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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羅恩悶悶不樂地刷牙、漱口，打濕洗臉巾時他端詳了一下鏡子裏的自己，遍布雀斑的臉上愁雲慘霧，頭發豎向四面八方，活像剛在打人柳那兒挨了一頓好打。他花了整晚冥思苦想該怎麽開口，金妮也不理他了，而每次他提到舞會，納威都會紅得像胡蘿蔔，接着盡快找借口躲開羅恩，仿佛害怕羅恩會因為他邀請了自己妹妹而揍他。

都是哈利惹的禍，想着羅恩又惱火起來。哈利怎麽就不能聽話點兒，好好邀請一個姑娘呢？他們練習得還不夠嗎？再說他都邀請過秋而且被拒絕一次了，第二次不該更容易嗎？說什麽如果羅恩不答應就要一個人去舞會……羅恩可不受他威脅，要知道他早些時候對秋也是非她不可的架勢！

但萬一哈利是認真的呢？羅恩心裏很清楚，哈利用哪種語調說出的話是幾輛馬車都拉不回來的。想到聖誕舞會開場将出現怎樣的一幕，哈利獨自走在光鮮亮麗的其他三個領了舞伴的勇士旁邊……羅恩的腳趾都要蜷縮起來了。哈利還不知道赫敏的舞伴是克魯姆，到時候大概就連赫敏都會很尴尬，羅恩絕對沒法待在現場旁觀。哈利大概沒那麽介意吧，就像他說的，人們總在看他笑話。

可羅恩不是也清楚嗎？那種情況下哈利其實很難受，只是無可奈何地習慣了。哈利想要家庭以及平靜的生活——羅恩的生活，兄弟姐妹一大群，擁擠熱鬧的房子，美味的家常菜，餐桌上的新聞，羅恩不得不承認，其實他知道哈利羨慕他跟他羨慕哈利一樣多，甚至更多。畢竟，羅恩絕對不可能拿名氣和關注來換自己的家人朋友，他是太貪心，除了現有的一切還想得到更多，得不到就埋怨其實從不想要那些的哈利。他太差勁了，不配當哈利的朋友。

“哦……”哈利走進盥洗室，一見羅恩又忙不疊退出，跟他這些日子做的恰相反，羅恩忍不住叫住了他。

“哈利！”他晃晃手裏的毛巾，“你要刷牙嗎？這兒還有位置呢。”

“嗯，不……”古怪的是，哈利整張臉的顏色都開始肉眼可見地加深，“我過會兒再來。”

“怎麽了？”羅恩将毛巾往池子邊一搭，走向哈利，“單獨洗漱可不會像單獨去舞會那樣讓你出風頭的，哈利。”

他大概說得太過分了，可羅恩立刻發覺自己不用擔心，随着他的接近，哈利做賊心虛般後退，估計也根本沒注意到他說的話。搞什麽？就算他剛拒絕了哈利——不管是不是認真的——邀請，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吧，前兩個月他們都沒這樣，至多不說話而已。現在哈利連他的眼睛都不敢看，老實講，他對此有點受傷。

“你怎麽了？”羅恩問，“因為我不跟你去舞會，你連站在我旁邊洗漱都不行了？那你可有得躲了。”

“不是，我就是……我還有事。”哈利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待會兒見，晚安！”

他簡直是哧溜一下消失了。除去莫名其妙和惱怒，羅恩發覺自己還多少有點兒心癢癢。那種樣子的哈利很罕見，哈利今年不打魁地奇，皮膚比之前白了不少，紅起來怪可愛……等等，正常男生會注意朋友的膚色嗎？或者說，他平時也總這麽留意哈利嗎？但那沒什麽吧，他大部分時候都跟哈利在一塊兒，注意哈利的變化自然會比普通同學要多。同理，他也不會否認哈利長得好看，雖說他不是追捧被選中男孩的花癡，但他也不瞎啊。

不過，那些贊美哈利的陳詞濫調裏，有提過哈利的相貌嗎？金妮兩年前那張搞笑的賀卡倒有，但羅恩總覺得“他像黑板一樣烏黑潇灑”不算誇獎，而且那玩意兒指不定是日記本裏的年輕版伏地魔寫的。斯基特的文章把哈利塑造成一個哭哭啼啼的綠眼睛小寶寶，除此之外大部分人似乎都覺得迪戈裏比哈利帥，但這很難說，迪戈裏比哈利大兩歲，哈利都還沒長個子……不對，他還在生哈利的氣呢！再說哈利相貌天下第一英俊也跟他沒關系。羅恩将毛巾挂好，又想起自己根本沒洗臉，胡亂擦了兩把。

走出盥洗室的時候他總感覺別扭，羅恩定在門口思考了一會兒，發覺是心跳。他心髒跳得不像奔跑或發怒時那樣快，只比平時稍微加速了一點兒，更有存在感一些。因為他剛才在想哈利？不同于往時的哈利……他回到宿舍時見到的哈利還會是那樣嗎？他期待見到哈利，就像放暑假時那樣，到時候我要把這個給哈利看，把那件事說給哈利聽……雖然大部分情況下他沒兩天就給忘了，可那種分享的沖動羅恩記憶猶新。瑣碎的傻乎乎的小事，他第一個想到的分享對象永遠都是哈利，爸媽沒空，哥哥們會嘲笑他，而赫敏和金妮不耐煩聽男生的傻話。

哈利對他太重要了。他想一直跟哈利這樣下去。他想保持一切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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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不行的話……如果非得變化……

“哈利去完盥洗室就上床了。”迪安好心提醒，羅恩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宿舍，着魔般盯住哈利緊閉的床帏。西莫正走向盥洗室，假裝沒看見他，納威則擺弄着自己的舞會禮服（比羅恩那件強得多），一邊用眼角觀察羅恩。這幾天大家似乎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和哈利。

“唔，我是說，知道了。”羅恩擠出笑容，僵硬地朝自己的床後退，剛走兩步又欲蓋彌彰地沖哈利的床帳說“哈利我洗漱好了”，裏邊沒回應，似乎睡着了。

“你們又吵架了？”迪安試探地問。

“呃，”嚴格來說應該算，但羅恩知道迪安說“又”是暗指上回他耍混蛋，這絕對不是一回事，“沒有？”

“好吧。”迪安猶豫了一下，“我們一直想問……你真要跟哈利一起去舞會嗎？”

羅恩在他說出來前已經料到了這個問題，但胸口還是咯噔一下。“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沒有評判你們的意思。”迪安豎起兩只手掌，“我沒意見，真的，我老媽可是未婚先孕，自己把我養大的，她的圈子裏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人——不是說你怪，但這種事在他們中真算不了什麽。”

“真的？”羅恩瞥了眼哈利仍沒反應的床幔，他記得迪安也是在麻瓜中間長大，“有很多麻瓜都是……？”

“呃嗯，也不是那麽多，要看你跟誰相處。”迪安說，“對了，你不知道‘驕傲月’吧？”

羅恩搖搖頭。

“是從美國傳過來的，我是說美國麻瓜。那些人會在6月去街上游行，舉着彩虹旗，喊口號支持同性戀和其他一些群體。”迪安說，“我不太清楚，但我媽媽以前參加過。”

“什麽，你媽媽？”羅恩瞠目，他聽見納威發出詫異的小聲音，“她……她有你呀，她不可能是……”

“不是只有那種人才能參加，也可以單純去支持他們，或者就是去玩兒。會有藝術表演和野餐什麽的。”迪安解釋道，“總之，麻瓜中有很多人對這些是支持的，當然反對者也非常多，但差不多每件好事都這樣吧？沒什麽特別的。”

“好事？這叫好事嗎？”

“我媽媽說，她認為‘驕傲月’的意思就是驕傲地展示我們是誰以及我們愛誰。”迪安一攤手，“所以算得上好事吧，我猜……”

納威跟羅恩一樣震驚，連珠炮地追問關于“驕傲月”的細節，羅恩則稀裏糊塗地爬上自己的床，放下床幔。他對麻瓜也有點兒好奇，但不像爸爸，他連麻瓜研究課都懶得選。哈利總告訴他自己對麻瓜沒什麽好印象……爸爸怎麽從來沒告訴過他這些？因為爸爸也不知道，還是爸爸覺得那類人是變态，不想跟他們提？

羅恩想起每年開學前都去的對角巷，他們都知道一牆之隔就是麻瓜的倫敦，但他從來沒動過去看的念頭。采購太忙了？的确，媽媽在那種忙碌的時候忍不了有人對路線提出不同意見，更別說到麻瓜那邊打個轉了。她甚至不讓他們去陋居山下的麻瓜小鎮，生怕他們違反保密法，害老爸難辦。

6月……那麽就是他們期末考試前後，當羅恩無所事事地在霍格沃茨等待放假時，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許多麻瓜在……展示他們是誰，以及他們愛誰。他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霍格沃茨的存在，更不可能到這兒來，可眼下，一個十四歲的男巫卻躺在床帳裏思考他們做的那些事。他們真的很驕傲嗎？因為他們與衆不同，還是他們努力把自己變得沒那麽與衆不同？

【什麽叫正常人？】哈利的問題在他耳邊回響。【你總強調什麽正常不正常的——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去跳舞才正常嗎？】

羅恩覺得自己明天一早就會後悔的。他一挺身坐了起來，掀開床幔，腦袋探出他自己制造的封閉空間：“嘿，迪安？”

“什麽？”迪安已經換好睡衣，從剛放下的半幅床幔邊不明所以地看過來。

“我剛才忘記回答了。”羅恩清清楚楚地說，希望哈利也在床上豎起了耳朵，“對，我要和哈利一塊兒去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