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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見楚松的模樣便知, 他剛剛沐浴過。屋裏還萦繞着淡淡的水汽,帶着說不出的清香。

香玉手心有些潮意,心髒也怦怦跳個不停。

夫人今日特意告訴她保持幹淨整潔, 她在來之前洗過澡,從裏到外都是幹淨的。

香玉自認為貌美, 每次走在府中和街上,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偷看她。

大概是幾年前就被告訴,她是為大少爺準備的丫鬟,所以香玉眼界高上不少, 尋常人根本看不上。

想到這,香玉壯着膽子偷偷擡眼,卻不想正好撞見楚松在看她。

“這裏不用你侍候,”楚松聲音輕輕的, 帶着一絲不耐。

香玉沒聽出來, 就算她聽出來也不會後退半步。

甚至她上前, 用公筷為楚松布菜。

就算硯山在身旁, 楚松也不曾用他布菜, 更加不可能讓個姑娘家離的這麽近。

也不知她身上弄了什麽, 味道濃烈,将菜香都蓋了下去。

楚松頓時胃口散盡。

香玉還不知道這些, 她微微彎着腰,正在給楚松倒水。

十九歲的姑娘身姿窈窕凹凸有致, 露出的一截皓腕瑩瑩可握。

香玉自持貌美可人,因此倒水的時候眼眸看向楚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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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會看見驚嘆着迷之色, 卻不想他的眼神如他的語氣一般, 淡淡的聽不出起伏。

“退下。”他說。

香玉怔愣。

楚大少爺這些年一心只讀聖賢書,身側也不見女人。按理說暖香在側, 總該有所松動才是。

為何他神色裏,有不耐?

香玉不明白,年少時的心動,是一個人永遠無法忘卻的。

那年,緋衣少女笨拙的勾`引,少年胸膛裏一顆心炙熱又歡快的跳動,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興許香玉的手法高明許多,可楚松就是無法觸動,甚至讓他更覺得靈兒的可愛之處。

見拿不下楚松,香玉有點慌了。

不過到底是楚夫人精心栽培過的,當即搬出了楚夫人這尊大佛。

“少爺,是夫人叫我來侍奉您的,往後當您的貼身丫鬟。”

楚松眉頭擰了擰。

幾息之後,香玉紅着眼眶走出了房間,越想越委屈,等回到楚夫人那裏時,已經哭的梨花帶雨了。

楚夫人一看她這樣子,便知道事情沒成。下意識的數落道:

“不是讓你盡心盡力嗎”

香玉哽咽道:“回夫人,香玉是想侍候少爺,可是少爺不喜香玉,還叫香玉立即離開,否則不用在府中呆下去了。”

這事兒沒成,香玉心裏有氣,但她知道,楚夫人更生氣。所以,她只能如實說來,免得楚夫人責罰于她。

果然,楚夫人沒再說什麽,但明顯不悅。

“這孩子,自從京城回來後,就越發的不聽我的話了。”楚夫人心裏有氣,狠狠的拍了下桌子,厲聲道:

“他怎麽不想想,我做這麽多,不還是為了他好! 若不是從小精心培養他,還送他去京城書院讀書,他現在能有如此成就?”

香玉對楚松有好感,就下意識的為他說話,道:

“夫人莫生氣,少爺沒有忤逆您的意思。”

楚夫人氣的有點頭疼,立刻喊外面的婆子,道:

“來人,派五個人去大少爺的院子,請大少爺過來一趟。”

“夫人,不可啊!”

一看這架勢便知楚夫人生氣了,她一生氣就會将親兒子扔進佛堂裏。

這麽多年,一直如此。

楚夫人被沖昏了頭,但香玉沒有,她十分清醒不能這麽做。

“夫人,您冷靜啊,”香玉趕緊倒一盞茶水,而外頭的人已經在門口複命,眼看着就要過去楚松院子了。

“夫人,少爺如今已經弱冠的年紀,且是平城的縣令,百姓們的父母官。您萬萬不可再讓少爺入佛堂了!”

是啊,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楚夫人總算是冷靜了幾分,揮揮手,讓那些人退下。

香玉又道:“夫人,我們要采取懷柔策略,方可讓少爺懂您的心思。”

楚夫人看她:“你接着說。”

香玉臉上淚痕還未幹,但她不死心,道:“不如您讓奴婢去少爺的院子,相信時間久了,少爺就會看見奴婢的好。”

.

這邊楚松沒用晚膳,叫硯山将東西撤了。

硯山收拾好之後擔憂,道:“少爺,您想吃點什麽,我叫廚房去做。”

楚松吩咐道:“去将門窗都打開,散散屋裏的味道。”

“啊?”硯山道:“少爺喲,春日夜裏還是冷的,您剛沐浴過,容易吹到風。”

“叫你打開你便打開。”

硯山只能聽從吩咐,将房門和窗子都打開,讓清新的風湧入,吹散屋裏的氣味。

過了一會,硯山才将房門關上,再次問楚松想吃什麽。

楚松坐在椅子上,手中是一本雜書。他道:“白日裏的牛舌餅,還在否?”

硯山啊了一聲:“對啊,差點忘了。”

趕緊将馬有財送的牛舌餅拿出來,打開油紙包後,見果然沒掉渣。

“馬捕頭說的對,顏姑娘包的真好。”

楚松撚起一塊,慢慢的吃起來,叫硯山也一起吃。

當楚松的仆從活計輕松,而且主子從不吝啬美食。硯山也抓起一塊吃起來,瞪大了眼睛誇贊:

“少爺,真好吃!”

味道确實不錯,吃起來鮮香可口,最後吃完一塊滿口回甘。

所以,當第二日晌午,楚松說沒胃口的時候,硯山立刻請命道:

“大人,不如我出去買些糕點回來吃?”

楚松捏了捏眉骨,他正在為流民的事情所擾。

就在半月前,有個地方下暴雨,将河堤沖垮,百姓們莊稼被毀,流離失所。

不少人朝着這邊而來,估摸着第一批快到了。

楚松也是剛剛收到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

硯山寬解道:“大人,那些流民不一定來咱們平城,興許在路上覺得哪個城池好,直接歇腳定居了呢。”

楚松道:“每個城池可容納流民數量不一,如果流民過多,就會朝平城湧來,再依次往下一個城池去。總之,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去将馬有財叫進來。”

“是。”

很快馬有財就來了,楚松交代一番後,馬有財領命離開。

楚松起身,眉眼總算是舒展了幾分,擡腳朝外走。

硯山:“大人,您去做什麽?”

楚松詫異:“不是說要去買糕點?”

硯山:……

啊?大人還要親自前去?

想了想,硯山覺得,一定是因為那家的糕點太過于美味了!

原本以為還要找人打聽一番,沒想到走出來就瞧見有一家在排隊。

硯山十分确定,就是那家,因為離開的百姓手裏都拎着一個油紙包。

硯山自然也要過去排隊,只不過等到他們的時候,硯山沒瞧見顏姑娘,反而是個大漢。

“楚……”望生看見楚松,下意識的喊了一聲,但随即意識到,人家現在是縣令。

“楚大人。”

楚松颔首,點了幾樣糕點,望生嫂子說不要錢,望生也說拿回去吃,但楚松堅持給錢。

沒辦法,望生收了錢,額外包了幾塊旁的糕點,一并交給硯山。

“大人,顏姑娘不在,”回程的時候,硯山道。

“嗯。”楚松聲音淡淡的。

不是靈兒偷懶,也不是她不想幫忙,是因為葛三這邊急需人手,所以她過來葛三這。

此刻的靈兒正在城外的桃花林中,幫忙采摘桃花。

“葛三,這些夠嗎?”

方才已經采摘不少了,這麽一會,她又摘了一籃子。

葛三正踮腳夠花枝,聞言道:“不夠不夠,你多采一些,這玩意當然越多越好。”

顏武說了,等辦好戶籍的事情,就給他和王七開一間鋪子。

“老爺也是,親生女兒的戶籍都放在最後面。”

山寨裏的人不少,總得有個先後順序。顏武先給其他人辦的,而靈兒王七,以及葛三等親近之人,就放在了最後。

靈兒笑着道:“我爹是大好人,萬一先給我辦,其他辦不上的人心生不滿,豈不是影響團結。”

山寨毀了之後,其實有一些人離開了,他們覺得沒什麽出路。

當然,顏武也沒強迫他們,給了一點盤纏,就放任自留。

葛三當然不會走了!他和王七要一輩子都跟着少主!

葛三道:“沒事,反正我和王七也不參加勞什子科舉考試,就算晚一些辦也沒關系的。”

靈兒哈哈笑,手指撚起一朵盛放的桃花打向葛三。

“你行啊,現在嘴巴甜了不少。”

能不甜嗎?天天都要被老娘暴打一頓,只能說些好話,讓老娘下手輕一些。

葛三總算是夠到高處的樹梢了,挑挑揀揀,摘了一些,還剩了不少,留着秋日結果子吃。

“少主,不是,小姐啊,我最近發現趙尺好像不總圍着你轉了。”

三年了!整整三年,趙尺一直陪着靈兒,就連葛三都覺得動容,覺得若是靈兒能嫁給趙尺,一定會被好好對待。

但當事人卻沒什麽感覺,還幾次三番的講明白自己的心意。

“是嗎?”靈兒聳聳肩,“沒感覺。”

“趙尺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處理,不在很正常。”她又道。

因為青山寨的前車之鑒,趙尺所在的瓦崗寨也開始着手做旁的營生了,前一陣子還聽柳青青說,他們似乎要開什麽武教館。

本朝有文武考核,若是能拔得武狀元的名頭,就能入朝為官。

做的好了,将來升任一品大将軍沒問題。

想想也是,山寨裏的人整日和武器為武,旁的技能也不會,教教孩子們武功還算不錯。

“小姐,你到底怎麽想的啊?”葛三又問。

這個問題困擾葛三和王七許久,也就葛三這個沒腦子的敢直接問了。

靈兒笑着道:“什麽怎麽想的?”

葛三瞪圓了眼睛看她:“就是……”

靈兒還在等着葛三說話,便見葛三看向她身後。

靈兒也回頭,看見有幾個衣衫破損的人晃晃悠悠的往這邊走,瞧着樣子,像是逃難過來似的。

那幾個人有大人有小孩,最小的一個瞧着和大寶差不多,但遠沒有大寶白胖可愛,臉頰凹陷,瘦的眼睛大大的。

葛三湊了過來,小聲道:“小姐,我們走吧,總覺得他們看人的眼神——像看見一塊肥肉。”

不等靈兒答話,那幾個人眼冒精光撲了過來。靈兒吓的後退一步,葛三嗷嗷直叫:

“你們幹什麽!”

為首的是個男人,直接撲在靈兒面前跪下,哭着喊着讓靈兒給口吃的,讓他們一家做什麽都行。

靈兒手裏還拎着桃花籃子,那小孩看見花瓣,都咂咂嘴,想要嘗嘗的樣子。

見孩子可憐,靈兒心生不忍,正好有塊早上出門沒吃完的餅子,交給了那人。

“就一塊,你們分着墊墊肚子。”

那人感激的不行,非要說給靈兒當牛做馬,靈兒搖頭:

“不用,我有事,先走了。”

他們山寨裏的人已經不少了,靈兒沒法再領人回去。而且眼看着就能進城,相信縣令大人也不會見死不救。

葛三邊走邊時不時的回頭,就見那人将巴掌大的餅子分成幾份,給大家吃了。

“小姐,你有沒有發現,那幾個人都是男的。”

靈兒還真沒注意這些,聞言回過頭看了一眼,果然見都是男子,最小的那個孩子倒是看不出是男是女。

葛三小聲道:“搞不好是女子身體不好,路上就沒了。”

靈兒嘆氣:“也不知他們是發生了什麽。”

倆人回城裏後,還真在路上聽見人讨論。說是當地下了好大的雨,不止将河堤下垮,還将村子都給淹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我媳婦的表妹的遠房姨母,就是那邊的,聽說許多百姓流離失所。”

衆人唏噓不已。

難民來的不多,楚松叫人從城外接進來,暫時安置在城裏廢棄房屋中。

“房子還能住,但不防雨,今日就開始修整。”楚松一一安排下去。

正忙的焦頭爛額的時候,硯山從外面回來,說有人想見楚松。

“誰?”楚松頭都沒擡,正在寫文書打算上呈詳情。

硯山回答道:“不認識,只說是城中的商戶,有要事找大人。不過我看他手裏拎着東西,恐怕是要送禮。”

楚松直接了當道:“回了對方,就說本官沒時間。”

硯山:“好咧。”

他家大人才不是昏官,當然不會收受賄賂了。

出來告訴那個絡腮大胡子道:“抱歉啊,我家大人忙的很,沒時間招待你。”

來的人正是顏武,手裏拎着的是個糕點盒子,裏面也确實藏了銀子。

他想的是,楚松知道他們的身份,不一定會為他們辦戶籍的事情,但給點好處,就說不定能行得通。

可萬萬沒想到,楚松竟然厭惡他們到不願見他。

顏武皺着眉頭,覺得事情怕是不好辦。

“什麽?楚大人竟然都沒露面?”

顏武回來之後,一五一十的與諸葛說了,諸葛驚訝之餘又意料之中。

“你親自出面,他都不肯給三分薄面,此事屬實棘手。”

顏武道:“當年那件事,他大概一直耿耿于懷。”

說的就是靈兒将楚松擄上山,困了好幾日的事情。

諸葛心想,擱誰心裏邊怕是都無法忘懷。

“沒關系的,當年我們也善待他了,不曾怠慢,他不至于那般生氣。”

倆個中年男人對着唉聲嘆氣,但二人誰都沒提讓靈兒出面。

楚松如此态度,靈兒過去怕也是受辱。

“此事,再議。”顏武道。

“也只能如此了。”

.

一整天的時間,平城來了約莫十幾個難民。還好,數量是可以接受的程度。

楚松派衙役們安置好他們,馬有財回來禀告道:

“大人,兩個院子正好住下。”

楚松覺得隐隐不對。

“十二人,兩個院子就住下了?可有将男女分開?”

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都不可讓男女混住,能免去不少麻煩。

馬有財回道:“分開了,但是女子只有三人而已。”

硯山沒明白:“為何女人這麽少?他們不都是一家子逃難的嗎?”

馬有財:“我也不知道。”

楚松則是思忱過後,猜測道:“大概是有人将女兒賣了吧。”

屋裏三個人,全部都沉默了。

硯山心裏不太舒坦,雖然他也是下人,但不是被爹娘發賣的。他想着,若是賣去普通人家當仆從還好,若是被賣去煙花之地,女子怎麽活?

可世道就是如此。

.

一個屋裏,床上擠了好幾個人,最裏面躺着一個小孩。

若是靈兒在的話,一定能認出,正是白日裏她給餅子的那戶人家。

“爹,我餓了。”小孩道。

男人起身将桌邊涼掉的粥水端過來,小孩子仰頭喝了。

“我想要娘,”吃飽之後的小孩想娘了,淚眼朦胧。

“你娘不在,趕緊睡覺。”那人呵斥他。

小孩躺下之後哭了一會,慢慢睡着了。

而旁邊躺着的人小聲對男人說道:“大哥,你說那戶富商說青青被人劫走,能是真的嗎?”

“我看不像,估計就是不想接濟我們,而找的借口。”

水災發生了,他們所有的莊稼和房子都毀了,所以想來投奔女兒。

雖然這三年來女兒不曾和他們聯系,但他覺得,哪有記恨爹娘的。

要不是他同意柳青青跟着富商走,說不定現在柳青青還遭罪。

所以他們壯着膽子,打聽到富商的住處,卻被對方用棍子打了出來,還說什麽,青青被人劫走了!

“大哥,我覺得是看我們穿的窮酸,才不肯接濟的。等過些日子,我們收拾好後再買點禮品上門,看他不好好招待。”

“是,小妾怎麽了?小妾也是媳婦啊!那我就是丈人!”

“對對,大哥說的是,我們也不多要,就給點銀子,夠我們在平城立足就好。”

那位富商也是平城人,但他常年住在城外的莊子上,蓋的房子又大又寬敞,看的哥幾個十分眼紅。

商定一番,幾個人就睡覺了。

第二天,馬有財等人來送吃食時,柳大就懇求,說給幾件像樣的衣裳。

馬有財道:“有衣裳,一會就給你們送來。”

果然,晌午的時候有人來送趕緊的新衣裳。雖然是粗布衣料,不過大家都心滿意足,有衣服穿就比什麽都好。

可是柳大一家心生不滿,他悄悄拉過馬有財,一副神秘的樣子:

“你知道錢員外嗎?”

馬有財:“什麽錢員外?”

柳大挺了挺胸脯,道:“實不相瞞,我乃錢員外的丈人,今天想去女婿家拜訪,但這粗布衣裳着實寒酸,能不能給我們幾個換一身細布衣裳,穿出去也體面。”

馬有財都被他說笑了。

要飯還嫌馊?

“沒有,這都是大人自己的體己銀子,還挑三揀四!”

馬有財是捕頭,一身的煞氣。柳大不敢說什麽,讪讪的離開。

“沒辦法了,就穿這個算了。”

柳大幾人換好衣裳,整理一番,但帶什麽東西成了問題。

雖說家裏出了災禍,但柳大手裏是有錢的。之前賣女兒的錢還剩下不少,夠賣禮品了。

“要不,提幾樣糕點?不貴還好看,再弄兩壇子酒就夠了。”

“行,就這麽辦。”

幾個柳家人尋摸了一圈,最後在望生嫂子的鋪子買的糕點。

他們買的多,望生嫂子給仔細包了一番。

提着糕點,幾人興致勃勃的往前走。

而街對面,正準備給孩子買布料的柳青青笑着和靈兒說話。

布行老板談起了災民,柳青青也聽說了,就問了一嘴。

老板道:“聽說那地方靠河,叫什麽……什麽封谷縣。”

柳青青白了臉,只覺得手腳冰涼。

曾經讓她痛苦的回憶湧上心頭,悶的她呼吸不順。

片刻後,柳青青忽地肚子一陣劇痛。

“靈兒……我、我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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