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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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之後過了一段堪稱是風平浪靜的日子，托馬在神裏屋敷照顧着绫華，時不時帶點奶茶和零嘴兒給绫人。他一個人行爬樹翻牆之事顯然利索很多，這叫绫人毫無用武之地，內心不免感到可惜。

自從生日上绫人那克制而又充滿少年缱绻情思的一吻之後，绫人對托馬便越發大膽而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愛意了——湊上來叼住對方在嘴裏咬着一個角的餅幹，或是巧手自己做了分叉的紙吸管與托馬喝一杯奶茶。每當這些時候，他于極近距離觀察着托馬透着紅暈的奶白色皮膚時，便忍不住要聯想到原先神裏家養的那些忍犬，開心時也會躺在地上四腳朝天的露出自己白嫩的肚皮，熱情地邀請主人去撫摸他。

他于是捏了捏托馬的臉，對方一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啊，狗狗真是乖巧的可愛，绫人笑眯眯地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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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托馬最近卻突然遭受了很多流言蜚語的困擾。

流言蜚語是老生常談的點，無非就是明裏暗裏地指責聲讨他，說他一個外地流浪而來的蒙德人，有什麽資格留在神裏家做家仆，又有什麽資格能一直留在绫華小姐的身邊。更有陰謀論者提出，蒙德而來的風之子，定是對将軍大人的永恒心懷不軌，此等異徒，必須驅逐、誅滅！

這種流言蜚語在托馬初來稻妻時流傳甚廣，但很快托馬便用自己的行動打動了大家，久而久之，這樣的言論也就逐漸消失不見了。此時卻突然複辟，甚嚣塵上，實在叫人覺得莫名其妙。

但托馬當然不會被這些言論影響到自己的生活，起碼，表面上不能。這傳言來的是蹊跷的熱鬧，顯然是背後有人再暗暗推動着一切，在煽風點火。

托馬當然不會先自亂陣腳，叫他人看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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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

绫人咬下一個魚丸，将竹簽放回了小紙碗中。這種名叫“關東煮”的零食，是托馬最近才發現的新鮮玩意兒。店家頗有新意地将很多不相幹的東西放在了一起，像是簡易了些卻更加精彩了的小火鍋。绫人十分感興趣，并創新性地表示以後一定要在家中玩火鍋游戲。托馬以笑附和。

然而此刻绫人卻有些踟蹰，眼神左閃右閃，卻獨獨連托馬的臉都不敢直視。只是美人垂眸也是好看的，托馬于是走到他面前，彎下腰去。一雙清亮的綠眼睛猝不及防地便闖入了绫人的眼裏。绫人便索性牽着他站了起來，兩人平視着，平靜地對望。

绫人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終于十指相扣着拉過了對方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他眼裏群青黛藍染水般洇成一片，好像裏面都是化不開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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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在顫抖，他說：“如今稻妻局勢不明，神裏家面臨的麻煩只會越來越多。你是能看清利害關系的人，如果不想卷入其中，就早些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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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離開時，眼前閃過很多畫面。

他一路有些渾渾噩噩地走回神裏屋敷裏自己暫居的房間，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三歲時差點葬身的那片海，好像又變成了一片在暴風在即時刻在海水中打轉的飄零落葉。

绫人想必是知道了最近的風言風語，察覺到了背後的暗流湧動。他不想拖累他，故給他離開的機會。

可是他又能去哪呢？回蒙德嗎？他突然想起十三歲那年他給绫人描述的生活——那是他前十三年的生活，無憂無慮，自由自在，舒适且自由，像是一縷風，來時無所牽，去時亦無所留。

然而，可是，陰差陽錯，他已經來到了稻妻，他受到了神裏家如此多的恩惠，绫人、绫華、神裏夫婦……這些人更是以不可抹去的力道在他的記憶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人是他所經歷的事情的集合體，他已然經歷了這一切，他已然不再是當初只是存在于蒙德的他自己，他又要如何回到蒙德，回到過去，回到那個自己？

他真的能……就這樣離開嗎？帶着遺憾與愧疚……僞裝成什麽都沒有發現的樣子，回歸到，那似乎是他一直希望的生活，一直所希望的，平凡而平穩的生活中去。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在稻妻已經生活了這麽久，他同樣知道他如果選擇留下所需要面臨的究竟是什麽——他會對自己越來越陌生，或者說，那個十三歲的自己會對未來的自己越來越陌生。

他知道神裏家接下來會面臨什麽，會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黑暗的籠罩，是混亂而不見血腥的殘忍厮殺，是他之前所接觸的那一點陰暗面的百倍千倍。

那個風一樣的自己，終究是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散掉，湮沒在雷神于永恒的追求中……

他單手握拳放于心口，好像是绫人握着自己的手放在對方的心口處。他閉上眼，好像此刻跳動的不止他一顆心髒。

他那導致他遠赴重洋來到稻妻的父親留給他的印象不多，唯一叫他烙在了骨子裏的是一份“報答”之心，與忠義之魂。是以他往往待人熱情實在，別人待他一份好，他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償還十倍百倍。他來到神裏家之時，被神裏夫婦所救，自那時起，一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的感恩之心便已經牢牢種在了他心底。

“在此時離開，就會失去忠義。父親曾經要求我做一個忠義之人……我願盡我所能，為少爺和小姐盡一份薄力。未來你們所要走的路，應該也必定會需要我這個幫手的……”

哪怕，是以改變自己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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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請問‘本手’‘妙手’‘俗手’分別是什麽意思？”

九歲的绫人仰頭望着老師，儀态得體，禮儀恭敬地詢問道。

“啊，這是圍棋的三個術語啊。本手指合乎棋理的正規下法，妙手指出人意料的精妙下法，俗手則是指貌似合理，而從全局看通常會受損的下法。對于初學者而言，應該從本手開始，本手的功夫紮實了，棋力才會提高。若是初學時一味追求妙手，而忽視更為常用的本手，那則容易本末倒置，反成俗手了啊。”

绫人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正欲回位再好好深思一番，忽又聽得老師狀似感慨道：“不過這三者也并非是一成不變的啊，事實上，常有原以為的妙手，最終落為俗手；也有看似是俗手，卻意外的成為了左右全局的妙手。”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麽似的，老師又叫回绫人，深重道：“為人為棋，還是都應該着重于當下的‘只此一手’，不論處于何種情況，只要落子出于本心，便是本手、妙手，哪怕有時看起來像是俗手。”

绫人不太懂，但正是因為他難得的不太懂，他也便用心地記下了這一段，日後還總是時常反複在心底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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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忠義而燃燒的意志鑄就出強烈的願望，為此，神明注視，降下神之眼。

在這個命運分歧的夜晚，托馬的身邊多出了那顆鮮豔如烈焰的神之眼。這是他給自己的選擇，也是他給绫人的回應。

他會記得，他曾不止一次地答應過那個少年，他不會離開他，不會離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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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突然有了神之眼的事情大概并不在背後之人的意料之中，流言之聲很快小了下去，再加上绫人與绫華的一力力保，從此托馬成為神裏家的正式家臣。

有了神之眼的托馬能幫上的忙也顯然更多了，他又是绫人百分百信任的人，不少秘辛之事便可一并交由給托馬幫忙去辦。在托馬的幫助下，绫人很快收複終末番，逐步開始培養起絕對忠誠于自己的勢力。

他當然很感謝托馬，托馬現在整日奔波，忙碌不少，給他送奶茶的機會陡然減少，兩人相見的機會也逐漸減少。他有時一人坐于桌前，看着窗外風氣葉落，不由有些恍惚，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他好像不應該讓托馬變成這個樣子。

托馬是肉眼可見的沉穩了不少，代價是身形也瘦削了不少。原本還像是個少年氣的男孩子，一下子就好像真的長成了一副家臣的模樣了。

在少有的幾次機會裏，绫人依舊能吃到托馬給他帶的關東煮，依然能用特制的分叉紙吸管與對方共飲一杯奶茶，依然能貼的極近的親吻對方的眼角。

只是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抹殺了什麽。

大概是，殺死了一縷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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