以叫電影,因為裏面全是胡編亂造。一邊彈琴一邊傻笑,那是發花癡。餘頌,你回家以後給我多看書。腦子空空是彈不好琴的。”
“可是我媽說……”
“以後你再在我面前提一次你老媽,就給我十塊錢。”周修達不輕不重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正色道:“莫紮特彈琴時安靜地坐在鍵盤正中的位置,讓手指永遠貼近琴鍵。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彈奏樂曲的重複段時,速度從來不變;不加任何沒有意義的炫技,兩只手不會同時變化節奏。簡單來說就是優雅、穩定、克制、流暢,寧拙毋巧。一流的演奏是有風格,風格是由你的性格和技巧決定的。來,按我說的,再彈一遍巴赫。”
餘頌演奏的依舊是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昨天她也有偷偷在家練習過。周修達在旁不時聽着節奏,點頭道:“比上次好。”還不等餘頌高興,他又立刻補上一句道:“不過離我的要求差遠了。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嗎?”
餘頌依舊搖頭。
“巴赫的時代鋼琴是從管風琴過渡來的,所以演奏他的曲子音與音的連接要均勻,不要急躁,有跳躍感,盡量模仿一種撥弦的音色質感的。你還是挺适合彈巴赫的。一個鋼琴家的曲庫越豐富越好,但是總有一個作曲家的曲子是最貼近他的性格。李斯特的炫技太多,适合性格活潑的演奏者。肖邦是詩人,你都沒什麽感情經歷,悠着點吧。***風格的話,你的小體格就悠着點吧。巴赫比較沉穩莊嚴,相較而言,還是比較适合你。不過之前優秀的演奏太多了,你要出頭必須有自己的風格。”
安思雨補充道:“我懂了,這就像是演員和角色一樣。好的演員什麽角色都可以演,但是總有幾個最适合他特質的角色。新手演員則最好從接近他性格的角色開始演藝生涯。”
“你小男朋友很聰明,不過廢話太多。”周修達扭頭瞪了他一眼,道:“小鬼,這裏是我的課,你閉嘴給我聽着就好,閑的沒事就滾出去跑圈。”
安思雨立刻道歉,又飛快做了個鬼臉,兩指捏在臉前,裝作把嘴上的拉鏈拉上。餘頌瞥見,忍不住讓他逗笑了。周修達斜她一眼,頗嚴厲道:“看來我真的要把他趕出去了,你眼裏還有譜子嗎?”
“當然有。”
“那再彈一遍給我聽聽。”
這次的發揮可謂得心應手,餘頌暗暗也有些得意,覺得總算在老師面前有所表現。周修達卻依舊挎着臉,反問道:“這次的演奏你滿意嗎?
”我覺得還行。”她怯怯道。
“那你聽聽這個。”他放了一段錄音,裏面彈的也是巴赫,是《G小調賦格曲》。只聽了一半,餘頌就自嘆不如,不同聲部間的對比錯落有致,節奏分明。演奏巴赫像是看海,水面越是平靜,底下就越是暗流湧動。
周修達解釋道:“這是我表弟去年彈的。他沒比你大多少,今年也就二十歲。他參加比賽時用這個作為海選錄音。你如果連這個水準都達不到,上檔次的國際比賽,你連初賽都進不了,海選就被刷下來了。你自己感受一下差距有多大。”
“我會努力的。”
“沒用的屁話就少說。”周修達冷眼漠視。
“知道我為什麽要收你當學生嗎?我和我表弟有點過節,我需要你來打敗他。如果我收了一個天賦異禀的學生,對他的打擊就沒那麽大。可如果是你,平平無奇的二流貨色,你贏過他。而且還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那他作為鋼琴家的信心基本也就完蛋了。”
“為什麽要這樣?你很讨厭你表弟?”
“你沒有讨厭的人嗎?怎麽了,今天你突然變成純潔無暇的仙女了嗎?你之前不還恨你媽恨得要死要活。”
餘頌咬着下唇,一聲不響。因為安思雨在場,她不想自己的形象太惡劣,卻也無從反駁。良久,她才道:“那我該怎麽打敗你表弟呢?”
“練習,拼命地練,沒死就練。我本來讓你參加後年的範·克萊本賽。到時候你比賽的曲目由我來選,你就用他最擅長的巴赫打敗他。”
餘頌沒有再說話,之後三個多小時,她耐心聽從着周修達的指導練琴。知道他用自己作為報複工具,她卻生出一種親近感。本以為他是前途更遠大的鋼琴家,但原來他們走的都是一條窄路。她猜他必然也有一段衆叛親離的往事。
安思雨在旁邊其實等了半個小時就不耐煩了。餘頌原本想勸他先回家,可他堅持要有始有終,結果他把外套一脫,蓋在臉上,就舒舒服服打起盹來。一覺睡醒,終于等到餘頌下課。
因為今天是第一節 課,周修達也不敢灌輸餘頌太多,怕她無法完全融會貫通。他更講究的也是不練而練——除了練琴外,還要多聽錄音,學習名家的技巧,分析樂譜。于是沒到飯點,他就放餘頌走了,道:“我這裏不管飯,你找你小男朋友請吧。”
雖然餘頌已經解釋了許多遍自己和安思雨的關系,可周修達就愛這樣開玩笑。她也就故意不理睬,覺得他沒趣了之後也就不提。隐約中這樣的玩笑也正中她下懷,她是很樂意與安思雨更親近些。不過安思雨知道是玩笑,所以對這個稱呼完全是無所謂态度,剛一出門,他就叫嚷着肚子餓。
因為昨天拿到了教琴的錢,餘頌便主動提出請客吃飯。不過也上不了太好的館子,就請吃了牛肉面。安思雨是對錢很松弛的人,也沒覺得下面子,立刻就同意了。點菜的時候,她特意記下他不愛吃香菜。
安思雨是真的餓了,只一味低頭猛吃。餘頌又是沉默慣了,也靜悄悄地拿筷子拌面。周圍都是午休來吃便餐的職員們,邊吃邊聊得熱火朝天,更襯得他們這桌冷清。可她躲在這份寧靜裏有很安全,不用怕說錯什麽話,破壞了現有的關系。
她不禁微微一笑,本以為安思雨沒看到,他卻忽然擡頭道:“你在笑什麽?”
“我沒笑啊。”
“我看到你笑了。”他執拗起來,道:“面好吃笑就笑吧,我不會說你貪吃的。這家店是挺好的。沒想到看着不起眼,還挺不錯的。”
“嗯。”她忍不住又是低頭一笑。
“那個周老師,我覺得他不是個壞人。”
“我也這麽覺得,他是個好老師,比之前的老師對我都用心。”
“所以他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看你不太高興,從出來就悶悶不樂的。”
“不是這個原因,要說挨罵,我以前被罵過更難聽的。動手打學生的老師也有不少。周老師算很溫柔了。我只是擔心自己辜負他的期望。不管他怎麽看我,我不想讓他失望。”
安思雨似懂非懂點點頭,也沒再深究,只是道:“你接下來有事嗎?我想帶你去逛商場,我看到你的襪子破了,你去買一雙。”
過一條街就是一家大商場,餘頌平時也不常來這種地方,帶着一絲見世面的好奇,便同意了。安思雨的母親經常來這裏,他也就輕車熟路領她到二樓的專櫃。這裏是專賣彩色襪子的,餘頌看着稀奇,可再一看價錢,就慌得要走。導購已經圍上來了,她一時進退兩難,安思雨卻老練道:“這個顏色好,你要嗎?包起來吧,那個也一起買了,多替換。”
“要花很多錢啊。”餘頌悄悄湊在他耳邊。
“沒事,我買給你啊。”他又點了另外五雙,加起來一共六百塊,他是刷卡付的錢。
餘頌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購物袋,“我要還你錢嗎?”
“不用,就一雙襪子的事。我也順便買點我要的東西。”他在同一層的店裏買了兩雙球鞋,結賬的時候餘頌看了一眼标價,光一雙就三千。結賬時,他又道:“對了,餘頌,我們現在算朋友了吧?”
“當然算啊。”
“那我有一句話一定要和你說,我憋在心裏很久了。”
餘頌一驚,忍不住往告白上想。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也弄不明白他怎麽會在這種地方說這種話。人多攢動,亂糟糟的。她莫名笑笑,把手抄在外套口袋裏,蹭了蹭汗。
“你的眼鏡真的太難看了,明明不戴眼鏡,你也能看清譜吧。你去配隐形眼鏡吧。”他一下子湊近,兩指點出她的鏡框往上推。一個算得上魯莽的動作,他的手指也不算靈活,大拇指碰到她的臉頰。她卻絲毫不敢動,實在是太近了,她能見到他睫毛在燈下的一層亮白。青春期的男孩子,下巴上還有淡淡的青痕。他身上的一陣熱氣完全是撲面而來,吓得她背上都出了層汗,只能不停點頭。
其實這個建議很對。演奏時鏡框滑落鼻梁,會造成不小的幹擾。餘頌一直戴着框架眼鏡,到底還是錢的緣故。眼鏡店就在樓上,店員很熱情招待了他們。為了衛生,安思雨堅持讓她買日抛。這筆錢,餘頌實在不好意思讓他墊付,一咬牙就自己去結賬。
店員手把手教餘頌戴隐形眼鏡,拿了一面鏡子擺在前面,道:“你的眼睛多漂亮啊,平時讓鏡片遮住多可惜,你自己看看。”
鏡子裏的臉餘頌也不敢細看,略微恍惚,原來自己竟這麽好看嗎?她的眼睛還沒完全适應隐形鏡片,輕輕往下看,睫毛一顫,倒也有些顧盼生輝的情致。
安思雨也很好奇地打量她,像是小女孩玩自己的第一個娃娃,頗為得意道:“我的眼光不錯吧。明天你去上課,周老師肯定誇你。還有那些衣服,也不好看。你都快成年了,就別讓你媽給你挑衣服了,明明你離家出走那次的外套挺好看的。你自己多買買衣服吧。我說這些話,你聽了不會不高興吧?”
他的坦誠倒讓餘頌不知所措。他對她自然很好,可這好,是他廣發的善心,不求回報的慷慨。換了其他人淪落到這境地,他一樣願意施以援手。她那暧昧浮動的少女心事反而顯得市儈了。
餘頌故作豁達,道:“沒有,我挺高興的。你還是第一個肯定我審美的人。我媽一直說我幼稚。你喜歡什麽顏色?”
“藍色,就像是現在的天一樣的藍。怎麽了?”
“我看看有沒有藍色的衣服。”她咬了咬嘴唇,疑心這話說得太露骨。
“嘿嘿,當了朋友就是好,和你說話不用小心翼翼了。你還要穿衣服給我看。”他撓撓頭,很爽朗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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