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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本來休沐兩日, 楚夫人打算好好教導楚松,想讓他牢記自己肩上的重擔。

但章大人的兒子章上輝來了,說要提前一天回書院, 有官兵相送保證安全,問楚松要不要一起同行。

楚夫人親自迎接章上輝, 言笑晏晏的應下, 末了還邀請章上輝在楚家用膳。

章上輝笑的和善:“那便卻之不恭了。”

算起來,楚家宅子比縣令爺家的還要占地廣闊,因此用飯的廳堂也更加敞亮寬闊。

圓圓的大桌子, 椅子規矩的擺好,丫鬟們格外的懂規矩,雙手垂在兩側,低眉斂目, 從不亂看。

等他們到了之後, 楚老爺坐在主座, 左手邊是楚松, 他邀請章上輝坐在右手邊, 表現出喜愛。

章上輝坐定之後, 守在外面的丫鬟們魚貫而入,走路輕輕的, 只發出一點點聲音。

将菜品整齊的擺放在桌子上,按照規矩擺好, 端來淨手的盆子和熱毛巾。

章上輝暗暗咂舌,心道楚家不愧是傳承了幾代的世家大族, 就連府裏的傭人都比別人家有規矩。

等到吃飯的時候, 章上輝本想和楚松說明天出發的時辰來着,但是席間一點聲音都無, 若不是他坐在這,還以為這屋裏沒人。

不知怎麽回事,章上輝覺得有點壓抑,全然沒有在家的自在感。

幸而很快用膳結束,楚老爺還邀請章上輝去書房一敘,但是章上輝趕忙婉拒,只道自己還有要事在身。

“松兒,去送送章公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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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松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章上輝朝着楚家父母行禮之後,和楚松一同離去。

快走到大門口時,章上輝緩緩吐了口氣。

随後意識到這樣不妥,悄悄看了楚松一眼。

楚松似乎在想着什麽,心思不在這。

章上輝心道:楚松在這樣的氛圍裏過活,着實不易啊。

若是他,一天都受不了。

尤其是當章上輝回到自己家時,院子裏歡笑聲一片,大家一起熱鬧的說話,而不是像楚家,像是有塊石頭壓在胸口似的。

.

翌日,章家的馬車來接人,楚夫人親自相送,囑咐道:

“松兒要用功讀書,知道了嗎?”

“是,母親。”

馬車旁的章上輝覺得有點怪異,但他又一時想不出哪裏怪。

等到馬車出了城門後,章上輝才幡然醒悟似的啊了一聲。

楚松看他:“怎麽了?”

章上輝尴尬的笑笑:“沒事。”

他想起自己出門前母親不舍的看他,還告訴他讀書的同時也要照顧好身體,身體最重要。

但……楚夫人交代的幾句,似乎都是讓楚松好好讀書。

章上輝忍不住想,大概是昨晚交代過了吧,否則哪個母親會只看中兒子成就,而不在乎兒子身體呢?

等到了書院,二人各自回了住處。

因為提前回來,因此書院裏的學子不多,張春晖回家去了,估計明日才會歸來。

楚松快速的将東西放好,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步履匆匆的下山去了。

來的路上他就發現,守在山下的士兵都撤走了。

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是山寨被發現,士兵已經攻打下來。第二種則是,山寨裏的人都跑了,官府沒有任何發現。

楚松神色緊繃,一口氣跑到山下,額上出現薄汗,被他随手一擦。

但他記得從城門口出來時,還有檢查的衛兵。而且在馬車上,他曾試探過章上輝,對方說有進展,但進展不大。

那是不是說明,其實靈兒他們都已經順利的走了?

不親眼看見證據,楚松不敢妄下結論。當他來到山腳下時,發現到處都是燒毀的痕跡。

雖說火已經被撲滅,可是灰黑一片,看着滿目瘡痍。

楚松繃着唇角,一言不發的往上走。

他不知道上山寨的路,可是順着被走出來的痕跡往上,總能找到。

在山裏繞了一個時辰後,楚松總算是找到山寨了。

可是,當時那個男耕女織,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山寨,此刻落敗頹廢,不成樣子。

楚松上山的時候身體裏有無限動力,但走到這裏,他卻覺得雙腿如灌了鉛似的,無法再前進。

山寨的竹制門被撞的東倒西歪,楚松彎腰将其撿起,小心翼翼的擺放在一側。

擡腳往裏去,就見田地裏快要成熟的莊稼被踐踏,院子裏山民們晾曬的蘑菇被灑了一地,還有幾頭小豬,被抹了脖子扔在地上。

楚松肩膀也繃了起來。

他蹲下看死去的小豬,認出這戶人家就是六娃的家,想必這些也是六娃的豬仔。

六娃那孩子如果看見這等場面,大概會哭吧。

順着山寨的小路一路往前走,越看越讓楚松覺得心驚。

如果不知雙方的身份,大概會以為官府才是土匪一方。

等走到盡頭,終于來到他曾經住過的小院子。

院子的木栅欄被推倒,将栅欄根底下種植的一排花兒壓爛。

幾株指甲大小的黃色小花努力的探出頭,茍延殘喘。

楚松腳步沉重的走到花兒前,蹲下,眸色深深的看着小黃花,又像是透過花在看旁的什麽。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起身,走入院子裏。

院裏有一套桌椅,那時候他和靈兒會面對面坐着,就在這裏用膳。

少女的笑聲似乎猶在耳邊:“楚松,這個碗是我的嫁妝呢!”

楚松勾了勾唇,也笑了。

可下一瞬,現實将他從幻覺中拉回來。

木桌上多了很多刀痕,邊角都被切斷,而椅子更是連支撐腿都掉了,像是一個年邁的老者似的躺在地上。

楚松一言不發的上前,将椅子扶起來。

收拾好院裏,楚松才朝着卧房走去。

還是那個熟悉的土炕,炕上本來鋪着草席,但現在草席被掀起來。

似乎那些士兵翻找一通,将屋裏弄的滿地狼藉。

.

待收拾好房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楚松身上落了一層汗,他輕車熟路的找到盆子,幸好木盆還是完整的,他去打了一盆水回來洗臉。

正将腦袋放進水盆中,享受片刻的寧靜,耳邊忽地聽見細小的聲音。

嘩啦——

楚松擡起頭,滾落的水珠擋住他的視線,他強撐着眼睛看向不遠處的樹林裏。

那裏的野草動了一下,但很快就歸于平靜,快的就像是幻覺。

“誰?”

無人應答。

楚松眼中含了期待,朝着那處奔跑。直到快跑到跟前,野草叢中忽地竄出來一只兔子,蹦蹦跳跳的逃走了。

楚松不死心,他進林子裏四處打量,想要找到有人來過的痕跡。

但事實總是讓人心死。

背靠在樹木上,楚松閉上眼睛,像是不能呼吸了似的,整個人安靜的都像是要和樹木融為一體。

.

張春晖近來發現楚松似乎不太對勁。

也不知他是吃了什麽大補丸,竟然日夜不停地溫書,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卻依舊在點燈熬油的看。

夫子提楚松的次數越來越多,叫大家向楚松學習。

張春晖想,誰不想要才華橫溢?問題是他也能做到才行啊!

每日睡覺不到三個時辰,這麽下去真的能行嗎?

果不其然,沒多久後,楚松就大病一場,張春晖叫他回去養病,楚松堅持帶着病骨上課。

夜深人靜時,楚松透過窗子看向天空。

星星閃爍,猶如某個人的眼眸。

“靈兒啊……你在哪?”

.

都說時間能淡忘一切,可三年之後,每當路過楚家的宅子時,靈兒總是心生一股異樣的情緒。

因此,她盡量避開那條街道,就算繞遠也換別的路徑。

順着街道七拐八拐,最後邁入一間高大寬敞的大門。

朱紅的大門氣派的很,兩旁還擺放着兩個石獅子。

“小姐,明日走镖,你跟着去嗎?”

葛三迎了上來,問靈兒。

“很近,才一天一夜的行程而已,讓魯大哥他們走一趟就成。”

葛三點頭:“也是,我們剛來這半年,應該照着諸葛叔叔說的,多開展單子才是。這樣吧,我一會帶着六娃他們上街,敲鑼打鼓大肆宣揚。”

靈兒笑着逗他:“行啊,夫子沒白請,成語用的不錯。”

葛三嘿嘿笑:“那是,不能辜負老爺的一番苦心。”

三年過去,在老寨主的帶領下,山民們做了一點別的小生意,日子比之前過的滋潤不少。

半年前,老寨主決定落葉歸根,回到平城來,開了這間镖局。

正好,山寨裏功夫不錯的人甚多,完全夠用,那些不會功夫的,或者婦人們,就在城裏做點小營生。

“小姐,老爺讓你過去一趟。”

六娃蹬蹬的跑了過來傳話。

小孩身條像是柳樹似的,抽高了不少,已經出落成一個小少年了。

靈兒笑着摸他的腦袋:“好,這就去。”

院子極大,空地上不少人在過招,其中就有魯海。

靈兒鼓掌後吹了個口哨:“魯大哥好樣的!”

魯海一分神,趙尺趁機而入,一招将魯海打到了一旁。

魯海揉了揉胳膊,憨笑着對靈兒道:“靈兒,你是不是故意的?這麽向着趙尺啊?”

三年的時間,趙尺除了回家探望爹娘,剩下的時間一直跟在靈兒身側。

就連他們這些局外人都覺得動容。

“行了,別瞎鬧,過來,我給你揉揉。”

從一旁走過來一個大肚子婦人,正是柳青青。

見到她,魯海乖順的像是小貓,趕緊湊了過去将人扶住。

“你得多休息,望生嫂子說了,多休息好生産。”

“哪有那麽嬌氣。”

前年倆人成婚了,去年柳青青有了身孕,預産期是今年初夏。

趙尺豔羨的看着他們,心想若是他和靈兒成婚,興許也有孩子了。

看了一會,趙尺回過頭,卻發現靈兒早就走了。

“爹,”靈兒敲門之後進來,見顏武和諸葛都在,“諸葛叔,你們是有事吩咐我嗎?”

諸葛上下打量靈兒,少女依舊愛穿緋色的衣裳,這回他們開了镖局,她穿着緋色勁裝正好應景。

只不過她再也不梳高馬尾了,随意的弄了個幹練的發鬓,只用一根銀簪子固定住。

諸葛笑的慈祥:“靈兒快坐。”

看靈兒,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顏武哼了哼,絡腮胡子早就長回來了,看着就不好惹。

他瞪着銅鈴般的眼睛,問靈兒:“你到底決定何時與趙尺成親?”

靈兒剛拿起茶盞打算喝一口,聞言無奈的放下茶盞,道:“爹,我已經同您說過很多次了,不打算成親,更不打算和趙尺成親。”

“說的什麽荒唐話!你今年已經二十歲,若是不成婚,豈不是會拖成老姑娘!”

前兩年穩定下來之後,其實顏武就想讓靈兒嫁給趙尺。

趙尺此人,品行可靠,功夫超群。最要緊的是,他喜歡靈兒。

顏武和諸葛都再滿意不過,卻不想靈兒卻不願。

“趙尺哪裏配不上你?他甚至為了你等了三年,如今已經二十有三了。這個歲數,尋常人家的男子早就當爹了!”

顏武皺着眉頭,十分不贊同靈兒不成親的話。

靈兒卻回答道:“爹,我早就和趙尺說清楚了,雖說這三年确實有我拖累的關系,但我沒故意吊着他,确實早早的講過不想嫁給他。”

諸葛搖了搖扇子,慈祥笑道:“趙尺和他爹一樣,是個性子倔強的人,他想在等你回心轉意。”

“什麽回心轉意,”靈兒嘟囔,“我壓根就沒喜歡過他,只是拿他當朋友。朋友之間,怎麽談論婚姻呢。”

“好,”顏武見她篤定了不嫁給趙尺,于是道:“就算不是趙尺,那你也要找個人才是,我不管,今年必須成親!若你找不到合适的,那我就讓你嫁給葛三!”

靈兒一口水噴了出來,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

她爹莫不是瘋了不成,讓她嫁給葛三?

“莫不是你……”

顏武話音頓住,突然像是洩氣了似的,比劃了一下,“你娘讓我為你挑選個好夫君,爹得對得起你娘才是。行了,你好好想想吧。”

見她老爹這樣,靈兒一時于心不忍。

“爹……”

顏武背過身。

明明正值壯年,背影卻佝偻不少,讓靈兒心生愧疚。

“我……你再給我點時間,我考慮一下,成嗎?”

顏武沒說話,又比劃了請客的手勢。

靈兒只得起身離開,小心的将房門合上。

“行了,別裝了,”諸葛将扇子放下,拿起茶壺給顏武續茶,“人走了。”

剛才背影寂寥的漢子立刻坐直了身子,回過頭往門口看,而後笑着道:“果然還是你有主意,靈兒終于松口了。”

“大哥,你也要理解靈兒的心思,當年她情定楚松,少女情窦初開,最是難以忘懷,為了楚松她甚至不惜追到書院去。而且喜歡一個人的滋味你是知道的,很難忘記。”

顏武嘆氣,問道:“楚松離開平城也好久了吧?”

探聽得知,在山寨出事那年的秋天,楚松就被楚夫人送去京城讀書了,這些年也沒回來,所以顏武不怕靈兒碰見他。

“是,”諸葛補充道:“大哥放心,楚松的才華足以高中,起碼會留在京城做個官,不會回平城這等小城池的。”

“我倒是希望他能回來,靈兒也有個伴兒,你不是不知道靈兒的性子,和她娘一個樣。若是她當真不想成婚,我總不能綁着她拜堂。”

諸葛不甚贊同:“他的才華肯定早就當上官了,他沒當官的時候就不喜靈兒,有了官名在身,倆人怕是更不能在一起。”

“那又如何,若靈兒想,我總會想辦法。”

諸葛笑着搖頭:“你呀,就是嘴上說靈兒,其實護犢子厲害的緊。”

“難道你不是?”

倆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下午的時候,葛三帶着銅鑼和六娃回來,激動的滿面紅光,敲了幾下。

“小姐,小姐!明天新官上任,我們可以去城門口迎接!”

屋裏的靈兒正在睡覺,被吵醒只能坐起來。

少女頭發披散着,即便不着粉黛,也貌美的像是一朵花兒。

跟着進來的六娃拍馬屁道:“小姐真好看!”

“乖孩子,桌子上的點心你拿走吃。”

“哎!”六娃得了便宜就走了。

葛三道:“去吧,我還沒見過新官上任,聽說有的新官來到地方任職,會給夾道歡迎的百姓們賞錢!”

“你覺得一個來到平城當縣令的芝麻小官,會有那麽多閑錢?有那個功夫,不如去跟着望生嫂子做糕點,最近攤子生意好的很,正好人手不夠。”

“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葛三抱拳,趕緊溜了。

開玩笑,糕點攤子是望生嫂子負責,她嚴厲的很。上次就做壞了一塊糕點而已,葛三被望生嫂子念叨了好幾天!

可怕,太可怕了!葛三寧願去幫自家老娘釀酒去。

.

翌日一早,靈兒天未亮就起了,因為孩子們習武的任務交到她身上,她得認真負責才是。

靈兒到的時候,六娃已經讓孩子們紮馬步了,一個個小臉憋的通紅,像是小紅果子似的。

視線來到最後,就見還沒有木樁高的小娃,認認真真的學着哥哥姐姐們。可惜,他協調性太差,腿也太短,沒一會就歪倒了。

“大寶,你還太小了,等明年再教你習武。”

大寶是望生嫂子的兒子,過了春天才四歲,小豆丁太小了,靈兒都不忍心了。

正好望生嫂子找了過來,靈兒讓她将人帶走。

沒了小不點,靈兒收起笑意,當即讓衆位孩子們繞着院子跑圈。

“二十圈,跑。”

六娃哀嚎起來,卻也不敢說什麽,趕緊帶隊先跑了起來。

靈兒就在空地打了一套拳,全身都熱乎起來。

這時候葛三也起了,打着哈欠叫靈兒:“小姐,我去看看新來的父母官,你去嗎?”

靈兒:“不去。”

話音剛落,餘光瞥見趙尺朝着這裏走來。靈兒趕緊改口道:

“去去,這就去。孩子們,你們跑完再練兩套拳法就休息!”

抓着葛三的袖子,靈兒快聲道:“走,快走。”

葛三被她弄懵了。

啊?剛才不還說不去的嗎?

女人啊,變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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