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煞星當誅

第40章 煞星當誅

恨。

夙寒聲的七情六欲古怪又詭異。

面對前世屠戮徐南銜的“聖人”, 他心緒毫無波動,哪怕殺着人也始終漫不經心。

此時卻對徐南銜說了恨。

伴生枯枝安安靜靜将根須紮入夙寒聲的血肉中,脖頸處浸了血, 竟然緩慢開出一簇明豔的鳳凰花。

生機流逝并非傷口, 無法用“以身相代”來轉移。

兩人相隔一張枯枝織成的蛛網,視線透過縫隙相望。

短短一個“恨”字就讓一向桀傲不恭的徐南銜露出這般茫然的神情, 夙寒聲淚痕未幹,目不轉視看着他,近乎自虐地重複:“我恨你。”

恨他明明放下“不管不問”的狠話,卻仍去尋不燼草;

恨他讓自己活在愧疚織成的痛苦中如此久。

經年累計的愧疚汲取着痛苦作為養料, 一寸寸扭曲成對徐南銜無來由的恨。

夙寒聲重生後見着活生生的師兄,下意識将那股恨意隐藏埋至深處,可怨恨就像燎原之火,越是壓抑越是鋪天蓋地洶湧燃燒。

……催生中更濃烈的自我厭棄。

前世數十年, 執念已成心魔、厭惡化為自戕。

夙寒聲直勾勾看着徐南銜, 想從他臉上找到設想已久的……對自己的嫌憎、鄙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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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如此掏心掏肺地待我, 甚至因我死無全屍,我卻不識好歹對他生出恨意。這種自私自利的惡種,他就該……”

四周紛紛擁擁的無頭鬼幾乎和面前的徐南銜融為一體, 朝他嘶鳴着咆哮。

“……竟然會怨恨養你救你的師兄,世上怎會有你這種道貌岸然的人?”

“總說崇珏是天生惡種,你不也是如此,不知好歹的惡煞,你們還真是天生一對。”

“哈哈哈當誅,當誅。”

夙寒聲常年聽着無頭鬼的惡言惡語, 有時還會其中的惡意而發狂,可此時卻眼眸一彎大笑起來, 他擡手猛地一揮,豎起一根手指抵在蒼白唇邊。

“閉嘴,我在和師兄說話呢。”

徐南銜看着夙寒聲對着空無一人的虛空說話,渾身陣陣發冷,如墜冰窟。

“蕭蕭,你到底怎麽了?”

無數生機源源不斷從夙寒聲經脈中灌入伴生樹,越來越多的枯枝不受控制地朝着四周蔓延開來。

左等右等卻只等到一句無關緊要的詢問,夙寒聲五指抓住枯枝縫隙,突然像是被激怒了,冷冷道:“說話,徐南銜。我讓你說話!”

夙寒聲将心中所有的陰暗、龌龊和盤托出,連瘋子的本性都毫不掩飾了。

徐南銜不該是這個反應。

他就該斥責他、厭惡他,罵他是狼心狗肺、腐爛在髒泥中的惡種!

說話。

哪怕只是一個字。

剎那間,所有的無頭鬼像是被夙寒聲徹底掌控住,一向只對着他謾罵的厲鬼竟然真的如他所言“閉嘴”,和夙寒聲一起轉向徐南銜。

等待着他的答案。

四周阒然無聲。

一根根須悄無聲息紮到夙寒聲的心口三寸處,只一下便能汲取他全部的生機。

夙寒聲幾乎迫切得到徹底的解脫。

突然,“好。”

夙寒聲怔然擡頭。

徐南銜站在枯枝織成的蛛網面前,安靜看着面前幾欲瘋魔的師弟許久,見他呆住了,又重複了一句:“好,盡管恨我。”

夙寒聲眼底的血痕似乎淺了些,茫然地看着徐南銜。

可……

可那是無緣無故的恨。

為什麽徐南銜能這麽輕易地接受?

夙寒聲身上那古怪的氣焰瞬間消下去一半,就像是一只兇狠着伸爪子撓人的貓,下意識覺得自己會挨打,卻發現那只揚起的手只是在他腦袋上溫柔撫摸了下。

那種提心吊膽驟然重重放下的無措席卷全身。

徐南銜似乎無師自通要如何招架此時瘋瘋癫癫的夙寒聲,神色如常地道:“想恨我就恨我,恨到想殺我也行,我不怪你。”

夙寒聲呆呆看着他,臉上淚痕猶在,雪發披散,顯得格外可憐。

“可……”

他“可”了半天也沒“可”出個所以然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徐南銜并不會因為自己無根無據的“恨”而排斥他、嫌憎他。

突然間,夙寒聲那從前世便跟着他的心魔轟然消散,心中這些年因那股恨意而生出的所有自我厭棄,也在徐南銜輕飄飄的一句話中消弭于無形。

他這些年所求,不過只是徐南銜的一句。

師兄不怪你。

哪怕恨救他而丢掉性命的師兄也好,是個性格扭曲的小怪物也好……

徐南銜都會待他如初。

遽然間,夙寒聲跟了他數十年的無頭鬼發出陣陣尖利的慘叫咆哮,宛如被日光灼燒的孤魂野鬼,火焰轟然燒起。

橙紅色的火光像是浴血的鳳凰骨火,灼燒着密密麻麻的無頭鬼。

先是将那件繡着烏鵲紋的道袍焚毀成齑粉,再後便是手臂上那道傷疤,所有象征着徐南銜的東西全都燒成灰燼。

火焰沖天。

夙寒聲宛如涅槃的鳳凰,面前的枯枝被焚毀成齑粉簌簌落地,他踉跄着撲向徐南銜。

“師兄……”

徐南銜見他似乎恢複神智,立刻伸手将他接在懷中。

夙寒聲漂亮的眼瞳全是掩飾不住地歡喜,周遭無數無頭鬼已徹底消散天地間,他眼中淚水簌簌往下落,頃刻布滿臉頰。

徐南銜松了口氣,餘光卻見夙寒聲脖頸上的鳳凰花竟然還在緩緩綻放,忙道:“蕭蕭,先将你身上的伴生樹撤開。”

“好。”夙寒聲乖順無比,聽話地将周圍的伴生樹收斂起來,依戀地捧着徐南銜的左手,為自己擦眼淚,“師兄,我聽話。”

徐南銜身上的傷口已止住,踉跄着跪坐下來準備喘口氣。

卻見夙寒聲緊跟着他單膝跪地,五指扣着徐南銜的手背,又輕又柔帶着他用那滿是薄繭的掌心輕輕拭去自己臉上的淚水。

“師兄。”夙寒聲眸子彎彎,琥珀眼睛閃出古怪的光澤,他輕輕笑着問,“我的頭顱好不好看?”

徐南銜一愣:“什麽?”

夙寒聲握着徐南銜的手,讓他的五指放在自己脖頸上,像是在炫耀件難得的寶物似的,眸光都在發光。

他将還未消退掉符紋的側臉往徐南銜掌心輕輕一蹭,嘴唇殷紅宛如嗜血的精怪,柔聲道:“師兄要是喜歡,我摘下來送給師兄好不好?”

這有點瘋過頭了。

徐南銜剛剛放下的心又悄無聲息提了起來。

“你又在說什麽胡話?”

夙寒聲卻眨了下眼睛,滿臉不明所以,随後他像是記起什麽,将脖頸上借着血肉長出的鳳凰花扯下,笑得溫和又乖順。

他将沾着血的花兒遞給徐南銜:“我的頭顱能長出漂亮的花,師兄不想要嗎?”

徐南銜被他一句話說的毛骨悚然。

“我要你的頭顱做什麽,不要胡言亂語。走,師兄帶你……”

直到這時,徐南銜才發現,夙寒聲根本沒有恢複神智,那枯枝仍在往他根骨中紮,只是片刻那張蒼白的臉竟然已泛起死氣。

“夙寒聲——!”

夙寒聲好似一無所知,還在疑惑看着他,不明白為何徐南銜要拒絕。

徐南銜更加不理解為何只是進入個秘境,夙寒聲就像受了大刺激似的變成這副瘋瘋癫癫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模樣。

隐約記起副使說的那個“茫茫幻境”,能讓人陷入一生最歡愉或最恐懼的幻象中。

夙寒聲此時是深處噩夢幻境中嗎?

看着夙寒聲朝他探來的手腕上都長出漂亮的花簇,詭異得令人心驚膽顫,徐南銜冷汗直流,趕忙要去阻止。

猝不及防,轟——!

十四層合為一層的秘境遽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淺灘之下像是火山噴發般,咕嘟嘟冒出蒸騰的水汽。

空中兩輪血月猛地炸開。

天崩地裂中,地面轟然裂開一道道天塹似的裂紋。

徐南銜瞳孔劇縮,立刻撲上前想将夙寒聲護在懷中。

剛喘了幾口氣的元潛當即罵罵咧咧地化為原形禦風而行,烏百裏眉頭緊,一手拎着險些暈過去的乞伏昭的後領,一手挂在蛇身的一片鱗片上,蹙眉往下看。

地底好似有游蛇在翻湧,将地面拱起密密麻麻如同蚯蚓似的凸起。

乞伏昭被勒得差點吐舌頭,艱難道:“少、少君……”

“少君少君,少不了你的好少君。”元潛一擺尾,朝着下方的夙寒聲而去,還有心情閑侃說玩笑,“不過我估摸着他這好厲害的伴生樹根本不需要咱們救,啧,果然是有大氣運……”

還未感慨完,卻見下方的夙寒聲催動一根枯枝,将徐南銜五花大綁着轟然甩來。

元潛罵了句娘,趕緊飛上前一把将重傷無法禦風的徐南銜接住。

徐南銜不可置信地看着下方:“蕭蕭!”

話音剛落,根本沒想着要自救的夙寒聲足下猛地裂開,任由自己和無數伴生枯枝一起,直直往下墜落。

徐南銜眼前一陣猩紅,掙紮着就要躍下去。

乞伏昭也愣了下,他似乎想要奮力催動手上的符陣,可卻已徹底力竭,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擡起,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那縷光墜落深淵。

元潛趕緊尾巴尖纏住徐南銜,瘋狂地騰空而去:“這動靜八成是少君的伴生樹引起的,肯定不會有事……嘶,徐師兄我的鱗片!啊啊啊疼別摳我鱗片——”

徐南銜厲聲道:“放我下去!”

若他不去阻止,失了神志的夙寒聲也許真的會自戕!

此前便有前車之鑒。

每一息的時間流逝都化為深淵,将徐南銜一寸寸拖入深淵地獄中,可他卻只能無能為力地被元潛纏着奔逃,連靠近夙寒聲所在之處都做不到。

徹骨的絕望席卷徐南銜,他渾身都在發抖,眼眶通紅地呢喃。

“蕭蕭……”

下方已宛如煉獄般,秘境遍地皆是漆黑的深淵裂紋,天翻地覆日月颠倒,無間獄也不過如此。

看着徐南銜似乎還不死心想要拼命擺脫掙紮跳下去,烏百裏拿出長弓正在琢磨要不要打昏他算了。

突然,乞伏昭淚痕未幹,奄奄一息地伸手一指。

“那是……世尊嗎?”

徐南銜怔然看去。

破碎血月在空中高懸。

崇珏從第十五層須彌芥緩步而出,素白衣袍衣冠齊楚,手腕上的青玉佛珠卻往下不住滴落着血珠,禪絮沾泥。

須彌芥緩緩關閉,只隐約瞧見其中似乎滿是血泊。

崇珏眉眼帶着冰冷的悲憫,單手立掌默念了句佛偈,随後擡手輕輕一動。

一縷靈力從他掌心傾瀉而出,陡然化為一陣帶着菩提花香的清風,轉瞬吹過偌大秘境。

風所過之處,地面轟然塌陷,裂出錯綜交纏的無數漆黑裂紋。

秘境各處的學子被深淵巨口一個接一個地吞下去。

下方遮天蔽日的伴生樹仍在張牙舞爪,可當清風吹過後,那猙獰粗壯的枯枝像是在畏懼什麽,游蛇似的簌簌鑽回主幹。

不過轉瞬,幾乎遍布半個秘境的伴生樹便悉數收回。

崇珏脖頸處隐約滲出些許鮮血,可還未溢開便悄無聲息消散。

他垂眸看着方才夙寒聲消失的縫隙中,身形飄然欲仙,陡然化為一道雪白流光,朝着深淵落去。

無數深淵将衆人紛紛吞下,将所有人送回最初的秘境層中。

本已合為一層的秘境逐漸随着那一道道漆黑裂紋分離開來,伴随着崇珏的那道清風,輕緩地重新化為互相不幹涉的十四層秘境。

爛柯境,終于歸于平靜。

***

四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有人捂着他的眼睛,将單薄身體困在懷裏,低沉的聲音輕緩響起。

“……年幼時有應煦宗相護,長大後又有師兄為你遮風擋雨,一朵溫室的花兒,如何能在無間獄滿是血污的焦土中生長?”

一只手輕輕撫摸他的側臉,柔聲道:“我是在保護你。”

夙寒聲渾身發抖,雙手奮力地想将崇珏捂住他眼睛的手扒開,卻如蜉蝣撼樹,紋絲不動,最後只能力竭地垂下手。

“借、借口。”

崇珏掐着他的下颌,讓他微仰着轉過頭來,微涼的呼吸逐漸靠近,在夙寒聲滾燙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吻:“乖一點,再敢打着逃走的念頭……”

随着話音,那只微涼的手順着滿是汗水的小腿一寸寸往下劃,大掌溫柔握住纖瘦的腳踝。

“……我便将你的足骨一寸寸捏碎,讓你從今往後只能躺在榻上度過餘生。”

無間獄的禁殿中,半空漂浮無數蓮花燈,燃燒的蠟油層層疊疊往下堆,好似倒吊着一只只猙獰的猩紅巨獸。

燭影交織交纏,恍如密密麻麻的蛛網。

詭谲怪誕的蓮花燈下,夙寒聲靠在崇珏懷中,因半跪的姿勢,赤着的腳踝露出一根鎖鏈,叮當脆響後,又悄無聲息消失。

崇珏漫不經心親着夙寒聲帶淚的眼尾,動作缱绻溫柔,微微側着頭露出脖子上滲着血的牙印。

“你知道的,我向來說到做到。”

夙寒聲唇間已沾染鮮血,他攀着崇珏的肩仰着頭,舉目便是頭頂無數流着蠟淚的蓮花燈,影影綽綽的鬼光萦繞眼前。

“崇珏,你将來……”

耳畔嗡鳴陣陣,夙寒聲微微張着唇,勒成窄窄一條的黑稠綁縛在他唇齒間,似乎為了制住他亂咬人的臭毛病。

崇珏輕笑着道:“将來,如何?”

夙寒聲攀在崇珏肩上的十指猛地狠狠一抓,許久未剪的指甲将寬闊後背劃出一道道血痕。

崇珏“嘶”了聲。

夙寒聲脾氣古怪,從來不愛修剪指甲——究其原因,可能是被崇珏拿着一丈長、還鮮血淋漓的刀,笑意盈盈要幫他修剪指甲的畫面給吓着了。

崇珏自作自受,被“貓”狠狠撓了一頓。

夙寒聲死死咬着口中細窄的黑綢,嗚咽着不說話。

崇珏扣着他的後頸,笑着逼問他。

“将來如何,就算床笫之私的葷.話,也不要只說半句。”

夙寒聲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遽然往前一撲,雙手狠狠掐住崇珏的脖頸,使出吃奶的勁兒死死用力。

他咬着濡濕的黑綢,眼尾潮紅,常年恹恹的琥珀眼瞳終于浮現一絲被激怒的戾氣,奮力将每一個字都說清楚。

“……将來,你可千萬別落到我手裏。”

小瘋子力道用得太大,崇珏呼吸被截,素白脖頸上甚至浮現鮮紅的指痕。

他卻縱聲大笑。

崇珏全然不顧脖子上要将自己掐死的雙手,狠狠抓住夙寒聲後腦勺的發将他按至身前,雪瞳帶着詭谲邪嵬的笑,宛如堕落的神佛。

“好,我等着。”

分外粗暴的雲雨終于停歇。

夙寒聲赤身蜷縮在淩亂塌間,墨發遮擋常年不見光而越發蒼白的纖瘦身軀,安安靜靜陷入深眠。

崇珏懶洋洋站在床邊,将散亂長發随手束起,脖頸、後肩不是牙印就是抓痕,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一看那小瘋子就沒留手。

脖子上已有一圈淤痕,他不甚在意地披上外袍,微微偏頭看了躺在床榻間的人一眼。

夙寒聲腳踝上扣着雕刻無數符紋的金鏈,足踝上已有一圈指痕,還有方才夙寒聲忍不住蹬他肩膀時掙紮出來的紅痕。

崇珏注視他許久,神使鬼差地擡手輕輕一動。

困了夙寒聲許久的金鏈悄無聲息消散。

崇珏似乎決定了什麽,好一會才轉身離開。

他從不在夙寒聲身旁留宿,這小瘋子看着病恹恹好似沒有利爪的貓,但脾氣古怪時不時會突然發瘋——有好幾回崇珏若不是醒得及時,恐怕會被直接割了脖子。

外殿有一處只供一人躺着的軟塌,崇珏盤膝而坐,閉眸入定。

陷入沉睡的夙寒聲倏地睜開眼,眸裏沒有半分困意。

他緩緩撐起身體,冰涼的墨發披在後背上,歪着頭順着床幔縫隙看向珠簾之外的軟塌上。

崇珏已徹底入定。

夙寒聲呆呆愣愣看了許久,才拖着沉重的身軀踉跄着赤足下榻,随意披上床榻散落的黑色外袍,緩步往外走。

沒了金鏈的桎梏,他順利穿過無數密密麻麻的蓮花燈結界,越過入定的崇珏,帶起的風将燭火吹得陣陣搖晃,一步步走向禁殿之外。

崇珏方才的所有威脅他全都充耳不聞,也不在意會不會被打斷腿,眸光渙散地朝着光走去。

無間獄之外全是對他的鳳凰骨虎視眈眈的拂戾族,夙寒聲卻像是乞求解脫般,最開始踉踉跄跄地緩步而行,直到即将離開禁殿之門時,已開始小跑起來。

鎖鏈也禁锢不住一心只想自戕的将死之人。

夙寒聲快步跑去。

可就在即将離開禁殿的前一步,安安靜靜的四周突然緩緩出現一只只無頭厲鬼,張牙舞爪地朝他撲來。

“煞星當誅!”

夙寒聲臉色瞬間蒼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自由,竟畏懼地往後退了半步。

當他滿臉驚恐地重新退至崇珏所設的結界中,心魔卻像是畏懼了似的,被火焰焚燒似的化為齑粉消失天地間。

夙寒聲怔然站在那,眼瞳渙散盯着唾手可得的“自由”半晌,突然一語不發地轉身。

……重回禁殿中。

心魔畏懼崇珏,也可以為他安撫鳳凰骨發作的骨火。

只有待在他身邊,才能獲得片刻安寧。

從始至終,兩人都是相互索取利用的工具罷了。

夙寒聲渾渾噩噩地走回禁殿中,屈膝爬到外殿的軟塌上,掀開崇珏衣襟右側的衣袍一角,蜷縮成小小一團貼着崇珏的肋下躲在狹窄的裾袍裏。

閉上眼,不動了。

崇珏始終閉着眸盤膝坐在那。

一陣死寂中,蓮花燈一滴蠟淚滴答落到地面。

崇珏突然輕啓薄唇,淡淡道:“為何不走?”

夙寒聲好似已沉睡,并不做聲。

崇珏沒等到回答,睜開雪瞳:“夙蕭蕭,說話。”

夙寒聲終于呢喃着開口,将身體往崇珏懷中貼得更緊。

“不要叫我蕭蕭。”

***

“蕭蕭……”

好似有鋪天蓋地的水從四面八方襲來,夙寒聲幾乎窒息,掙紮着猛地睜開眼睛,艱難傳出一口氣,而後撕心裂肺地咳出聲來。

一只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朦胧的聲音隐約傳來。

“沒事了。”

夙寒聲邊咳邊擡頭看去,許是眼睛上浸了水,視線影影綽綽中,身邊人似乎極其熟悉。

“崇……崇珏?”

為他拍後背的人手一僵,好一會才道:“什麽?”

夙寒聲重回第二層秘境,終于止住那陣咳後,視線恢複清晰。

這才認出扶着他的人是聞鏡玉。

“是聞師兄啊。”

夙寒聲肺腑中一陣陣發疼,細探下卻發現方才還在自己體內紮根汲取生機的伴生樹根須,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夙寒聲眉頭輕皺,下意識想要催動伴生樹。

可靈力才剛凝起,一陣疼痛猛地從內府襲向識海,疼得他沒忍住“嘶”了一聲,捂着腰腹險些一頭栽下去。

“別亂動靈力。”聞鏡玉擰眉扶住他,“秘境已恢複原狀,不會再有危險——你的半身生機散去,若我晚來半步你性命不保。”

夙寒聲那股癫狂已在噩夢中散去,他捂着唇咳了幾聲,怏怏得不想說話。

秘境重新分層,徐南銜應該在七層之上。

暫時見不到他。

理智終于徹底回籠,之前還發瘋着要把頭顱削了給師兄踢着玩的夙寒聲莫名覺得一陣心虛膽怯,甚至慶幸還好不用立刻面對徐南銜。

他還有時間編一編。

或許能用那什麽“茫茫幻境”蒙混過關。

無頭鬼的心魔已徹底消散,夙寒聲靠在樹根上病歪歪地閉上眼,渾身疲憊不堪之際,腦海中未經思考猛地浮現一個詭異的念頭。

……想鑽到崇珏衣袍裏睡一覺。

夙寒聲:“……”

夙寒聲乍一反應過來,又是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差點把胃吐出來。

發瘋果然傷腦子,他已瘋傻了。

夙寒聲在咳得止不住之際,聞鏡玉卻一邊為他順氣,一邊眉頭輕輕一皺。

不知是爛柯境古怪,亦或是其他緣故,他隐約覺得此時夙寒聲的模樣有種異樣的熟悉感。

似乎什麽時候,他曾抱着懷中之人,無動于衷看着單薄的身體在他掌下咳得渾身發抖,嘴唇被滾燙的藥汁燙得發紅。

“不……咳咳,不要,嗚!”

“燙的。”

夙寒聲唾罵自己一頓,無意中一擡頭卻見聞鏡玉正在看他。

“聞師兄?”

聞鏡玉猛地回神,腦海中零碎的畫面陡然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罕見失态地錯開視線,似乎為了掩飾什麽,随口轉開話題:“你方才說的崇珏……是誰?”

須彌山世尊的法號除了幾名摯友之外,無人知曉。

夢中那場粗暴的雲雨還在腦海中回蕩,夙寒聲疲憊極了,想也沒想随口回答。

“姘頭。”

聞鏡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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