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岳山

1.4 岳山

看見那東西的一瞬間，諾亞就知道非常不妙。

那是一口井，新井。突兀地置于地面，上方沒有井繩。這地方并不在大路上，位置挺偏。隐約可見如幹冰氣化後升騰起的蒸汽般的極彩氣态正在井口沸騰，不斷溢出。

——一種強烈的惡心、想吐的感覺。身體比大腦更早一步對眼前的異常事物有了反應，那令諾亞下意識捂住腹部。随後，腿腳也跟着開始打顫。

在這強烈的本能的恐懼中，同時混雜着另一種與之截然相反的情感——如饑餓中的人渴望事物，抑或多日不休的人渴望睡眠，諾亞明顯能感覺到在那井的深處有什麽正呼喚着自己。那大概就是即墨衍曾說過的“未來事物對‘現在’的吸引力”。

“不行——我感覺到、我能感覺到那東西在呼喚我……”

“別怕，諾亞。能夠意識到異常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未來造物對你施加的影響并未奏效。來，深呼吸。”

諾亞聽從即墨衍的指示，緊閉雙眼。

吸氣……呼氣。如此循環，反複持續兩分鐘。

再睜眼時，仍可見彌散在井口周邊的極彩氣态，生理上的強烈不适感卻已消散了大半。

“現在怎麽樣？”

“……似乎好多了。”

“那就好。你看，不會有事的。”

“我是不是需要一套那些秘傳師們現在穿着的……防護服？”

“你的話，現在并不需要。你似乎對這些超自然的事物有着極強的抗性，那樣一來，身着秘傳師的服裝反而會造成負面影響。對了，你之前說有種不好的預感，那是什麽意思？”

談到這個話題，諾亞的表情驟然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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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這個小袋子的主人——她叫葉齡，她……現在暫時失聯了。我懷疑她遇到了麻煩事，或者說——”諾亞吸了口氣，“我擔心她被卷入了未來跌落物所引發的異象之中。”

“……怎麽會呢？我覺得你有點太容易緊張了，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這是極有可能的，就在剛才，有了切身的非常理性的體驗之後，我更加确信了這件事發生的可能性。”諾亞逐一數落着理由，“第一，葉齡昨晚在中理大學，離這裏并不遠。其次，她于昨晚八點半結束了單位的臨時會議後離開學校，那時未來物已經跌落，時間是能對上的。”

愈是說下去，他的聲音便愈加冰冷。

“……另外，她在昨晚曾給我打過電話。由于手機靜音，我沒有接到。這種情況下，我想她或許覺得我遇上了什麽意外而在附近尋找，接着——”

“……被跌落物所吸引。”

即墨衍喃喃道。

“我是這樣想的。”諾亞點頭，“我當然希望現在聯系不上她只是因為手機沒電或者睡過頭，可我沒法不擔心……”

“被人綁架的可能性呢？”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葉齡是個防範意識很強的人，平時在練習巴西柔術。是她的話，如果真遇上歹人，即便無法制勝，至少也會将自己涉險一事傳達出去。”

“……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首先得确定葉齡是否曾來過這附近。”

“要是這麽說的話，”即墨衍手指向不遠處路口燈柱上挂着的攝像機。

“我有認識的人在系統中工作，他說不定能幫上忙。”

說罷，即墨衍撥通了手機。

十五分鐘後，收到了附近攝像頭的檢查結果。

“結果出來了，諾亞。這個路口，從跌落事件發生後到現在通過的只有一人。一名女性，深色馬尾，上衣無袖，下半身穿着長裙。此後，周圍任何一個攝像機都沒有留下這個人的影像。”

“……那就是葉齡。”

諾亞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

“即墨衍，你覺得她會在哪裏？”

“在井中，顯而易見。”

“她要怎麽下到井的下面去？”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我想她應該不會是摔落進井中

的，未來跌落物不會這麽殘酷地對待受自己所感召的人。”

“這和你之前說的不同。”諾亞反駁，“你曾說過，現代事物受未來吸引是一種自發的、客觀的現象，可現在卻說得好像跌落物自身具有智能似的。”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跌落至現在的未來造物具有智能的可能性，事實是它的确構建出了迷宮，以及從迷宮通往地上的深井。這是否是一種智能的體現？僅從目前的跡象難以确定，這是惡魔的證明。更何況我們現在只能去相信，即便是一廂情願地相信——不是嗎？”

他的話令諾亞啞口無言。

原本在将和橋畔進行挖掘工作的秘傳師們被召集過來，以井口為中心點重新向下挖掘。

“即墨先生，”其中一名秘傳師走過來。聽聲音，那人便是之前那名叫岳山的男子，“在之前的深度進行橫向挖掘時我們發現了一件事：從外牆的情況看，迷宮整體呈現傾斜的結構，換句話說，入口處的深度或許遠比那裏要淺得多。”

“我知道了。謝謝，這情報很重要。”

諾亞問即墨衍：“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以井口為起點，确保通往跌落物所在的迷宮的通路，之後再商讨下一步的行動。”

“跌落物的回收呢？”

“……現階段并沒有合适的人選。”

即墨衍別開視線。

“那是什麽意思？”

“跌落物來自未來，這意味着其中的一切對我們來說都将是未知的。貿然闖入會非常危險……”

“我問的不是這個。”諾亞搖頭否決，“我對你所說的什麽‘跌落物’、‘未來’——根本毫無興趣。但是，即墨衍，我的朋友如今可能就在那口井的下面。”

——沉默。

“你曾說自己是神明。你所謂的未來跌落是連神明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嗎？”

“……問題在于，我還沒有得到能介入此事的許可。”

“許可，這些條條框框——即墨衍，這些條條框框……”

諾亞以一種介乎于懇求與威脅的聲音說着，幾乎語無倫次，得到的仍只有令人焦躁的沉默。

站在一旁的岳山打斷了兩人的對峙：“你這家夥別太咄咄逼人了，即墨先生有自己的難處——”

“擺在我面前的現實是，我的朋友可能遇上了麻煩。”

諾亞轉頭看向岳山，從嘴裏一字一字咬出話來。

“——還有比人命更重要的事嗎？”

“……那樣的話，只能由你自己來做。”

沉思許久後，即墨衍如是說。

“即墨先生！”

“不用擔心，岳山。雖然暫時還沒有得到探坑許可，遠程的支援還是沒有問題的。”他又看向諾亞，“基于風險性，我們無法立刻抽調人來參與探坑。但如果你擔心朋友的安危，那就只能由你自己來做。我們這邊也會提供一些支援。這樣如何？”

“——我沒有意見。那麽，什麽時候可以開始探坑？”

即墨衍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順利的話，通路的構建今天傍晚左右便可完成。想要安全地進入坑洞至少也需要等到那個時候。或者你也可以再等一段時間——昨晚我已經向自治會申請了探坑許可。等程序通過之後，我就可作為助手參與探坑。”

“助手？”

“——你的助手。實際工作還是得靠你來做，我的作用只是信息方面做出支援，或者保障你的生命安全。”

“你這說法讓我覺得你們神明內部的紀律其實并不嚴明。不得到許可就無法參與探坑，這種規則有必要嚴加遵守嗎？”

“一時難以解釋清楚。總之，神明之間也是存在自己的規矩的。”

“容我多說一句，諾亞小弟。”岳山解釋道，“在數量繁多的神明之中，即墨先生的立場算是有些微妙的。所以，為了不給人留下口實，他要顧慮的事情有許多。”

“……就是這樣。”

諾亞問：“許可要什麽時候下來？”

“以過往的經驗，平均三天左右。”

諾亞皺眉：“太慢了。……無妨，只有我一個人也無所謂。”

當天傍晚六點四十左右，秘傳師們在地面與跌落物所在的地下迷宮之間構築出了一條可以通過電梯垂直往返的通路。

由于諾亞·瑞文的強烈意願，他第一時間通過電梯進入迷宮。下降途中，臨時搭建的供能系統出現了故障，搭載着諾亞的電梯速降至地下一百二十米。

諾亞的左前額遭到撞擊，導致長達半小時的昏迷。醒來後，通過索希爾德的特殊信息通路，他與地面重新取得了聯系，并在随後解開了迷宮第一個房間的謎題。

傍晚七點四十二分，距離諾亞進入迷宮過去一個小時，三山市鄰市發生了震級5.4級的地震。這次地震造成剛剛構築不久的地下迷宮發生了塌方，在迷宮自發修複完成之前無法繼續前進。

晚上十點零三分，通過修複了供電回路的電梯，秘傳師岳山下降至一百二十米深度，以救助遭遇意外的諾亞。

他在電梯附近發現了陷入昏迷中的諾亞。帶諾亞返程途中，他所身着的秘術服的上臂部位無意間被碎石劃出了一個破口，回到地面之後，整條胳膊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