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即墨衍

1.2 即墨衍

“發生了一些事故。”

“什麽事故?車禍?——附近并沒有車道,又或是火災?或是殺人?那樣的話,警察來之前總會有圍觀的人群。除此外還會是什麽事故?”

“——是天災。”

“天災?”

青年側過頭去。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經過短暫的思考後,他又問及諾亞的傷勢。

“剛才那情況真是危險。你有沒有傷到?”

“這些先放在一邊。你剛才說‘天災’——”

似乎是對于諾亞的追問感到厭煩,青年皺了皺眉,臉上顯露出明顯的不悅。諾亞進一步逼問:“請告訴我。我知道在這附近有事發生,我正是為此而來的。我看見空中有明亮的光點——”

“……等等,你能看見‘念鯨’?”

青年的神色為之一變。

“念經?如果你指的是天空中的網絡,那我确實能看見。”

“什麽時候變得可以看見的?”

“自從有記憶開始就是這樣。”

青年的表情僵了一下。

這時候,忽然有燈光從身後照射而來,令諾亞的影子拉長。大約十來個薩滿模樣的人來到現場,手裏提着大包小包——包的布質表面鼓出錘子與扳手等工具的形狀。與之前情況不同,或許是因為這次諾亞和青年站在一塊兒,這些人并未罵罵咧咧地讓諾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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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先生,通路确保人員的卡車開不進來,需要再等上一陣子,我們就先帶上些工具過來了。這次跌落物出現了嗎?”

“恐怕是的。就在這地下。”

姓即墨的青年用指着橋畔一座隆起的土坡。薩滿打量着地上,又看幾眼天空,土坡正上方,原本明亮的極彩光芒已趨于黯淡。

“這……跌落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面具下應該是個成年男人,聲音粗犷渾厚。

“念鯨沒能阻止未來物的跌落,被鑽穿了。完全跌落已然無法阻止,現在只能盡快完成回收。先确保到達坑洞的通路吧。”

“是,明白——”

念鯨?未來物?跌落?……好吧,也就是說那網絡或許是一種防護裝置,而有什麽穿過網絡掉落下來了——未來物,也就是說……來自未來的東西?

習慣性地絞盡腦汁分析,但憑着這點信息量,到此為止已無法再前進一步了。

“不過……現在是不是有些危險的狀況?”

諾亞顫巍巍地問了句。

“着急也沒有用。走吧,別一直留在這裏,在這附近呆太久對你而言也多少有些危險。我們換個地方說話。……我知道有家面館的牛肉面不錯,一起去?”

吸氣——呼氣。整理現在的狀況。

目前橫在諾亞心頭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一是那網絡究竟是什麽,二是……這個正以平常的狀态吃着牛肉面的人的身份。

“我嗎?我是神。”

青年簡短明了的回答令諾亞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這玩笑不好笑。”

“事實如此。還是說你需要什麽證據?”

“如果有的話。我是個無神論者,這種天方夜譚的事你要我怎麽接受?你的意思是,神明确實存在嗎?”

“當然。我們和你們一直生存在同一個世界中。”

“我沒有聽說過近年有神跡發生。”

“因為早在幾千年前開始,神明便決定盡可能不再插手人類的事務了。”

“這說法太狡猾了。你是在仗着無法證僞而胡說八道嗎?”

“那,你就當我是在胡說八道也可以。”

青年對諾亞明顯帶有攻擊性的言辭視而不見,令諾亞有種揮手打到空氣般的挫敗感。

“……這先放着不管。下一個問題,我想知道——天空中的網絡是什麽?”

青年回答:“——那是全人類的意識所構成的黑箱。”

“集體無意識?”

“類似,但不完全相同。榮格和世上絕大多數人一樣,無法看見那個網絡。那是介于實在與虛幻的東西。”

“……請再具象一點。”

“很難說清楚。我說過,那東西是個并不完全實在的黑箱。即便我們能看見,通過尋常的物理的手段也無法接觸到,更別說進行徹底的研究——我們通常将那網絡稱為‘念鯨’,由意念構成的、形如巨大鯨魚的東西。”

“‘念鯨’是自然産生的嗎?”

“不知道。但自人類出現伊始,那東西就存在了。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下人類社會的運作狀況,同時也是一種保護與轉化的裝置。”

“保護與轉化……”

“例如——将不符合現有物理規則、不符合當今時代、不屬于這個時空的事物阻擋在外,從而維持社會內部的穩定運轉。”

“之前在将和橋那裏,我聽你們提到‘未來跌落物’——你所說‘不屬于這個時空的事物’指的就是這個?”

“對。未來的事物不正常地跌落至過去——這是極低概率發生也極度危險的事故。你能看見念鯨吧?你是因為什麽過來的?”

“我見天空中有個巨大的亮點……巨大的、閃爍着歐泊般的焰彩的亮點。”

“那就是未來物沖撞在念鯨上的倒影。通常情況下,念鯨是可以将未來物阻隔在外的,可這次問題有些嚴重——未來物穿透念鯨,落下來了。”

“這種事情很常見嗎?”

“不。未來物的回溯本身就不是件尋常,而未來物穿過念鯨跌落至現實……即便縱觀整個人類歷史,這種事發生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那會有什麽後果?”

“比較直觀的後果之一是,這會令時代失去多樣性。”

“這是什麽意思?”

“你可以将時間視為河流,未來可能存在不同的發展方向,就好像河流會分出不同支流。當其中一個未來的事物跌落至當下,它便會誘導這個時代向着那個未來的方向發展,就好比阻斷了通往其他支流的通路。這就是失去了時代的多樣性。而且……”

青年頓了一下,接着說:“跌落物将會引起念鯨的功能失常,并且,一切自然的與超自然的事物都将受到它的吸引。”

“這是為什麽?”

“因為那東西來自未來。就像水往低處流是受到重力場的作用,一切植根于現在的事物都有向未來行進的趨勢。”

“那現在要做什麽?”

“回收、封存跌落的未來物,保存至與外界隔絕的空間,等待其自然回到原本的時空中。”

青年抛出的概念與諾亞的固有認知間存在天差地別,即便諾亞能夠理解,且有親眼可見的空中網絡為證——要讓他接受這一切也尚顯困難。

“……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我好像一開始就回答過,我是神。”

“不,這個問題我們先放下。我的意思是……你叫什麽?”

“我叫即墨衍,你也可以稱呼我為‘衍’。”

“衍……”

奇怪的名字。不過作為這個人的名字也算怪得相符,諾亞心想。

“我叫諾亞·瑞文。”

“‘諾亞’。聽名字,你是外國人?中文真好。”

“我的母親是英國人,她與父親在我小學時便已經離婚。初中後,我就随父親回中國了。”

“原來如此。”

“衍,實話說。你所說的一切,全是我從未聽過的事物,難以置信。”

“我知道。換做是我,一時也無法接受。但沒關系,我們或許還會再見面的,在未來。”

即墨衍溫和地笑了。

光從外貌看,這人和普通的高中生并無兩樣,諾亞心想。

飯錢是衍付的。自稱是神,結果神也會吃飯,吃飯也要花錢——這令諾亞覺得有點好笑。他還執意與諾亞交換了聯系方式,說能看見念鯨對人類而言太不尋常,可能會導致一些意外發生,這就更好笑了——諾亞自覺這些年活得相當健康。

但他并沒立刻戳穿即墨衍的話。青年口中諸如“念鯨”、“未來跌落物”之類的名詞他也權當姑且聽之,就當聽人講了個故事。

随後兩人分別,衍說自己接下來打算先回家去,跌落物的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諾亞則乘地鐵回家。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這是間以獨居男性而言還算收拾得幹淨的一居室。與混混打鬥帶來的疼痛與灰塵使他判斷自己需要先洗一個澡,脫去衣服進了浴室。越是洗,腦子裏越是朦朦胧胧有種自己好像忘了什麽的感覺。到底忘了什麽……

——對了,葉齡的袋子。

離開咖啡廳後,他原本是打算去到葉齡的學校去歸還那個小袋子的。奇怪光點的突然出現及随後的事件出現奪走了他的注意力,使他完全忘記了這件事。諾亞将身上擦幹離開浴室,翻找着換下來的上衣的口袋,可裏面什麽也沒有。随後又将褲子口袋與随身小包來回找了一通,依然沒有找到。

那東西究竟落到哪裏去了?

他回憶起與人在将和橋上發生過的争執——難道是那時候落下的?

惴惴不安地翻出手機——真要命,顯示有三四條未接來電,全是葉齡打來的。諾亞的手機通常設置了靜音,一條也沒看見。又轉到與葉齡的聊天頁面——

【你在哪兒?】

【葉齡戳了你一下】

諾亞趕緊發過去一句“不好意思臨時有事,東西我明天再還你”。

一方面如今天色已晚,自己也疲憊了,二來即便摸黑回将和橋去尋找,橋上說不定還聚集着那群穿薩滿服的怪人,貿然過去恐怕也只會重蹈被人趕走的覆轍。

——別想太多,一切麻煩的事都交給明天解決。

腦袋一挨上枕頭,困意頓時向諾亞襲來。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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