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諾亞

1.1 諾亞

“諾亞，你在聽我說話嗎？”

恍惚中傳來了淩冽的女性的聲音。諾亞擡起頭，一名身着長春花藍色無袖上衣、紮着高馬尾的卷發女性正神情嚴肅地看着自己。

此人名為葉齡，是他大學時認識的人，當時她與諾亞同在音樂社團。兩人的友誼關系維持了近十年之久。

畢業後葉齡繼續在醫學專業深造，如今在某所大學校醫院擔任醫師一職。諾亞則學的是計算機專業。上個月，他向工作了三年的公司遞交了辭呈。

“啊，不好意思，我剛才走神了。……你剛才說了什麽？”

見他這幅迷糊樣子，葉齡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真糟糕。你是不是上班壓力太大？我剛才在問你最近生活是不是出了變故。這些天我看你狀态一直不好，總是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沒，沒有的事。”

“這就是撒謊了——我聽周越說你上個月剛剛離職。”

周越是諾亞在上個公司的同事，與諾亞關系還不錯。之前有次聚餐諾亞醉得不省人事，周越就通過諾亞的手機向葉齡詢問他家的住址。兩人大概從那時起有了聯系。

“這個……壓力确實有一些，我也想趁此機會好好放松一陣子。”

“我知道一些很好的心理醫生。有什麽事不要憋在心裏，不好意思告訴我的話，你或許可以和這方面的醫生聊一聊。”

“有需要的話我會說的。我對自己的狀态有數。”

“你确定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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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繼續聊了大約十來分鐘。忽然葉齡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聽起來是學校那邊有什麽急事，她便先一步離開了咖啡廳。

諾亞随便點開一個視頻，那是一名最近風頭正盛的偶像歌手在音樂節目上的表演。他就着那人的歌聲快速地喝下了剩下半杯咖啡。臨走時，他發現葉齡之前所坐的沙發上留着落了東西，是一個淺灰色的小袋子，大概是從她脫下的外套口袋裏掉出來的吧。正巧這裏離葉齡工作的學校不遠，步行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諾亞便将小袋子揣進上衣口袋中，打算自己給葉齡送過去。

走出咖啡廳後，諾亞眯着眼看了看頂上的天空。現在是傍晚時分，天空顯得明暗不定。他在心中喃喃。

「葉齡，這可不是能随便和人說的事情啊……」

諾亞很少看天空。

天空中存在着只有他能看見的東西——一張時刻閃爍着光芒的巨型網絡，連接處的光點時刻變換，浮動，如海面一般。地上的所有建築。城市，高山——一切都籠罩在這層網絡之下。自他出生之後的二十九年來一直如此。

諾亞也不是沒有看過醫生。他們通常會将諾亞眼中的鏡像歸于幻覺抑或飛蚊症，總之，沒人信那種誇張的東西真實存在。

它一直存在，但也僅僅是存在，并不對諾亞的日常生活造成影響。這一點，自諾亞出生之後的二十九年來一直如此。漸漸地，諾亞便不再與人談論關于頭頂的網絡的事情。

然而，近一年來，原本平靜的天空網絡的狀态發生了變化。它時常出現劇烈的波動，整個網絡便如燒開的水面一般。有時，網絡上的光點甚至會由白色轉為肥皂泡表面一般流動的彩色，持續大約幾小時到幾天不等後，光點又将重新恢複為最初的白色。

兩個月前，空中網絡再次出現了這個現象。諾亞隔着辦公室的玻璃注意到了這一變化。從網絡位置來看，那裏距離他的工作地點并不遙遠。

下班後他騎自行車向那個方向趕去，騎行十分鐘後，前行道路被黃色的警戒線所封鎖。警戒線那頭，一名黑發的青年正與幾個身着薩滿式的奇裝異服、戴防護面具的人交談。

諾亞想穿過警戒線詢問發生了什麽，身後卻傳來厲聲呵斥——幾名同樣身着薩滿服裝的人趕了過來。

“閑雜人等立刻離開！”

向他們詢問發生了什麽，幾人也是緘口不言。諾亞假裝離開，實則轉而從其他通路靠近目的地，結果無一例外受到封鎖。這使他更為确信，在異常光斑的底部，必然有什麽事情發生。

時間回到現在。街燈亮起，不一陣子，夜市的燒烤氣味開始竄進諾亞的鼻子。

這裏位于三山市中心，葉齡工作的高校的舊校區就在這附近。

諾亞給葉齡發了消息，告知自己正将她遺失的物品送過來。那頭回複“我正在開會，一會兒見”。可就在這時，他的眼前忽然閃過一陣強光，視野變成一片雪白。

諾亞幾乎感應到了什麽。

待幾秒後視力從閃光的影響下恢複，他重複着長長的吸氣-呼氣循環，重新擡起頭——

空中浮現着極彩的明亮光點，這是距離最近的一次。

諾亞立刻向着光點的位置趕去。

三山市位于內陸平原，平原以外三面環山。流經市內的河流很少，多為泯江支流，河流上星點般分布着數座橋梁。其中，将和橋，便是橫跨于冷月河上方的一座石橋。

石橋兩側沒有燈光，橋上一片漆黑。光點就在将和橋對面一側的天空中地閃爍着。而這一次，那些身着薩滿服裝的人并未出現。

終于——

諾亞調整着因長時間的奔跑而變得紊亂的呼吸，以及躁動不安高鳴不止的內心——他緩緩走上了橋。

他感到一絲令人不安的吸引力。

吸引力，或者說，那個光點正驅使他向那裏去。離得越是近，這種令人不安的吸引力便愈加強烈。可他無論如何也想弄清楚——那光點之下究竟是什麽。

“——喂，你這家夥是不是不識好歹啊？”

耳畔忽然傳來響亮的嚷嚷聲。諾亞定睛一看，橋的另一頭站着兩個人，原本隐沒在黑暗中，不容易看見。他又走近了一些。只見其中之一為混混打扮，雙手揣在褲兜裏，站得歪斜。另一名男性青年——則有些眼熟。黑發，淺灰色大衣，個子不高，看着文文弱弱。

“擋道？我讓你擋道——”

高個子男人說着便揚起手，眼看下一秒就要打向青年。諾亞下意識發出一聲喝止，随後迅速介入到兩人之間。

——順帶一提，諾亞此人有着還算強烈的正義感。

“你和他是一夥的？叫了幫手？”

混混模樣的人睥睨着諾亞。諾亞身高一米八二，此人卻比諾亞還高出半個頭，且身材壯實，與工作九年的纖弱程序員不可同日而語。諾亞光是站在這人跟前就有些發怵。

“不，我只是覺得有話好好說……”

話音未落，下一秒，諾亞的腹部便結結實實受了一擊重拳。剛喝下肚的咖啡仿佛立馬便會吐出來。接着是左臉，這拳使得諾亞的眼鏡瞬間飛了出去，掉落在橋上。

——順帶一提，諾亞的視力并不好，摘了眼鏡便幾乎成了盲人。

諾亞用手護住頭部，猛烈的拳擊依舊接二連三落下來。也看不清那混混的模樣，他伸手試圖将猛力那人推遠，卻聽“啊”的一聲驚叫。

——順帶一提，諾亞的運氣向來很差，時常會因為一件小小意外而将事情引入更為糟糕的境地。

攻擊暫時停止了。這間隙諾亞慌張地看了眼對方的狀況——他隐約看見那人影正晃晃悠悠地捂着臉。

這……自己大概是無意間戳到了那人的鼻子。

而在這種狀況下，諾亞做出的更為錯誤的決定是擔心對方的安危而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傷勢。這令那人在盛怒之下爆發，單方面開始了鬥毆的延長戰。諾亞被推倒在地，重擊之下，他不由将身體整個蜷曲起來。

挨打的疼痛中他想起那名青年。他是逃走了嗎？還是說去報了警——思緒在凝聚起的瞬間又被随之而來的鈍痛所沖散。

一分鐘的時間仿佛被拉伸至世紀般漫長。而後……

暴行再度停止。

仍維持着雙臂護住面部的格擋姿勢，諾亞從手臂的縫隙中瞥見那混混正出離地站在原地。

随後，出乎諾亞的意料，那人竟一言不發地以一種機械般的僵直姿态轉身離開現場。

帶着些許燥熱溫度的晚風吹拂着。

“這個給你。”

起身時，黑發青年遞給了諾亞一個東西——是在二人扭打期間飛到一旁的他的眼鏡。

“啊……噢。”

戴上眼鏡後，諾亞的視野得以變得明晰。視網膜上倒映出蹲在自己身旁的青年，以及近在咫尺處的天空頂上仍舊閃爍着的彌漫不祥意味的光點，還有——

他想起方才那人離開時的模樣，那……是不是不太妙？

“沒事吧？”

“感覺要死了……”

“謝謝。剛才的狀況真是挺麻煩的。”

青年的用詞令諾亞覺得奇怪。他所感謝的并非是自己出手相救的行為——對于那人的找茬，青年似乎一點恐懼的意思也沒有。為什麽？

“你和那人之間有矛盾？”

“不，我們今天第一次見。”

“這……那你們是怎麽起争執的？”

“他從橋那頭過來，我請他離開。就是這樣。”

……合着糾紛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這位。同時，諾亞敏銳地察覺出青年話中的另一層意思——

“橋的這頭有什麽東西嗎？”

青年沒有回答，表情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