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能屈能伸

第11章 能屈能伸

作為晚輩, 不該直呼叔父名諱。

“姘頭”也不是什麽好詞。

聞鏡玉眉頭蹙起。

到底是誰教他的?

崇珏年少時曾以“聞鏡玉”之名在三界游歷,知曉世間千人有萬種厄難,哪怕出手相救, 仍有更多的人在苦難深重中掙紮求生。

須彌山世尊活了太久, 常年參禪念佛,除了三兩好友外甚少對世間萬物産生多少情緒波動。

注定成佛的命格, 悲天憫人也知世間苦難并非他一人能渡完。

無論何人何事,皆有天定命數。

可如今沉寂千年的心緒驟然被撥動,連古井無波的眼瞳也難得浮現些許不愉。

聞鏡玉冷淡地問:“你知道這個詞是什麽意思嗎?”

夙寒聲脫口而出後也後悔了,此人不知曉須彌山世尊的名諱, 并不代表往後不知曉。

要是這世的崇珏知曉自己叫他“姘頭”,八成得讓他抄佛經抄到死。

夙寒聲正要打哈哈糊弄過去,聽到聞鏡玉這句像是質問小孩的話,氣也起來了, 不高興道:“我自然知道, 無名無分單純靠肉.體性……”

聞鏡玉突然低聲道:“夙蕭蕭。”

夙寒聲吓得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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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鏡玉看着年輕, 性子清冷得很,平時說話也是冷淡平緩好似永遠沒脾氣,此時卻神色冷然, 音調依然輕緩,莫名帶着股讓人膽戰心驚的威壓。

“你……”夙寒聲懵了,“幹、幹嘛,我哪裏惹你了?”

莫名其妙。

“你可還記得自己曾和寒山宗的戚簡意有婚約?”聞鏡玉冷淡道,“若是被旁人聽到你的胡言亂語,應煦宗聲譽何在?”

夙寒聲人都被質問傻了:“你……我……”

不是, 關這人何事啊?!

不過他也後知後覺記起還有“戚簡意”這個禍害沒處理。

夙寒聲蹙眉心想,“聖人”為何沒弄死他, 還得麻煩自己動手。

“我當然記得。”夙寒聲瞪了這多管閑事的人一眼,“我若沒有未婚道侶,那崇珏就該是我情夫了,而不是姘頭——我看你才是不知道‘姘頭’是什麽意思吧。”

聞鏡玉:“……”

聞鏡玉已許久沒被人氣過了,一時半會竟不知要說什麽,只能沉着臉道:“夙蕭蕭,你知曉自己在說什麽嗎?”

姘頭、情夫……

這是年僅十七歲的半大孩子該說出的話?

夙寒聲被聞鏡玉身上莫名的……很像長輩的氣場壓得一慫,但很快就雄起呲兒他。

“不許叫我的乳名!我姘頭又不是你,你管我有沒有婚約?!”

聞鏡玉:“……”

聞鏡玉的頭隐隐作痛,又想到方才夙寒聲神志不清幾欲自戕的模樣,只覺他此時八成也是不清醒的。

算了,不和腦袋發渾的孩子一般見識。

偏偏夙寒聲還在嚷嚷:“我現在清醒得很,不要以為你年長我兩歲就能端着架子訓我!我就要說,姘頭姘頭姘頭——!”

聞鏡玉霍然起身:“夙寒聲!”

很少見到這個溫和淡然的師兄這副威嚴模樣,夙寒聲當即慫得一縮腦袋,還是不服氣地小小聲地嘀咕了句。

“……姘頭。”

聞鏡玉轉身,五指下意識撥動腕間佛珠來壓抑住情緒,可拇指在食指第一指節輕輕一撥才意識到佛珠已被他收起。

他只能默念幾句靜心的佛經,省得恢複原身,按着這不聽話的孩子讓他當場跪經。

夙寒聲挑釁完也知曉不對,幹巴巴地拽緊衣裳,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那身衣袍已被鳳凰骨火焚燒,正穿着聞鏡玉的外袍堪堪蔽體。

少君更尴尬了。

方才自己當真是昏了頭,無緣無故發什麽瘋。

但仔細想想,聞鏡玉同自己無親無故,何必為了“姘頭”兩個字這麽兇巴巴地怼自己。

“這錯我只占三成,他獨占剩下七成。”

就這樣分攤好誰錯得更多,夙寒聲幹咳一聲,打算轉移話題把此事揭過。

正要開口時,他突然感覺自己肩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爬。

伴生樹常年攀在主人身上,夙寒聲早已習慣這種異物感,可又很快反應過來,伴生樹已蔫趴趴鑽到樹下吸收土壤靈力了,不該還在身上才對。

夙寒聲疑惑地偏頭一看,一只有他腦袋大的漆黑蜘蛛正趴在後肩,八只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夙寒聲:“……”

聞鏡玉默念幾段佛經,打算先将夙寒聲送出秘境自己再去十三層尋不燼草。

他微微偏頭,卻見方才還吊兒郎當死不悔改的夙寒聲雙眼含着淚,渾身僵硬:“聞師兄,好師兄,救救我救救我,有蜘蛛要吃我!”

聞鏡玉蹙眉。

蜘蛛已然爬到夙寒聲肩上,也不知是什麽品種,毛茸茸的爪子露出鋒利如野獸似的利爪,正勾着夙寒聲身上的素袍。

那只是尋常蜘蛛,并不像第一層遇到的那只刻有符紋的蜘蛛一般吃人。

但夙寒聲心裏已有陰影,被吓得夠嗆,身體僵得一動也不敢動。

一頭雪發像是雪川流水鋪散在地上,并未生靈智的蜘蛛在他身上爬來爬去,不知從哪來的黏液順着素色衣袍往下落。

夙寒聲看着像是随時都能口吐幽魂暈過去,奄奄一息道:“聞師兄,我知錯了。望你不要計較我方才的渾話!”

聞鏡玉眸光冷淡:“不是說很清醒嗎?”

現在又渾話了?

用不到人時,橫眉冷對呲兒人;

用得到時就開始喚“聞師兄”了。

若是再讓他這般下去,怕是長大後便是個欺軟怕硬、恃強淩弱的惡霸。

夙寒聲并無師尊教導,尋常接觸之人也只是應煦宗的尊長和幾位師兄師姐,這才剛入學幾日不至于如此學壞。

當年夙玄臨也混賬得很,到處惹是生非,三界遍地是仇敵。

難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夙寒聲能屈能伸,一緊張口不擇言道:“醉酒的人從不會承認自己喝醉啊聞師兄!我錯了我真的大錯特錯!我現在就和戚簡意解除婚約,把姘頭扶為正宮!求聞師兄救我!”

聞鏡玉:“……”

還在胡言亂語!

但見臉色蒼白的少年吓得眼淚都要出來,聞鏡玉無奈地揉着發疼的眉心,屈指一彈。

蜘蛛輕緩地騰空而起,轉瞬落到旁側的草叢中不見了。

夙寒聲終于吐出一口氣,趕緊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撲到聞鏡玉身邊,雙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只覺得渾身還有被異物爬的詭異感揮之不去。

他本就只披一件外袍,行走間衣衫滑落,撲到聞鏡玉身上時差點赤.裸。

聞鏡玉想将他扶起,無意中手指一碰,微涼掌心似乎貼到夙寒聲微微繃緊的側腰處,冰得少年猛地一哆嗦。

聞鏡玉手一抖,猛地将手收回。

夙寒聲的褡裢不知是丢了還是被燒了,雪發披在身上堪堪遮住不該露的地方,總覺得極其不自在,像是在裸.奔。

聞鏡玉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套素袍。

夙寒聲一喜,忙雙手伸着,賣乖地笑道:“多謝師兄,如此大恩,我定要為師兄狠狠地生孩子。”

聞鏡玉眉頭又是一皺,漠然将衣袍扔到夙寒聲手臂中。

“莫要說胡話。”

夙寒聲愣了愣,接過衣裳背過身去往身上套,撇了撇嘴,心中腹诽。

“真是個老古板,連說玩笑的話都聽不出來。”

人人都知曉男人當然不能生孩子,這只是一種代表感恩戴德的誇張罷了,十大學宮說這話的學子數不勝數。

又不是活了幾千年的老古董,怎麽還當真了?

但拿人的手軟,夙寒聲也沒敢多說,終于将衣裳穿好,背上那股隐隐約約的酥麻感才徹底消失。

聞鏡玉道:“我先送你離開秘境。”

此次聞道祭不知隕落了多少學子,秘境之外的伴使已知曉此事,正在紛紛将吓得夠嗆不想要繼續歷練的學子接出秘境。

夙寒聲皺起眉:“我不想離開。”

秘境中天道無法窺探,如此大好機會能殺戚簡意,若是錯過便要再等一年。

聞鏡玉道:“我要繼續去七層之上采集靈草,無法再繼續護你。”

見個蜘蛛都能吓得渾身發軟,且夙寒聲生機又消耗大半,靈根正在緩緩枯竭,此時瞧着和沒事兒人一樣,但等到內府反應過來,怕是要去掉半條命。

聞鏡玉不光要去十三層采不燼草,還得再去十四層采恢複生機的靈藥,必是不能再帶着他四處奔波。

夙寒聲趕緊說:“不必勞煩聞師兄相護,我可以……”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少君!”

夙寒聲仰頭一看,立刻道:“……我可以讓元潛他們護着我,總歸在七層之下,只要不出之前那秘境合一的亂子,肯定不會有事的。”

聞鏡玉還是不想他涉險。

元潛三人已走進近處,化為人形飄然落地。

“少君沒事就好!方才我們遇到伴使,問我們要不要先離開秘境……”

夙寒聲不知哪來的力氣,噔噔噔幾步猛地撲上去,一把抓住元潛的小臂:“聞道祭一年才一次,若不好好歷練怎能成材?你們沒和伴使說要出去是吧?”

元潛不明所以:“沒啊,我說了要……嘶!”

夙寒聲眯着眼睛笑,抓着元潛的五指卻一點點收力:“不出去是吧?”

元潛:“……”

“咳。”元潛迫于少君的淫威,只能龇着牙點頭,“對對對,不出去,聞道祭一年才一次,若不好好歷練怎能成材?”

夙寒聲又笑吟吟地伸出另一只手拽住一旁的烏百裏,問:“我們是同宮同學,理所應當互幫互助。若是遇到危險,必定會因同門之誼出手相救的,是吧?”

元潛:“……”

烏百裏:“……”

你爪子都要把我手臂抓禿嚕皮了,我敢說不是嗎?

乞伏昭根本用不着威脅,點頭如搗蒜。

“是,我必當拼死保護少君。”

夙寒聲回頭朝着聞鏡玉一挑眉:“師兄這下可放心了吧?”

聞鏡玉沉默好一會,才點頭:“好。”

夙寒聲這才松了口氣。

乞伏昭見夙寒聲一身旁人的衣裳,微微一愣,才像是記起什麽,擡手将夙寒聲丢下的褡裢遞過去:“少君,您的東西。”

夙寒聲已記不太清當時發瘋殺聖人時的具體細節,接過被火燒得漆黑的褡裢,在裏面尋到了琥珀拾芥。

他擡手輕輕抹掉上面的灰痕,就見和戚簡意相連的那片芥草正朝着上方飄蕩。

戚簡意在第三層?

夙寒聲唇角輕輕翹了翹,看起來心情極好。

終于能将這勞什子的鴻案契給解了。

夙寒聲對乞伏昭道:“多謝。”

若是丢了琥珀拾芥,恐怕很難尋到戚簡意了。

餘光掃到聞鏡玉似乎在看他,夙寒聲眼珠一轉,笑嘻嘻地握着乞伏昭的小臂,道:“……真想給你生孩子。”

聞鏡玉眉頭又皺起來了。

可微微偏頭看去,卻見乞伏昭像是沒聽懂這虎狼之詞似的,點了點頭,溫柔笑着道:“舉手之勞而已。”

一旁的元潛和烏百裏宛如沒聽到,一個面無表情地擦着弓,一個愛不釋手捧着夙寒聲那頭雪發啧啧稱奇。

元潛好想去摸夙寒聲的腦袋,但又怕被咬,只能握着那長長的雪發一點點地摸着,他笑眯眯道:“這褡裢還是我先瞧見的,少君不謝謝我嗎?”

“生。”夙寒聲大手一揮,豪邁道,“生十八個。”

元潛哈哈大笑。

聞鏡玉:“…………”

年輕一輩的孩子說話都是這等心境堪憂的風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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