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為你不早朝

第27章 為你不早朝

昭華宮, 順寧帝坐在主位,兩側分別是雲貴妃和楚貴妃,趙楚韞和趙霄侍立雲貴妃身後,趙曉站在楚貴妃身側, 趙媛芸一人倔強地獨獨站在衆人面前。

福公公推門進來, 俯首恭敬道:“皇上, 康樂公主和韓大人到了。”

康樂頭上簪一朵栀子花,一身紫衣, 花兒一樣地飄了進來, 眉眼溫軟,垂首乖乖行禮問候:“父皇。”

韓江也施施然跟在康樂後面進殿, 他素來有特權,面對帝王亦不需要行禮,便只拱了拱手,道一聲:“參加皇上。”

順寧帝見到他, 稍顯詫異, 問:“你今日怎的沒去議事殿?”

雲貴妃和趙楚韞對視一眼,皆面露無奈。

堂堂一朝帝王,整日裏不去前朝議事便罷, 所有朝政皆推給朝臣,如今韓江來了,他竟還神色自若地責問“為何沒去議事殿”。

不過……今日雖說是議康樂在蘇府受驚一事,但所在的都是皇室中人, 韓江一個朝臣, 跟在康樂公主後面一起來, 總歸有些不合适吧。

韓江擡頭, 挺直的後背如松如竹, 他迎着衆人打量的視線,和順寧帝不見情緒的問話,只是淡淡道:“聽聞今日要議蘇府一事,臣也算半個證人,特來旁聽。”

那日是韓江帶人沖破蘇府大門,又在蘇家人鐵青的臉色和怒氣沖沖阻攔下,逼問三公主趙媛芸,一間一間房搜過,才得以及時找到康樂。

順寧帝面對韓江,寬容道:“也是,那你也來聽聽吧。”

他一擡手,讓人看座,下人搬上兩把椅子,請康樂公主和韓江坐下。

趙媛芸眼圈通紅,目光定定地落在康樂身上,眼神既委屈,又憤恨不甘。

宮中一應事宜皆交給雲貴妃和蘇貴妃共同掌管,只是蘇貴妃十指不沾陽春水,只一心陪着順寧帝吟詩作畫,上次的生辰宴也辦的不如何,後來就把這些事情徹底丢下來,再不過問。

因此,雲貴妃先開了口,聲音又沉又穩問道:“媛芸,那日,你為何要設計康樂公主,引她去蘇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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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媛芸不過十三四歲,眼睜睜看着一向或親密或客氣的血親們疏遠地圍坐着,衆目睽睽地審她一個,她的母妃也在其中,卻只是一臉猶豫心急,卻什麽話都沒有說。

她覺得難過,也覺得害怕。

強撐着一腔孤勇,她仰着頭,聲音發顫道:“你在說什麽,我沒有設計引她去蘇府,是她自己要跟我去的!”

康樂不答,從碧卻上前一步,冷聲道:“那日并非只有三公主一人,還請公主不要颠倒黑白!”

“明明是三公主借口安寧大公主囑托你來接康樂公主,才哄得公主上了馬車,這怎麽不是設計陷害?!”

那日跟随趙媛芸的車夫侍衛全都被扣押起,壓下審訊;只是康樂當日是跟随趙楚韞一同出行,除卻從碧外并未帶人在身邊,審訊口供未出,現在趙媛芸空口白舌就要颠倒黑白,從碧忍不下這怒氣。

雲貴妃淡淡補上一句:“今日口供未出,三公主坦言,一切便還有情理可寬,若等口供出來,便需以規行事,毫無轉圜。”

順寧帝靠在椅背上,一擡手,喚道:“安寧。”

趙楚韞上前,正聲道:“那日落雨前我在周府,一應人俱可作證,我并未見過三公主身邊的下人,更未讓人出去傳話過,從何談起,請你替我去接綿綿回宮?!”

趙媛芸臉色一白。她向來不是個聰明的,就算驕縱蠻橫有些小脾氣,也只是當着面炫耀,背後在人門前紅着眼跺腳,最厲害的,也不過在心中罵幾聲。

何曾有過這樣的膽子和謀劃。

她面上顯露出惶恐不安,又忽然想到了什麽,一咬牙,梗着脖子道:“我沒有!”

“我只是見天色快落雨,知道二姐姐不能淋雨,好心捎上她回宮,見雨下的大了,不好趕車,才改去蘇府避雨,誰知她徑直去了小叔叔房間,還脫了衣裳!”

“趙媛芸,慎言!”趙楚韞往前踏出一步,面色鐵青,一雙鳳眸冰冷地盯着她。

趙媛芸惶恐地往後退了一步,疑心若不是順寧帝在這裏,趙楚韞已經一巴掌狠狠地落在她臉上了。

康樂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聽着,今日的好天氣和好心情讓她姿态柔軟又芬芳,像一株開在春日樹梢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朝氣又歡欣。

她雙手放在膝上,聞言怔怔擡眼,看着趙媛芸,遲疑了一下,軟聲說:“是你帶讓侍女帶我去更衣的,我并不知曉那是蘇鴻的房間。”

趙媛芸梗着脖子道:“我是吩咐了,可你是公主,蘇府的侍女還是要聽你的話,你要去,她還敢攔着你嗎。”

看樣子,她是打定了主意什麽都不說了。

雲貴妃淡聲問:“那日,康樂公主出宮是去寧府赴宴,安寧公主出府是為去周家商議事情,你出宮又是所為何事?”

趙媛芸眼神慌亂了一下,硬撐着随口應付道:“我、我出宮散心!”

康樂憶起她那日的悶悶不樂,點了點頭,應聲道:“那幾日,她确實瞧着神色悶悶的。”

雲貴妃和趙楚韞聞言皆是半無奈地看着康樂:哪有為要害她的人解釋的。

一直安靜的蘇貴妃束手無策半晌,忽疑惑地問:“你為什麽不高興呢?”

趙媛芸看了眼康樂,又望着蘇貴妃,眼淚唰一下就落下來了。朝夕相處的生母,竟還沒一個外人差距到她的低落。

她一下子激動起來,憤恨又委屈道:“我為什麽不高興?!難道你不知道嗎?”

“你整日裏陪着父皇吟詩作畫,我和弟弟都是交給宮人照看,三不五時才能得見你一面,得你絲毫垂憐。”

“後來弟弟聰慧,三歲作詩五歲作畫,你就更喜歡他,整日帶着身邊教導,卻看也不看我一眼!”

“你是受父皇寵愛,尊榮加身,可是我呢!”她嗚咽道,哭得可憐,悲泣道:“她們兩個都有了封號了,獨我沒有,憑什麽啊,明明我也是公主,我也是父皇的女兒呀!”

她一門心思地鑽了牛角尖,被那一場宴席勾出積怨已久的憤恨和嫉妒,全然聽不見蘇貴妃那句“待你再大些,就有封號了”的話。

若是如此說來,她心生嫉恨,又知道蘇鴻一直想要親近康樂,便設計促成,意圖污了康樂清白,倒也并非無跡可尋。

趙楚韞很清醒,她淡淡開口:“綿綿自降生一來一直都有封號,我卻是新進冊封的,就算妒忌,你也該沖着我來,為何會要對綿綿下手?”

趙媛芸面上茫然,趙楚韞踏前一步,逼問:“可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順寧帝、韓江、趙霄齊齊擡頭,一同看着趙媛芸。

趙媛芸卻好似被這話驚醒了,她一怔,旋即咬唇偏過頭,一幅要殺要刮随意的樣子,咬死了不肯再開口。

蘇貴妃不忍,小聲關切道:“媛芸……”

順寧帝卻再無耐心,這時熬了一夜,口供終于壓了印奉上來,他草草翻過,漫不經心地遞給雲貴妃。

一早來審,不過是為了給趙媛芸一個開口的機會,既然她不想說,那就幹脆不必再說。

雲貴妃看完,遞交到蘇貴妃手中,蘇貴妃翻看着,越看越穩不住神色。

周家人作證趙楚韞并未委托趙媛芸去接康樂公主;寧府管事作證趙媛芸特意把馬車裝扮得和安寧公主一模一樣,以此來騙康樂上車;趙媛芸身邊的人倒也乖覺,和盤托出是得了三公主吩咐的。

而蘇府的侍女們,卻一口咬準了是康樂公主自己要去蘇鴻房間的。

她忽然又想到,那日兄長意味不明的那句“會有辦法的”,是什麽意思?

蘇貴妃捏着薄薄幾張紙,近乎膽怯地看向趙媛芸,趙媛芸卻只是看着她流淚,眼淚清洗過後的眼睛中,并未有多少怨怼……

“好了,”順寧帝有些乏了,淡淡道:“既然你覺得身為公主委屈了你,為此不惜加害姊妹,便幹脆連公主也不要做了,貶為庶人,驅出宮去,往後自尋營生。”

康樂一愣,其他人聞言也有些驚。

雖說趙媛芸其心可誅,但實則并未造成嚴重後果,且順寧帝子嗣不豐,這天家秘事向來是輕輕放下秘不外宣的,這結果有些太重了。

蘇貴妃一驚,惶恐求情道:“皇上……”

順寧帝一擡手,示意此事不必再議。

趙霄看着順寧帝,目光有些冷。韓江一怔後,神色恢複平靜,只是餘光淡淡瞥過始終安靜的趙曉。

順寧帝伸了個懶腰,随手指了指韓江,說:“至于蘇鴻酒醉沖撞康樂,你私自調兵出宮圍起蘇府,又将蘇鴻打到昏迷,兩者相抵,便都抵消了,你不必再去追究蘇家的事,若蘇家進宮來告你的狀,也跟他們說,讓他們直接回去。”

“康樂受了驚吓,着:賜百兩金,千兩銀。待公主府落成時,再另行賞賜。”

……

一場議完,除卻順寧帝外,誰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蘇貴妃自覺失責,攬着趙媛芸垂淚,趙曉陪着母妃家姐,垂眼看不清神色。

雲貴妃和趙楚韞皆是不甘又無可奈何,趙霄神色冷漠地看着趙媛芸。

康樂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捏着指尖,神色無措。

韓江偏過身,無事生非地捏着她發上的絲帶輕輕地拽了拽,低聲問:“怎麽,不高興?”

康樂只是心中有些複雜。

她本能地感覺,趙媛芸自己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可是證據放在眼前,她不肯說,別人也沒有辦法。

只是,雖然之前趙媛芸總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地炫耀,趾高氣揚地顯擺,但也沒有多大的壞心思,充其量只是姊妹之間微小的不甘和嫉妒罷了。

而現在,順寧帝把她驅出宮,往後再見,她們的身份便已成雲泥之別,連一句姐妹也再道不出了。

順寧帝素來對子女們淡淡,就算是康樂,也是每年生辰宴上那短暫的親近愛護,其他時間,皆是不見的。

他此舉是愛護康樂,對所有傷害她的人不假手軟,但也會讓同為子女的她們,感到些許心驚……

韓江似乎是透過她的神色看到了她的不安,頓了一下,輕聲道:“不用怕。”

康樂擡起眼,看着他,輕輕笑了一下,信任地點了點頭:“嗯。”

那廂,雲貴妃看到康樂面上清淺的笑和發鬓上美麗的栀子花,愣了一下,把目光緩緩移到韓江身上。

生辰宴那天,韓江看着康樂的目光還是穩重包容的,今日再見已有所不同,那裏面的溫度幾乎都要透出來,似一泓暖軟的春水。

哪裏還有朝堂上只聽煞名就讓人退避三舍的權臣模樣。

她伸手輕輕召來從碧,溫聲問:“韓大人和綿綿……?”

從碧也跟着往那裏看了一眼,憶起來時,那一雙牽在一起的手,低頭輕聲道:“公主前兩日就說要表明心意。”

現在看來,應當是已經說過了,且看韓江模樣,似乎也不是要拒絕的樣子。

雲貴妃摁了摁額頭,神色為難。

之前康樂一幅小女兒姿态,指着韓江畫像,嬌憨說他好看,最喜歡他。

雲貴妃想着:她生在深宮,便是喜歡一個人,也是笨拙的。韓江那樣冷心冷清的,天底下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嬌媚的、靈動的、解語花似的……十數年也沒見他多看誰一眼。

康樂那樣琉璃似的感情,美麗又脆弱,遇上冰山似的韓江,碰了壁,許是沒多久就會回心轉意了。

卻沒想到,卻真能讓韓江動了心,讓他百煉鋼也化為了繞骨柔。

只是……

雲貴妃請韓江借一步說話,客客氣氣問道:“韓大人稍後可還要去議事殿?”

韓江素來在順寧帝面前也是眉眼冷淡的,此時卻在一個深宮婦人前溫和了态度,淡聲道:“今日不去。”

雲貴妃只當他有別的要事處理,便客氣一句:“那勞煩韓大人陪綿綿來,豈不是耽誤韓大人行程了。”

韓江目光瞥向一側,嘴角噙着笑意,說:“不耽誤。”

雲貴妃順着他視線看去,便望見趙楚韞和康樂正說着話,不知講了什麽,康樂擡手輕撫發鬓上的栀子花,展顏笑得明媚燦爛。

韓江從容開口:“今日不去議事殿,本就是為陪康樂公主。”

雲貴妃只覺得心口一跳。

她斟酌再三,還是猶豫着開口了:“敢問韓大人,對綿綿是……”

她不敢問,韓江卻說得坦然:“正是雲貴妃所想的那樣。”

雲貴妃正了神色,語氣鄭重道:“既如此,韓大人年長綿綿七歲,又宦海沉浮多年,凡事心中皆知利弊較量。韓大人既然肯在我面前坦誠心意,想必對綿綿也是真心愛護的。”

“既如此,有一件事情我便不得不告知韓大人了。”

韓江擡手,溫文爾雅示意:“洗耳恭聽。”

“綿綿自幼身體不好的事情天下皆知,而衆人也知道,是慈寧山上的遏苦大師為她點燈祈福後,她的身體才慢慢好起來,恢複成現今模樣的。”

韓江心中已模糊知道她想說什麽,安靜聽着。

“之前我們為綿綿挑選夫君,外人看來,只當是康樂公主到了年歲,該議親了。實則——遏苦大師下山前,特意囑咐,綿綿需得在十六生辰前成親,由她的夫君一步一叩首行至慈寧山殿前,親手為她再點一盞長明燈,才能長久。”

她垂眸,說得認真仔細:“當初給康樂挑選畫像,都是特意合過生辰八字的,寧家的寧思明是極合适的,楚家楚靖遠也很好,蘇家……蘇鴻也可……”

雲貴妃眉眼恬靜地看着韓江,輕聲問:“聽聞,韓大人是不信神佛的?”

韓江點頭,神色淡然:“不信。”

“韓大人不信便罷,但我們這些親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哪怕是一丁點的可能,我們也不想綿綿受到絲毫的傷害。”

“韓大人……”她看着康樂如花似的笑靥,一時有些不忍說出後面的話。

“無妨。”韓江的聲音有些沉,他看向康樂的目光也厚重深邃,像是一道不見天日的漩渦,一旦墜入其中,便再無逃脫的生天。

他輕聲似耳語道:“若真到那一日,我雖不會放手,但也不會放棄。”

“總歸有辦法的。”

雲貴妃還想問是何辦法,韓江卻已轉身,恢複了平素的冷淡平靜,只是在撞到康樂目光的霎那,柔了眉眼。

他對着康樂伸手,說:“過來。”

雲貴妃、趙楚韞還有趙霄一同望過來,康樂猶豫了下,有些羞澀,耳朵粉粉的,伸手過去,問他:“做什麽?”

韓江捏住她的指尖,牽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如此明晃晃,這般張揚毫不掩飾,趙楚韞皺眉看着他:“你今日不去議事殿,要帶綿綿去何處?”

康樂也擡頭,好奇地看着他。

韓江在康樂的家人面前,握着她的手,伸手為她簪好發鬓上的那朵栀子花。

淡聲道:“出宮,去玩兒。”

他毫不避諱地穩穩牽住康樂的手,颔首,彬彬有禮道:“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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