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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離開家,餘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因為是白天,街上人頭攢動。她戴着口罩,邊走邊哭,但沒什麽留意到她。這個世界依舊毫無變化,哪怕她得了獎回國,世界也依舊匆忙,無心垂憐一個無名小卒。

穿過兩條街,餘頌鬼使神差走入一家琴行。這樣的店鋪早就摸透商業趨勢,願意來買琴的基本都是年輕的父母,對孩子寄予厚望,所以導購基本會推薦鋼琴入門課程。餘頌看着不像是有錢人,也就沒人願意來應付她。

店員正忙着給一位年輕母親推銷課程。這類人連話術都是大同小異,永遠面帶微笑,道:“這個年紀正是最關鍵的啓蒙階段,不要浪費孩子的天賦。”

餘頌暗想,或許當年她的父母也被同樣的話蒙騙過,由此在一念間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年輕的母親很是心動,正在五千和八千的課程中猶豫不定。這時,一個怒氣沖沖的母親闖了進來,手裏還牽着個哭哭啼啼的男孩。她顯然是來投訴的,大吼大叫道:“我要退課。你們的店長在哪裏?你們的老師不行,教得根本不像樣。我兒子學了一周,都沒學會一首曲子。”

店員急忙拉她到一旁,勸道:“這位家長,請不要大吵大鬧。可能是你的兒子比較慢熱。我們的老師都是專業的,是上海音樂學院畢業的。”

“音樂學院畢業的人有多少?這種人就是找不到工作,才會來你們這種地方教小孩。要是有本事找出名了,這種劣質品還要收我一萬塊。退錢!我要全額退!”店員決定不了這種事,只能拉着這對母子到裏間與店長商量。

如此一鬧,自然是攪黃了一筆生意。原本要付款的那位母親立刻就要走,店員挽留時,她毫不客氣道:“算了吧,還是省點錢給我兒子上奧數課吧。學藝術要餓死的。”

餘頌忍不住出聲,道:“不管是奧數還是音樂,都是你幫你兒子選的,就不能問他的意見嗎?如果他喜歡音樂或者有天賦,難道你也不讓他學嗎?”

對方莫名其妙看她一眼,道:“沒有用的事情,學來做什麽。才藝和人一樣,要有用才好。”

“你不覺得這樣太功利了嗎?

對方搖搖頭,完全不拿她的話當真,笑道:“你還小,等以後你當了媽媽就懂了。”

“用不着,我沒當過媽媽,可是當過孩子。我知道,有的父母就是功利。要是沒回報,他們也不想要孩子。”

餘頌說完就跑了出來,她讨厭自己的家,也讨厭這片地方。因為房租便宜,這一帶原本就是魚龍混雜。太多貧窮又好高骛遠的年輕父母住在這裏,他們積極培養孩子,又生怕浪費一分錢,于是锱铢必較,逼着孩子争回所有本錢。餘頌一次次從他們的臉上看到母親的面孔。

因為窮,所以功利。因為功利,又變得更窮。自從她得獎回國後,母親對她的态度就變了,有一股力氣松懈的感覺。黑川許諾的五十萬獎學金像個熨鬥,已經燙平了她過去的屈辱。或許在骨子裏,她也不相信餘頌的能力。餘頌再好,也不可能好得出類拔萃,天下無雙。

餘頌咬牙,總有一天,她會有錢的。遠超過五十萬的有錢,在功利的标準裏獲得成功,然後她會用這筆錢充作铠甲,躲在裏面,無堅不摧。

在壓抑中想找人傾訴,可寧曉雪還在住院,安思雨剛吵過架,餘頌唯一能想到的是虞詩音。雖然她怕虞詩音正忙着準備面試,嫌自己太煩,但還是撥通了電話。

虞詩音先對她道:“這麽巧,我剛才也想打電話給你。我剛回國,累死了。我進柯蒂斯了。面試挺簡單的。那個校長和我想的好不一樣啊。他本人看起來矮矮的,照片就拍得好高大。”

“恭喜你啊。”餘頌忍不住,問道:“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覺得新一代的鋼琴家裏,有誰能和你相提并論嗎?”

“大家都挺好的,我還沒到能評頭論足的時候。”虞詩音漫不經心,好像在哈欠。自然不會是真心話。

“那你把誰當做真正的對手?是日/本的秋山嗎?”

虞詩音冷笑,道:“秋山弘一,技巧過硬,但進取心不足,他要是一直局限在日/本樂壇,是成不了大氣候的。”

“那孔正熙怎麽樣?出生音樂世家,成名又早。”

“他心思浮動,眼高手低,成名不過是借着家族背景罷了。”

“姜宏也很不錯,挺有實力的。”

“他更加不值一提。品行一般,仗勢欺人,實力不夠,又愛虛張聲勢。”

“所以你是一個人都看不上眼嗎?”

“好的鋼琴家,對演奏有理解,對生活有感悟,技巧紮實,意志堅定,百折不撓。音樂的道路寬廣,只有你才能和我同臺。”

餘頌心中轟然作響,一時間百感交集,悲喜交加,道:“我真的這麽想嗎?我有資格和你比嗎?”

虞詩音不耐煩,道:“你不要總說這種傻話,過度的謙虛就是傲慢。我聽着就煩。”餘頌一瞬間竟有被刺痛的快感,她習慣用馴服的姿态掩飾清高。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比誰差,哪怕迫于形勢低頭,暗地裏也從未服氣。她本以為虞詩音粗心大意,沒想到,她竟然一眼看穿了自己。

“可是我現在很迷茫。”

“那你就聽我的。別去日/本,來美/國。在日/本讀完書,你難道去要教小學生嗎?可別讓我看不起你。”

餘頌沉默良久,道:“好的。你要等我。”挂斷電話,她就用英語回了郵件,明确拒絕了黑川教授,表示不會去日/本留學。

等待,依舊是餘頌最擅長的事。她沒有和任何人說這件事,只是耐心等待命運的發落。留給她的路到底是名滿天下的鋼琴家,還是不自量力的寒門癡人。很快就會有答案。

兩天後,周修達的電話打來,道:“你現在開始做準備。下個月中旬,茱莉亞學院的喬治亞布萊克要面試你。她是現今一流的女鋼琴家,你跟着她,職業道路基本就穩了。但是她今年只要兩個學生。和你競争的也是最一流的學生。而且你只能二選一,如果你要準備她的面試,就必須先拒絕***方面。”

餘頌道:“我會去的。我已經拒絕了黑川先生?”

“你這麽相信自己嗎?”他的聲音裏有一絲笑意。

餘頌也笑道:“我相信命運。老天既然已經讓我走到這裏,就不讓我輕易停下來。”

安思雨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被餘頌的借條一刺激,幹脆就硬下心來不理她。他原本是當天就想打個電話過去,可轉念一想,每次都是自己低頭,餘頌以後就更不珍惜他。索性冷上一冷,逼自己找點事情去做。可他也心情煩躁也不想出去打球,就悶在屋子裏彈琴。

說來也奇怪,餘頌在的時候,他總是彈不好這首曲子。現在她一走,他沉下心來,就彈得格外順暢,也不得不承認,之前是他彈錯了太多地方。

他的父母都看出他的別扭,怕他一個人生悶氣生壞了。就由安父出面,叫他出去散心。別墅區旁邊有一處小公園,圍着人工湖也有三五家庭在踏青。岸邊有幾艘可租借的小船,安父花了點錢帶安思雨去劃船。

一開始他們都不會用槳,忙得焦頭爛額,船也只是在湖邊打轉。安父自嘲笑道:“你看,人生很多就是這樣,越努力越出錯,還是要會一點竅門啊。你爸爸我很多時候也不是聰明人,沒什麽技巧。”

安思雨不愛聽他說教,稍微手腕用了點巧勁,就把槳劃了起來。船晃晃悠悠地離開岸邊,越劃越遠。安父在一旁幫忙,也不忘稱贊道:“還是你比較聰明,到底是年輕啊。”

“爸,你今天怎麽一直說喪氣話,最近很累嗎?”

安父笑笑,道:“是有一點。之前的一樁生意不太順利。”

“難怪你最近一直能待在家裏?”

“你不想我待着嗎?”

“沒有,只是不太習慣,以前你總是不到一個月就出差。有時候吃着吃着飯就走了。現在這樣每天都能看到你,随時能和你說話,還挺好的。”

“我留在家裏這幾天,其實也在偷偷觀察你。以前我一直不在家,印象裏你還是個小孩子。原來你已經不知不覺長大了。現在看你處理各類事情,也算是得心應手。你已經是個能照顧你媽媽的大人了。”

安父極目遠眺,船劃在湖中央,幾乎是看不到岸了。這種飄渺無邊的景色引發他淡淡的惆悵。同樣的風景看在安思雨眼裏,卻別有一番風味。水面起伏,浪花破碎,吹到面頰上有淡淡涼風。他心緒也開闊不少,面上有了淡淡笑意。餘頌的事他已經不再挂懷了。只是小小的争吵罷了,過幾天就能哄回來。對于生活的一切,他始終抱有勝券在握的自信。

到家後,安父的興致依舊不減,不要人幫忙,特意去廚房做了一道清蒸鲈魚,加在午飯裏。鲈魚是安母最喜歡的菜,她笑着對兒子,道:“你爸爸以前廚藝可好了,都是他做飯給我吃。我就是看上他這點才和他結婚的,你多學着點,會做飯餓不死自己,還能騙騙小姑娘。”

安父端着盤子出來,笑道:“原來我就做飯好吃這一個優點啊。”

“那當然不止了。”安母瞧着親了他面頰,安思雨別過頭,嫌棄父母太肉麻。

一頓飯吃得親親熱熱,安父還不要保姆插手,特意把碗筷收去洗碗機。安母見狀笑道:“你今天這麽讨好,是不是背着我做什麽壞事了?”

安父道:“是不太好意思。原本想再陪陪你,可是有點急事,我明天一早就要去機場,你們不用送我。好好生活就好。”

這樣的情況往日也不少見,安思雨便沒放在心上,說了些一路順風的話,也沒有多問。第二天他有意起了個大早,專程想送一送父親,安父看到他下樓,還略有些詫異,道:“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安思雨道:“要不要我送你機場。”

安父連忙起身,道:“不麻煩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他抓起椅背上的外衣就往門口走,還沒過玄關,又停住腳步,回頭道:“對了,安思雨。”

“怎麽了,爸?要說什麽?”

安父皺眉,欲言又止,擺了擺手,道:“算了,以後再說吧。”他大跨步出了門,再沒有回過頭,徑直上了車。

車剛開走,保姆就嘟囔道:“先生這次帶的東西真多,拎了三個行李箱走。”

安思雨不禁納悶,之前父親出去談生意都是輕裝簡行,怎麽這次如此興師動衆。兩天後,他的疑問就解開了,因為讨債的人已經上門了。原來安父的公司已經在走破産清算流程,資不抵債,對外欠的不少債,法律上可以不用償還。但他的債主都是厲害角色,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安父這一走便是躲債去了。

找上門來的債主有五六個,這還只是一部分消息靈通的。剩下的過幾天也會來,安母幫着交涉,想求他們寬限幾天,道:“我丈夫肯定是出去借錢了。過幾天就能還上。”這話她自己都不信,因為安父的手機早就打不通了。

債主自然不吃這套,冷笑道:“一句話,你們這麽好的房子還住着,怎麽能說沒錢還呢?”

安母道:“把房子賣了,那我們住在哪裏呢?”

“那是你們的事情。你要清楚,我們也是先禮後兵,今天還願意上門和你客客氣氣說話,過兩天就不好說了。你一個女人,帶個小鬼,沒經歷過什麽風浪,很多手段你是受不了的。客氣話我就說到這裏了,欠債還錢也是天經地義。”

這話已經是威脅了,安思雨氣不過,要沖上去對罵,道:“你對我媽态度好一點了!法律上已經說了我爸不用還錢,你們來逼債,就是***,我可以打官司告你的。”

對方嗤笑一聲,拿餘光掃他,完全懶得搭理。安母也大聲呵斥他,道:“安思雨,這裏不是你胡鬧的地方,大人在說話,小孩回房間去。”安思雨不服氣,可沒見過母親這樣板着臉的兇相,只能乖乖低頭上樓。

整整談了一個多小時,債主們似乎是得到一個滿意的承諾,這才陸陸續續走了。安思雨下樓,安母安慰他無事,但稍晚些時候,她已經拿出所有的名牌包收藏,賣二手還錢。家裏的司機和保姆也遣散了。

出于這幾年的感情,保姆還願意留到這周結束,但料理晚飯時也是心不在焉。鴨子沒拔幹淨毛,湯是冷的浮着一層油,安思雨茫然地吃着,也嘗不出多少滋味。

比起憤怒,他對父親更多是不解。記憶裏父親總是忙于生意,留給他一個背影,但也是堅定的,穩重的,可靠的。可回過神來,這幾日的相處,父親其實已經暗示了許多。他早有去意了。不會不知道債主會追上門來讨債,或許他是無奈,也或許是無動于衷。完美的丈夫,開明的父親,這樣一絲不茍的形象本帶着些僞裝。想來他也裝得太久,精疲力盡。

安思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便是難以抑制的憤怒。父親背叛了他,他一瞬間覺得像被全世界抛棄。家庭曾經是他最引以為傲的依靠,一眨眼就抽空了。他忙着向所有人傾訴,挨個打電話給平日玩得熟的朋友。

他着急,話說得語無倫次。對面原本還耐心聽着,可知道他家裏欠債後,立刻換了語氣,冷漠道:“你不會是要找我借錢吧?”

他心頭一涼,這才驚覺,原來人一落難,全世界都都開始嫌棄你的哭聲。剩下的幾個球友接到他的電話,更是不耐煩。平日安思雨出手闊綽,借他們錢從不打借條,請客吃飯也毫不推脫。他們卻根本不願還他的錢,說的還理直氣壯,道:“這點小錢,五千一萬的,根本救不了你家的急。”

安思雨頹然地坐在地板上,怒氣消散為惆悵。以前父親勸他不要結交太多酒肉朋友,如今後悔也晚了。他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撥通了餘頌的電話。在等待的幾秒裏,他暗暗發誓,只要此刻餘頌不離棄他,以後不管人生際遇如何變化,他都能要與她天長地久。可回答他的是一個陌生的女聲,提醒他沒有開通國際漫游,電話無法接通。原來餘頌已經到了***。

一年裏出國兩次,放在過去,餘頌是想都不敢想。她已經切實感受到自己命運的改變,此一時彼一時。面試安排在三天後,周修達陪着她一起去,酒店選得很貴,餘頌原本為了省錢,想和周修達同住一間套間。

他也嚴厲拒絕,道:“我們是師生,又是異性,你還沒成年,絕對不可以這樣。”

餘頌不解道:“可是我相信老師啊,而且這樣也方便我照顧你,萬一你半夜生病怎麽辦?”

“你還不明白嗎?”他嘆口氣敲她額頭,“從現在開始,你一舉一動,都要用成名鋼琴家的标準要求自己。只彈琴,少說話,別評價同行,別得罪人。容易惹傳言的事情不要做。按照業內的标準,男女有緋聞,男的有時能被保,女的必滾蛋。”

餘頌似懂非懂,進了房間,還有些過意不去,主動去周修達房間幫忙。他的病情惡化了,略有操勞,手就抖得厲害,連自己燒熱水疊衣服都做不到。酒店裏還少了一雙拖鞋,客房電話又說不清,餘頌還特意跑下去為他讨要。

她剛走,外套的口袋裏就有手機響。周修達怕有急事,就幫她接了,道:“是我,餘頌有點事出去了,你有什麽事嗎?”

安思雨道:“她大概多久回來?我想和她聊聊天,我很需要聽到她的聲音。”

“如果是小朋友鬧別扭,就等她回國再說。她明天有很重要的面試,別影響她的心情。”周修達一聽他這情緒化的用語就來了脾氣,覺得他很不知輕重緩急。

“是別的事情,更重要的事……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傾訴了,只能找她。”

“到底什麽事?”周修達語氣不善起來,“你先和我說清楚。”

“我爸破産了!他還逃走了,把債全留給我和我媽處理,我很亂,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沒有想過我爸竟然是這樣的人,我以為他很愛這個家。我不知道以後怎麽辦,我們家的房子都要賣了,我都沒錢去***讀書了。”

“哦。”周修達的态度極其冷淡,好像他的痛苦不值一提。

“能不能麻煩你把電話給餘頌,我真的需要和她說說話。我那些朋友,沒有一個是靠得住的,我能想到的人只有她了。”

周修達冷笑道:“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讓你別來打擾餘頌。”

“你根本不明白我們間的感情,你快把電話給她。”

“你他媽的以為你的愛很高貴嗎?要用愛情獎勵她嗎?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啊?你這個自私自利的臭小鬼,給我滾遠一點。接下來的面試對她才是重要的,她現在在人生最關鍵的時候,別用你的小情小愛來煩她。她現在回來又能怎麽樣?和你一起抱頭痛哭嗎?出去當鋼琴老師給你補貼家用嗎?別當她理想路上的絆腳石。”

安思雨被他的話刺得一縮,下意識把手機拿遠些,又強撐着道:“你把電話給她。我沒話和你說。”

“怎麽了?當不了富家少爺,沒有別墅住,沒錢去***留學就很痛苦?我告訴你,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是你之前運氣太好了。這世上誰的生活不痛苦,你自己的苦,就自己咽下去。慢慢熬,死不了的。”周修達直接把電話挂斷了,順便删除了通話記錄。

不多時,餘頌就回來了,他怕安思雨再打電話來,索性先發制人,道:“你這小孩差點就惹出事了。剛才你的服務商打來的,我幫你接了。”

“怎麽了?”餘頌果然緊張。

“你怎麽一直把國際漫游開着啊,這是要收費的,非常貴。我可真怕你沒回國已經欠下一筆債了,還好服務商打電話來提醒,我幫你取消服務了。”

餘頌沒起疑心,立刻緊張起來,道:“不好意思啊,老師,我沒有出國的經驗,我不會弄那種東西。”

“算了,算了,你把手機給我吧。反正我們同進同出,要是有什麽要緊事,我會立刻通知你的。”周修達故作不耐煩,把餘頌的手機收了上來,幹淨利落關了機。

隔天,他們在酒店附近走動。周修達的病需要散步防止肌肉萎縮,一直悶着對餘頌的心情也不好。***人自來熟,又誤會亞洲人不顯老,在路上偶爾有陌生人與向他們問好,還以為他們是一對父女。

周修達也不多解釋,只對餘頌笑道:“都說音樂屆的師徒關系太封建,我當學生的時候總想着要***,結果輪到我當老師更傳統了,變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當你爸爸,我是個占了個大便宜。”

餘頌道:“倒也不是。我爸爸沒有老師你那麽好。”

“那是因為你還小,稍微有人幫了你一點都記在心裏,其實我主要還是為了自己。想在最後做一點事,別人讨厭我也好,感謝我也好,記得我就好。要不然我偶爾會覺得活着沒意義。”

餘頌沉吟片刻,道:“可是人生真的是有意義的嗎?就算我能成為鋼琴家,出名,到處演出,我也只能給一部分人彈琴。他們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歡,不過是覺得古典樂很高貴。我周圍的人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麽,我爸媽也不過是覺得我能賺錢給他們長臉。那我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不知道。”周修達斬釘截鐵,道:“因為我也是這麽過來的,所以我不知道真正的意義。不過我知道,要是你成名了,賺了錢,生活好了,心情好了,思考這種問題的次數也會少一些。開開心心過一生,意義不意義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不遠處有一座天主教堂,對外開放。周修達問道:“你信教嗎?”

餘頌搖頭,看着周修達朝教堂裏去,便問道:“老師,你信教嗎?”

周修達讓她等在外面,回頭笑道:“我也不信,可我信實用主義。來都來了,求神保佑一下也好。”

周修達也是在***讀的書,當初也當景點逛過許多教堂。但他還算年少輕狂,穩定的手能彈出偉大的前途,他自信人的命運必然由自己全權把握。但現在他明白人生的成敗少不了一些運氣,就像是蒲公英,總要等待一陣風。

教堂裏有忏悔室。但他沒進去,只是坐在外面的長椅上誠心祈禱,道:“我沒有什麽後悔的。神啊,我只是想求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哪怕再多一天,讓我幫幫那個孩子,實現我們共同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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