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青梅(四)

55   青梅(四)

◎他的救贖。◎

“咦, 你的發飾氣息好熟悉。”

阿辛湊近他耳畔想要細看,他卻猛然退開。

“你怕什麽,我又不搶你的, ”阿辛撇撇嘴, 突然看到他耳根紅紅的, 她彎了彎眼睛:“還是說你害羞了?”

“我叫辛,你叫什麽名字?”

阿辛又湊過去, “我們是朋友嗎?你都記得我卻什麽都不記得, 這個陣法真不公平。”

“小翊。”

少年冷淡地說了兩個字,之後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

“小翊,你長得真好看。”

阿辛對他的冷淡視而不見, 撈起他的手緊緊攥着,将他拉到自己的住處去, 一路上她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你是半鲛吧,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還跟我一起在陣法裏,這個陣法很危險的你知不知道?”

“定海珠先借給你好了, 我暫時不拿走了,它能幫你盡快修複內傷。”

小翊運轉靈力, 體內确實有一顆護住他心脈的珠子, 他看向沒事人一樣的少女,也不知她曾經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陣法。

“你……”

算了, 問了也白問,她應該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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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是你師父?你知道那個陣法是為了招誰的魂嗎?”

他心中已經隐隐有了猜測。

阿辛将一杯水遞到他面前:“謝攬月的, 你不知道?”

真正聽到結果時, 小翊還是經不住閉了閉眼。

他再次睜開眼, 盯着她:“你是他的女兒嗎?”

阿辛看上去比他還驚訝:“什麽?誰告訴你的!”

“師父沒跟我說過呀……”她的話音越來越小, 也有可能是師父說過,但她忘了。

但是這麽重要的事,她明知道自己可能會忘記,應當會記錄下來的。

阿辛“蹭”地站起來,在房中翻找,将那些記錄了大大小小事件的留影石、玉簡都看了一遍。

“沒有啊,師父從來都不跟我說身世。”

小翊将定海珠取出來:“我要走了,還給你罷。”

“啊,那你還會來嗎?”阿辛頓了頓,擺手道:“算了算了,你別來了,再來一次不知道你的小命還能不能保住。”

阿辛拿出一個漂亮的紫色海螺:“這個送給你,它跟我手上的這個是一對,你要是無聊的時候,對着它說話,我聽見了就跟你聊天,我也會找你的。”

“嗯。”

小翊将海螺收了起來,其實她也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他心中也是很歡喜的。

然而,大祭司卻沒那麽容易讓他走,大祭司冰冷的面具下一雙眼泛着冷光。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鲛宮是你家?”

這次失敗,定是這小崽子血脈不純的緣故。

大祭司看着他,道:“從今日起,你得喝藥,直到陣法成功為止。”

*

“小翊,你還好嗎?”

阿辛擔憂地看着他,對師父的決定無可奈何,只能跟他抱怨兩句:“師父用藥也太猛了,哪裏是藥,分明是以毒攻毒。再說了,血脈天生,那是說拔除就拔除的。”

“不行,這麽下去你會死的,我去求師父收回成命。”

她立即起身,風一樣跑了出去,留下未能拉住她的少年躺在床上瞪着床頂吊着的一排彩色小貝殼。

過不了多久,阿辛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師父都不肯見我。”

她耷拉着腦袋,靠在床邊給他出主意:“要不,我偷偷放你走吧,你還記得怎麽回家嗎?”

小翊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動了動,他蒼白的唇開開合合,卻只說了兩個字:“不必。”

“可是你再喝下去,要受不住的。”

阿辛也不想她的第一個朋友就這麽死在師父手上。

“有了。”

她二話不說一臂繞過少年背部,一臂撈起他的膝彎,将他從床榻抱下來。

驚得他一雙疲憊的藍琉璃似的眼睛睜開,眼神詢問她:“你要鬧什麽?”

“帶你去藥浴。”

阿辛笑出兩排整齊白潔的貝齒,“既然師父拿你當藥人試毒一樣用,那你就把鲛宮的好藥材都用用。”

“不過你可別出賣我,要讓師父知道我帶你去麟池泡澡,師父要生氣的。”

阿辛做了個“憤怒”的鬼臉,把自己給逗笑了。

*

“你的腿……在消失!”

阿辛趴在他耳邊,小聲驚呼。

“我去查了,你是第一次變尾巴吧,這叫做‘鲛化’,你的腿要變成尾巴了。但、但是……”

“什麽?”

小翊恍惚聽到耳邊有聲,卻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麽,他全副心神都被下身的痛所占據。

“但是如果鲛化中的半鲛得不到信仰和祝福,很有可能會鲛化失敗,失敗了輕則變殘重則死亡……”

她說着說着已經帶上了哭腔,“你不要再變尾巴了,變回雙腿吧。”

“你死了誰陪我說話啊。”

阿辛握住他的手,惡聲惡氣道:“聽到沒有,不許變了。”

“來、不及、了。”

他抽着氣斷斷續續道,勉強擡起手摘下耳畔發間的金綠葉子發飾放進阿辛的掌心。

“如果、我死了,托你、你找到、鏡中島、把、這片葉子、給我阿娘……”

“閉嘴,你不會死的。”

阿辛伸手捂住他的嘴,“既然如此,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就讓我來祝福你吧。”

紅白祭司服的少女跪坐在地,懷中擁着脆弱透明的鲛,她神色嚴正虔誠,口中念念有詞。

“以吾血契,以吾靈約,祝賜福澤,尾生鲛生。”

伴随着誓詞,隐隐的靈光落在他的下半身,透明的尾巴逐漸凝成,然而還不夠!

阿辛咬咬牙,繼續道:“生死不離,死生不棄,命以交纏,運使相生!”

終于在她最後一個誓詞字音落下,一條如夢似幻的漂亮藍色鲛尾形成。

阿辛虛脫般靠着他一同癱倒在地。

“太好了,成功了。”

阿辛醒來後卻沒有找到小翊的身影,師父卻告訴她,他回去了。

“自然是他與為師做了交易,他還會再回來的。阿辛,你來與為師再試一次招魂。”

*

鏡中島。

顧惜照坐在花朵兒都焉了的秋千上,神情郁郁,她的嗓音又甜又嬌,不像是一位母親對孩子的語氣,而是一種詭異的質問和怨恨:“小翊,為什麽攬月還不來看我呢?”

“攬月在忙什麽呀?”

“為什麽海螺也不回,傳訊符也不回呢?”

“他是不是厭煩我了。”

小翊默了默,下定決心道:“阿娘,我們出去吧,離開鏡中島去找阿爹。”

顧惜照突然提高聲音:“不可以!”

“不可以出去的。”

“外面很危險。”

“攬月說他會處理好的。”

顧惜照定定地看着水中倒映的一輪銀白的月,出神地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小翊手中的海螺一開始會傳來阿辛叽叽喳喳的聲音,他時不時會應她。但某一天,海螺突然沒聲了。

他每晚入睡前幽幽地盯着海螺,後來,阿娘突然闖進來那晚後,海螺就壞了,他再也不拿出來看了。

顧惜照的影子在月光下拉長,她的語氣幽怨:“攬月,你是不是有新歡了?”

“你嫌棄我是人族?”

“是大祭司逼你的對不對?”

“攬月,你說話呀。”

“阿娘,我是小翊。”

小翊湛藍的眸子望着她憔悴的身形,語氣中沒有了最初碰到阿娘發癔症時的驚慌,而是詭異地平靜。

“小翊,小翊,阿娘的小翊,”顧惜照恍然,将他攬在懷中,抱着他的頭,“對不起,阿娘吓到你了。”

少年耳畔金綠的葉子發飾亮起瑩瑩光輝,葉脈的紋路從邊緣侵入了一圈黑色。

……

“小翊為什麽是半鲛,讓阿娘幫你把人族血脈取出來,小翊的就是純血的鲛的了,攬月一定會高興的。”

顧惜照神情染上癫狂,嫣紅的唇好似塗抹摻了鮮血的胭脂般豔麗糜爛。

“阿娘……”少年的嗓音有些發顫:“會死的。”

“小翊不要怕,很快的,痛一下就好了。”顧惜照哄着他,下一瞬語氣陡然陰森:“小翊不想讓阿娘見到攬月嗎?”

“連你也要阻礙我們?!”

……

“真的是攬月送的?”

顧惜照萎靡的面色振作起來,她換上流光溢彩的鲛紗制作的衣,高興了一陣,又失落起來:“他為什麽不來見我?”

“小翊,讓阿娘看看,你的手怎麽了?”

顧惜照心疼地幫他包紮。

不一會兒,她想到什麽似的,丢開他的手,怒道:“這根本不是攬月送的是不是,你騙我?”

“誰教你說謊的?你也學他騙我?”

顧惜照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很快半邊臉就腫了起來。

少年抿着唇一聲不吭,一雙湛藍的眸子浸着水似的望着她。

顧惜照心頭微微澄明,又歉疚又心疼地蹲下來抱住他:“小翊,你今天去哪了,阿娘都沒有看到你。”

“阿娘,我們出去吧,好不好?”

小翊縮在她溫暖柔軟的懷中輕聲請求,他不明白,為什麽即使想阿爹想得都要瘋了,阿娘還要執拗地要留在鏡中島。

“小翊,出去了又能去哪裏呢,阿娘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顧惜照将他摟得更緊了些。

……

“小翊,你是不是瞞着阿娘偷偷出去了?”

顧惜照不知何時起迅速消瘦下來,看上去宛如一截枯木,輕輕一折就能斷掉的憔悴模樣。

“你要丢下阿娘一個人嗎?”

“阿娘,我不會丢下你的,很快,我就能帶阿娘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小翊仍舊是一襲黑衣,他的身量随着時間過去如同雨後春筍般驟然拔高了許多,像一棵青蔥的竹,還透着稚嫩。

“阿娘,我會想辦法讓阿爹回來的。”

“阿娘相信我好嗎?”

“阿娘信你。”

*

“小翊!”阿辛笑着奔向冷沉的黑衣少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你遲到了。”

“知道了。”

小翊看着她,并沒有動作。

直到她的笑容收斂起來:“你忘了?”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你真的忘了?!”

阿辛眉毛擰起來,拳頭握住,目露兇光。

“你是說這個啊,”小翊端詳着她的臉,噙着笑慢悠悠将鲛紗取出來,“諾,沒想到你心心念念着它呢。”

“阿姐,他故意的。”

一只小蘿蔔從阿辛身後冒出來,奶聲奶氣道。

“阿星,想吃竹筍炒肉嗎?”

小翊還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樣,不過看着抱着阿辛腿的小孩子笑意卻不及眼底。

“阿姐~阿姐~小翊欺負阿星!阿姐教訓他!”

小蘿蔔又往阿辛身後縮了縮。他一雙藍眼睛跟小翊像極了,卻因年幼而不顯桃花眼的深情,反而格外圓溜溜的,十分可愛。

這是他們某次去處理海難時撿回來的一只魅妖幼崽,說什麽也要黏着阿辛,阿辛覺得有趣便養着他了。

小翊時常覺得這只小蘿蔔礙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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