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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隔天,安思雨難得起了個大早,自稱把周邊的路都摸透了,軟磨硬泡拉着餘頌陪他玩一上午。橫濱最出名的摩天輪和大廈,前兩天已經看過了,還有個景點是中華街,可讓中國人去看這異國移植的刻板印象總是太荒腔走板。安思雨便帶着她去搭東急,要去澀谷玩。光是單程就要半小時,餘頌有些猶豫,生怕人生地不熟出意外,可安思雨身上那股有恃無恐的自信又說服了她。她帶了些錢,便跟着他去了。
起先一切都順利,先是搭東急,再換地鐵,一從地鐵站出來,她就被眼前的熱鬧砸得暈頭轉向。澀谷不單是人多,顏色也多,上到樓上的廣告牌,下到游人的頭發,皆是五彩斑斓。都說***人含蓄,這裏卻是用大字號粗體字直寫的張揚。
安思雨也興奮,先領着她去吃飯,之前他說會日語,果然是鬼話連篇,指着菜單上的圖片點了蛋包飯,餘頌不敢和外國人說話,随便要了一樣推薦,端上來的是炸雞。他們看對方的菜都眼饞,就交換着吃。
可吃過飯再出來,他們就迷路了。先前交織的顏色就混雜成了迷宮,跌跌撞撞找到了地鐵站,但澀谷站太大,他們竟坐不回去了,在地鐵站裏迷路更壓抑,只能随便找個出口上樓。還是在澀谷,卻更不辨方向。
安思雨急了,只能讓餘頌給周修達打電話,怕她挨罵。就由着他來開口,低聲下氣道:“對不起,周老師,我們迷路了。”
周修達道:“你們在哪裏啊?”
安思雨道:“在澀谷。”
“你怎麽不說你們還在地球啊?在澀谷什麽位置,周圍有沒有什麽标準性建築?”
“有樓。”
“你不是會日語嗎?快點去問路,讓他們給你指路,不一定要原路返回,先回到橫濱再想辦法。我還能來接你們。”
安思雨敷衍了兩聲,匆忙挂斷了電話。他沒好意思承認自己的日語不過是你好再見水準,先前拍着胸脯保證,也就是給餘頌壯膽。事情鬧成這樣,自然都是他的責任。他在愧疚中生出極大的決心,一定要在天黑前安全把餘頌送回酒店。錢的事是次要。實在不行就叫出租車回去。
“***出租車的價錢不便宜吧,我看這裏的人穿得都很漂亮,可是幾乎沒有叫出租車的。”
安思雨道:“可能要好幾萬。”
“這麽貴,你瘋了?比機票都貴。”餘頌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求你千萬別花這錢,不然我這輩子都不和你說話。”
“不行,天黑了不安全,這件事都是我不好。我會出錢的,你別擔心。我犯的錯,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
餘頌卻莫名一笑,道:“你怎麽比我還緊張啊?放松點,比賽都沒正式開始,浪費點時間也不要緊。也不會真的丢了,你耐心等一等,現在好像是個高峰,街上全是人。再過一會兒等人少一些,我們也冷靜點,總能找到路的。”
“你真的不生氣?”
“為什麽要生氣?我都和你出來,當然是很高興和你在一起的。”餘頌想轉移些他的注意,便指着一邊的甜品店,道:“那裏是賣什麽的?牛奶嗎?我有點渴了,你要喝點東西嗎?”
她也是只是随手一選,不料選中的似乎是家頗有名望的店,專門做乳制品,店裏還挂着金獎的牌子。她選了最便宜的牛奶,裝在玻璃瓶子裏,系上一根藍絲帶。喝起來很甜,價錢又貴,她有些舍不得喝完,就把蓋子擰上,揣進兜裏帶回去。
怕走散了,餘頌主動牽着安思雨的手過馬路。他一愣,也回握住,試探道:“人太多了,對嗎?”
“有這方面的原因。”餘頌笑道:“但沒事我就不能牽你的手嗎?”
“你是真的不生氣?”
“為什麽要生氣?你約我出來,也是想讓我散心。迷路了也有我的責任。不能全怪你。”這是面上的理由。她還藏着些狡猾的心思,在這異國他鄉,他們終于是平起平坐了。安思雨出身再好,也是個迷了路就慌亂的孩子。倒不比她,遇上了的事情多了,信奉船到橋頭自然直。在這一刻的兵荒馬亂裏,她才覺得他們正式在約會。
過了馬路,有一架露天鋼琴,可供路人演奏。餘頌怕越走越亂,就讓安思雨等在琴旁,聽她演奏一曲。
先彈了一首李斯特,她興致頗高,又見周圍有路人圍觀,索性賣弄般彈起了拉二。忽然有人從後面拍了她一把,讓她從琴凳上讓開個位置,正是虞詩音。她做到餘頌身邊與她合奏,饒有興致道:“你怎麽過來當街頭藝人了,好浪漫。就是彈錯了兩處。”
餘頌立刻找她求援,道:“我迷路了。”
虞詩音笑得更開心,斜一眼安思雨,道:“讓你別和笨蛋一起玩,怎麽樣,變笨了吧。”
也是湊巧,原來他們已經澀谷迷路了有一個多小時,竟然挨到虞詩音從機場出來,她果真和安思雨是一類人,也不忙着比賽,先想着在熱鬧地段逛一圈。不過她是真的會日語,聽到有路人說有街頭鋼琴演奏,就去湊熱鬧聽一耳朵。
虞詩音的媽媽陪在旁邊,意料之中,她的氣質很好,像是個和顏悅色的老師,領着三個未成年人搭地鐵。也完全拿安思雨和餘頌當孩子,問的都是很寬泛的問題,像是累不累,一個人出國怕不怕,沒事可以和她家的詩音做個伴。
虞詩音正和母親小小鬧了別扭,無非是大人不願意她買吊帶衫。她賭氣般挽着餘頌的胳膊走在前面,又道:“我買了泡芙,一會兒回酒店給你吃。”
餘頌道:“謝謝你,我能多拿一個嗎?”
“你自己吃可以,不過不要給他。笨蛋可不配吃我的泡芙。”
安思雨走在後面聽到了,冷哼一聲,扭過頭,道:“誰稀罕啊。我自己會買。”
虞詩音譏笑道:“再迷路可沒人送你回來了。”虞母輕輕拍她肩膀,示意待人和善些,虞詩音撅着嘴當沒聽到。虞母與餘頌對了個眼神,頗無奈,笑道:“小餘很成熟,平時麻煩你擔待一下詩音。”
餘頌道:“不,是我要向她學的地方有很多。”
有驚無險回了酒店,虞詩音去找主辦方登記入住。餘頌也回了自己房間,門一開,就見周修達冷着臉等在房裏,他站起身,冷飕飕道:“吓死我了,還以為你在路上被老虎吃了。”他越是冷笑得厲害,越是動怒的征兆。
安思雨是跟在旁邊的,攔着餘頌想解釋幾句,還不等他開口,就被周修達打斷道:“你先出去,我沒有和你說。”餘頌也跟着勸,他只能悻悻把門帶上。
門一關,周修達就道:“我不罵他,我罵你,你知道錯了嗎?”
餘頌道:“知道了。我在比賽前不該亂跑,是我貪玩了,對不起。”
“不對,你還是不知道錯在哪裏。再想。”
“是我不該和安思雨出去嗎?”
“我都支持他過來了。不對,再想。”
“我不該……反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這就是你最大的問題,餘頌。”親近之後,周修達是很少直呼她名字的,“我剛才還看到你們有說有笑回來的,你至少該給他個教訓,而不是這麽輕易就算了。你太想給人留個好印象了。你還沒有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你還是別人說什麽你就做什麽?你如果想出去玩,那就出去玩,跑丢了長個教訓就好。可是你只是順從安思雨,你陪着他出門,想哄他高興。可是他有沒有想過,你要是手受傷了怎麽辦?你要是亂吃東西腸胃炎了怎麽辦?他根本不懂這比賽對你的重要。你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卻由着他幫你做決定。那麽真出了問題呢?他能對你一切遭遇負責嗎?你到底現在想清楚了沒有?”
“我不知道。”
“不,你其實很清楚的。他幼稚,天真,自以為是,但是對你很好,你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但是他救不了你的。餘頌,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想讓他跟着我過來?你有意想讓我們有矛盾?”餘頌反應過來,一路上安思雨的魯莽行徑,周修達都是一笑了之,不是不發作,是有意甩給她看清。
“對啊,不然我沒事幹,抓只鹦鹉每天在我耳邊叫嗎?你還不明白嗎?他,一個有錢小崽子,過兩年出國,早就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他是伸手拿爸媽的錢,給你錢不過是順手打發,對你也就是圖個新鮮罷了,不信你等着看,明天他還有膽子再叫你出去玩。他根本不會體諒你,你倒是處處妥協他。多想想自己的人生吧。”
周修達一瘸一拐出去,自從上次犯病後,他就再也離不開拐杖。餘頌望着他的背影,也是滿心悔恨,他已經把所有砝碼都壓在她這頭,她竟然還會放任自己三心二意。
安思雨急忙進房來,“周修達罵你了嗎?”
“沒有,老師沒怪我,只是讓我注意安全。”她強撐起疲倦笑意,道:“我只是有些累,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謝謝啦。”
“好,那我明天就不叫你出去玩了。你好好休息。有什麽禮物要我帶給你嗎?”
“不麻煩了。對了,你對這場比賽怎麽看?”
安思雨讓她問得有些莫名其妙,道:“挺好的啊,很熱鬧,很盛大,看着挺好玩的。”
餘頌點頭,笑道:“那你好好玩,這比賽是三年一屆的,确實會來很多人。”
他們是不同路的,餘頌也無心再解釋。三年一屆的比賽,又有年齡限制,只要16到30歲的選手,鋼琴家最寶貴的青春時光也不過這幾年,對許多未成名的選手來說,十年裏也不過就三四場比賽,每一次都算是殊死一搏。說到底,安思雨是局外人,古典音樂圈子的九死一生,頭破血流,也不必讓他知道。知道了也是憂心,興許他還會覺得他們很傻,一輩子都獻祭在這種事情上。
之後兩天,其他海外選手陸續都到了。其中有一位韓國選手,似乎已經小有名氣,聲勢特別大。他的名字标的讀音,只知道姓孔,音譯過來叫正熙或是真熙。到酒店當天,就有記者來采訪他,虞詩音拉着餘頌下去看熱鬧。
原來這位孔先生已經韓//國/國內拿了幾個重要獎項,他也不過是青年人面孔,十七八上下。但出生于音樂世家,一個哥哥是小提琴家,另一個進了***愛樂樂團。
孔正熙習慣了閃光燈,昂着下巴,略微側着頭。估計是左半邊臉更上鏡。他對記者說的都是泛泛而談,道:“最重要的是感受音樂,讓旋律像水一樣在指尖流淌。”
有個記者提了個尖銳問題,問他認為比賽最大的競争對手是誰。
孔正熙道:“比賽有很多随機性,我不能預測結果。我也很高興能和來自其他國家愛好音樂的選手一起參賽。但是我真正認定的選手只是秋山先生,其他人不值得考慮。”
虞詩音聽完冷哼一下,翻了個白眼,低聲道:“傲什麽傲啊?”她聽不下去,拉着餘頌就回房間。
她們的房間在同一層樓,下電梯時看到個日/本/人站在虞詩音門口,看了眼門牌號,嘟嘟囔囔,又不太情願地進了自己房間。他就住在虞詩音隔壁。
餘頌有些不解,湊在她耳邊問道:“怎麽了,他在擔心什麽?”
虞詩音撲哧一笑,大大方方道:“這家夥好像是覺得這個房間號不吉利,正好有4和2,日語裏面不喜歡偶數,四特別不吉利。真夠無聊的,比賽靠的實力,又不是運氣。”她用中文說着這話,也不怕對方能聽懂,甚至巴不得他能聽懂,好徹徹底底奚落一番。
那個***選手其實是很拘束的一個人,像是活在作文本的四方格子裏。主辦方也向本國人提供住宿,只是不能自帶親友。不少日//本選手看不慣這裏的條件,寧願自找酒店,住在東京的則幹脆早起來回。這人這麽早過來,年紀又不小了,想來不是有什麽有名的琴手,手頭不寬裕,又蹉跎了大半青春。
虞詩音也看出這點,道:“他年紀這麽大了,混不出頭,早日改行啊,為什麽要白白浪費時間。”她說這話時是一臉的理所當然,她并不覺得是刻薄,而是真心建議。她的天賦薄如利刃,在庸常人的自尊心上輕輕一劃,便是血流不止。
餘頌倒很同情他,又有些後怕。萬一她的表現不夠出彩,以後此人就是她的人生預言,甚至她還不如他。古典音樂領域,對男人總是更寬容些。
選手一到齊,就開始試琴。沒有排序,每個人到音樂廳登記,先到先試。周修達提前和餘頌說過技巧,“你不用太緊張,琴很重要,但椅子更重要,椅子影響坐姿,坐姿影響手部的發力。試音的時候多完美的琴,到比賽時都不太好了。”
“這次一共三架琴,你要先看看比賽的贊助商裏有沒有鋼琴廠家。如果有,肯定優先選他們的琴,這點就不用多說了。這次沒有,你還是要每一琴都試試。試琴只有五分鐘,每架琴彈一首完整的曲子是不可能了,你彈重音多的曲子,重音好的琴出來的效果好。如果三架琴效果差不多,你就優先選平時的牌子。”
餘頌完全按照他的方法來,選了一架斯坦威。出來後和虞詩音一對,她也一樣,不過沒什麽技巧可言,完全是靠感覺。餘頌很高興,有種考試後和年紀第一對上答案的快樂。虞詩音只覺得是緣分,朋友的喜好總是類似的。
第二天的預選賽,上臺的順序全靠抽簽,一般是開頭和壓軸最受矚目,餘頌是最後一個上臺。虞詩音的運氣不好,正好是中間,而且孔正熙就排在她前一位。選手挑的曲目都是保密的,可鬼使神差般虞詩音和孔真熙選了同一首,都是肖邦的降b小調夜曲。預選賽本就殘酷,二十名選手裏只晉級九人,同一首曲子,前後兩人彈,堪稱短兵相接,貼身肉搏。
餘頌從音樂廳回酒店,遠遠就看見自己房門口擺着一瓶牛奶。熟悉的玻璃罐子,藍絲帶,自然是安思雨的好意。這兩天餘頌是刻意避開他,他察覺她的冷淡,也不多追問,只每天帶一瓶牛奶給她。
今天還多夾着一張卡片,畫着一只穿襯衫的牛頭梗。餘頌起先沒懂,等預選賽開始後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坐在最中間的主評委眼睛不大,但極其嚴肅,他全神貫注盯緊舞臺的樣子很像鬥牛梗。
預選賽分兩天,輪到餘頌上場是第二天下午,所以她還有興致旁聽其他選手的演奏。
抽簽排在第一是那天走廊上的迷信男人,他叫澤川弘一。上臺時也擺脫不了那派拘束緊張的樣子,但他的實力不容小觑,整場演奏技巧精湛,全無破綻。他自然得了個高分,餘頌也暗暗心驚。因為他們的演奏風格同屬一脈,通常一場比賽的前三名裏只留一個技巧派,一個風格派。要拿到名次,餘頌勢必要打敗澤川。
之後的重頭戲是孔正熙和虞詩音的對決。降b小調夜曲的技巧要求不低,業餘愛好者也能練好,但在抒情性上總是有欠缺。孔正熙彈得好。韓//國出名的鋼琴家無論風格如何,都講究一個穩紮穩打,他彈肖邦或許太嚴肅了,但終究是沉郁的哀愁,挑不出錯來。評委的打分很高,他的風格本就是比賽中最實用的學院派。
輪到虞詩音上臺,餘頌在臺下屏息凝神,留神看評委席。同一首曲子聽兩次,主評委雖然不動神色,可幾次更改坐姿,更像是不耐煩的鬥牛梗,急着要出門散步。可虞詩音只彈到一半,他便像是春風拂面,把緊皺的眉頭吹展來了。
一樣是無懈可擊的技巧,孔正熙演奏欠缺的地方,虞詩音都補上了,空靈夢幻,悠遠綿長。薄霧籠罩的密林深處,月光一樣的戀人的背影,看不真切,許是在夢境邊緣回望。她的得分和孔正熙持平,但高分更好,低分更低,是标準的風格派演奏。
周修達評價道:“肖邦是鋼琴詩人,總有人把他的曲子彈得像程序員。虞詩音算是個不錯的示範了,稱得上詩情畫意。你看,要彈浪漫的曲子不一定要談戀愛。”
“看來孔先生的旋律沒能成功流淌,和虞詩音一比,他遇到旱災了。”餘頌說話少有這麽露骨刻薄,周修達便有了些興趣,問道:“你怎麽這麽讨厭他?”
“他挺裝模作樣的,表現得很有個性,其實沒什麽才華。”
“那你為什麽不讨厭虞詩音,她說的話,和他也差不多。演奏風格上也更出格。”
“因為她是真的有能力。”
“看來你真的是标準的二流天才,最接近天才的人,才能分辨真正的天才。”他拍拍餘頌的肩膀,道:“少擔心他們吧,多擔心自己吧。孔正熙和虞詩音必然能晉級,還有日方的四個選手也沒問題,這就已經是六個名額了。下半場十名選手,你至少要排第三才能入圍,別輕敵。”
餘頌回酒店時遭了點小雨,她和周修達只有一把傘,就讓給了他,生怕他不拿,就快步跑了回去。路上雨越下越大,她一路滴着水上樓,輕微打了個寒顫,卻見安思雨已經等在她門口,他濕得更厲害,正捏着袖口擠水。他懷裏護着個紙袋子,竟然還是幹的,從裏面掏出一小瓶牛奶給她。他笑道:“正好趕上了,你快喝,新鮮買的。我都是特意出去買最新鮮的,不是買了一堆囤着的。你一定要按日期喝。”
餘頌急忙把他叫進房裏,“我沒讓你跑出給我買牛奶,這樣太傻了。這麽大的雨,你就不知道躲一躲嗎?就算沒傘,也可以把袋子頂頭上。”
“頂頭上袋子就濕了啊。”
“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是故意不想和你說話?”
“知道啊。我看出來了,周修達肯定那天和你說了,你一直避開我。”
“那你為什麽不生我的氣?”她丢毛巾給他擦頭發,因為心虛,忍不住惱羞成怒起來。
“為什麽要生氣?我做錯事,你不理我也應該。現在你又要比賽了,心情好最要緊了,你想怎麽樣都行。我就是想讓你高興點。你不喜歡很喜歡那牛奶嗎?我只希望你開心些。”
餘頌皺着眉看他,幾乎醞釀出一絲不可理喻的恨。安思雨的家庭,他的幸福,他的善意,都帶着蠻荒而曠遠的激情。父母毫無保留地愛着子女,他又無所顧忌地照顧着她。與他重逢是她難以招架的奇遇。
她習慣的感情是冷漠的,斤斤計較的,別有圖的。是母親高高揚起要打下的手,是父親給錢時戒備的一瞥。他們有所圖謀,她也能劃清界限。甚至是周修達,她也能用刻苦努力回報他的賞識,以後也問心無愧。唯有安思雨不同,他是天邊莫名飄來的一片雲,從此只懸在她頭頂,為她遮蔽烈日酷暑。
究竟該怎麽做才是兩全?她心緒紛亂慌張,擡起眼,顫聲道:“你不要這樣。你不要對我這麽好。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你知不知道,我是個壞人?”
“啊,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說,你殺人了?”安思雨沒當真,只撲哧一聲笑了。
餘頌只木木看着他,落下一行淚,道:“我其實讨厭很多人,他們對不起我,以後等我有了機會,一定會報複回去。我心理不健康,站在你身邊,我就覺得很愧疚,很可憐。我不想讓我的不幸影響你。你是和我不一樣的人。”
“是不一樣,那為什麽不能是我的幸福分享給你呢?”他的手伸出去又垂下,終究不敢去碰她的臉,只是胡亂抽了一把紙巾塞過去。
“這是個很複雜的事情,我說不清,明天你聽我彈琴吧,琴聲裏全都有。那首曲子就是送給你的。”
“什麽曲子?”
“勃拉姆斯。”
安思雨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還要再說什麽,餘頌卻已經把他請出去,緊緊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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