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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你,你打傷人了?”玉翠軒中,傅思年試探着問顧雲珠。

顧雲珠雙手交叉緊緊地抱住自己,只知道哭:“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要問我。”

傅思年緊緊地盯着她:“現在是什麽時候,是你一句不知道就能脫身的嗎?你告訴我,你是打傷了人,還是……殺了人?”

顧雲珠團縮着,把腦袋埋進膝蓋作鴕鳥狀:“我……我不記得了。求求你,別問我了。”

傅思年生氣:“你以為你說你不知道,你說你不記得,蕭府的人就會放過你嗎?剛剛過來搜找的只是仆人,等到她們瞞不住上報的時候,蕭府的當家人肯定會另安排精銳一寸一寸地搜遍整個蕭府,到時候你藏在這裏也沒有用!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你我萍水相逢,我幫你,是需要冒着很大的風險的。你不把實情告訴我,我怎麽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幫你?”

她生氣不是因為顧雲珠在自己面前裝柔弱扮可憐,因為求生的本能下,顧雲珠耍點心機實在太正常了。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沒對自己講實話。

要是蕭得沒死,只是傷着了,那顧雲珠還有活下來的可能;但是一旦蕭得死了,蕭府的人絕對會讓顧雲珠為死去的蕭得償命。

別說是古代了,就算是在現代,妻殺夫一般都會重判。傅思年當年在網絡上看對比數據的時候,就覺得很不公平。縱使顧雲珠弑夫是有苦衷的,可在世人看來,這便是大罪。全天下那麽多被丈夫虐打的女子,怎麽她們沒走上這條路,偏就顧雲珠走了?可見最毒婦人心。

世人想要看的,不過是弑夫的婦人伏誅,至于她的苦楚,怕是沒人能理解。

可即便如此,傅思年也不該卷進這麻煩堆裏。但她之前在現代時,深受網絡影響,覺得女性應該幫忙女性,這才生出助人之心。

說不得她內心深處其實有點俠義精神在的。

可如果顧雲珠只知道哭哭啼啼不肯把實情告知,傅思年也不知道該怎麽幫她了。

顧雲珠此前從未見過傅思年,也不覺得傅思年真能幫到自己。不過,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她聽了傅思年的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一樣,捂着臉,緩緩地擡起頭來,露出半張被淚水打濕的臉,“我……我殺了他。他打我……我好痛,我怕被他打死,随意抓了個花瓶向他砸去。我沒想到他會死,真的,我真沒想過他會死。我被打了兩年,都沒有死。他怎麽那麽容易就死掉呢,就被砸了那麽一下。我……我不明白。”

其實她當然沒有講實話。當時她砸第一下的時候,蕭得只是暈過去。但顧雲珠害怕他醒過來再打她,便又砸了他第二下,第三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頭臉衣衫都是血,而蕭得早已沒了呼吸。

想到這裏,她又很害怕傅思年将她交出去,哀凄地看着對方,“姑娘,求求你,救救我。我要是被蕭府的人抓到,肯定會被亂棍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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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傅思年只顧着垂着眸沉思,并未回應她。

傅思年再掀起眼皮時,扭頭對彩霞道:“彩霞,這事與你不相幹。趁着蕭府還沒開始再一輪的搜找,你立刻拿着顧五奶奶換下來的衣衫丢到外頭那個湖裏,知道嗎?然後照着前幾日的路線去尋葛媽媽,能不回來就暫時不要回來了。等明日看清楚形勢,若我們能安然躲過搜查,你再回來也不遲。”

彩霞一聽就知道傅思年這是打算将她從這事中摘出去,可她又怎能在這個檔口撇下主子離開?

她還記得初到傅思年身邊時,聽到她虐死小丫頭的傳聞,心裏還挺驚懼的,平時伺候得小心翼翼的。直到有一次,她收拾傅思年的被鋪時,因為太困索性便在那床上小憩一會兒,誰知醒來時已經是天光了。她占了自家姑娘的床睡了一夜,自家姑娘卻并未叫醒自己,反而到那窗邊的榻上對付了一夜。事後也并未有責怪之言,只說了句:“你真懶,你的床就在隔壁,幾步路都懶得走嗎?”

她那會兒才肯相信,傳聞只是為了中傷自家姑娘,并非事實。之後傅思年教她讀書識字,讓她跟着張媽媽學習算賬的本事。彩霞不過是農家女出身,如果沒被父母賣掉,她也只會嫁給一位農家子,重複母輩的日子,渾渾噩噩地過一生,根本沒有機會讀書識字,更不會來到京城見識這裏的錦繡繁華。

都說士為知已者死,她其實願意陪着自家姑娘一起冒險的。

傅思年哪知道彩霞想些什麽?她從內室翻出自己從外頭帶進府的木箱,裏面有她專門準備的化妝易容工具,這些化妝易容工具,是以防萬一她假貴女的身份被識破,方便随時化妝跑路的。但手剛摸上那些水粉,終究覺得不妥當,這幾年她雖然苦練化妝易容之術,然水平到底有限,她不可能将顧雲珠完全易容成葛媽媽。再說了,葛媽媽五大三粗的,顧雲珠袅袅娜娜的一個女子,身形也不像啊。至于蕭府其他的仆婦,除了穎姑姑之外,她一個都不認識。而穎姑姑身量比顧雲珠矮小,也不是适合易容的模板。

總之,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了。

在這緊急關頭,她忽然又心生一計。等忙完後才發現彩霞并未離開,剛要勸說,就看到玉翠軒外已經到處都是燈籠火把。她趕緊又把門給關上。

彩霞一把握住傅思年的手:“姑娘,搜查的人來了!”

傅思年瞥了一眼桌底:“快,做幾個深呼吸放松一下,絕不能讓搜查的人瞧出異樣。”

那搜查的人來得也是快,很快就有人來拍門板了。

傅思年和彩霞對視了一眼,彩霞便走過去打開門扇。

一群壯漢二話不說直接就往裏闖。

傅思年驚道:“大膽,你們怎敢如此無禮。我是聖上親封的德嘉鄉主,這便是你們蕭府的待客之道嗎?”

沒辦法,她全身上下,也就只有“德嘉鄉主”這個封號可以唬唬人了。她本來不想暴馬甲的,畢竟這要是傳出去,名聲不太好聽。可要是跟救人性命比起來,名聲不要也罷。

“德嘉鄉主?”清冷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從衆壯漢中走出一位身段高颀的男子,瞧着沒那些壯漢那麽魁梧,一襲七成新竹葉青錦袍包裹着他的蜂腰猿臂,站姿筆直而沉穩,無端讓人想到崖邊挺拔的松樹,巍峨的玉山。

他氣度明明清隽從容,但不知為何,傅思年感覺到他投視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極為鋒利。

為了增加勝算,傅思年特意将自己的面紗摘下來。她太清楚自己的臉了,想利用美貌的優勢勾逗起這些男子憐香惜玉之心,好讓他們搜查房間時不要那麽暴力。但當那個錦衣男子望向自己時,那一瞬間,她便覺得自己成了叢林中無處可逃的獵物,而對方則是虎視眈眈的猛獸。他的眼神中湧動着一抹危險的氣息,無端端地傳遞出一種強勢的侵略感。

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不過,她還是敏銳地感覺到對方眼中轉瞬即逝的驚豔。很好,看來自己的相貌是他的菜。

“不是五陵先生麽?”他冷冰冰地問,“德嘉鄉主怎會賣畫為生?”

傅思年輕聲細語地柔聲道:“公子生于富貴之家,自然不需要為五鬥米折腰。可我無父無母,只能為自己多做打算。”

這矯揉造作的聲音,連她自己聽了都嫌膩味得慌。沒辦法,聽說男人就喜好這麽捏腔拿調說話的女子。

她在現代上大學時,曾經淡過一次戀愛,但幾個月後便無疾而終。那渣男的借口是:“你看着挺溫柔的一個人,卻連撒個嬌都不會,我喜歡的是會撒嬌的女生。”

這渣男喜歡的是會撒嬌的綠茶。這傅思年哪裏能忍啊。

設若換作是別個,說不定會因此而遷怒綠茶妹妹。就連網上都常常有人動不動就聲讨綠茶。但傅思年不一樣,傅思年覺得綠茶既然能引起大範圍的讨論,肯定是有她們的過人之處。她就應該“取其精華”學習別人的長處。因此,找了許多電視劇觀摩了一番。只是她後來想通了,綠茶手段雖能吸引男生,但她并非那個個性,天長日久地做下來累得慌。

她小時候跟着奶奶的時候,就把自己塑造成奶奶喜歡的樣子;再大點回到父母身邊,又要重新将自己塑造成父母喜歡的樣子,不允許自己有委屈、難過、妒忌、焦慮這些錯誤的情緒。日複日,月複月,年複年,從不敢懈怠,心裏始終繃緊着那根弦。細細想來,這不過是因為在她的認知中,不完美的孩子,不配得到父母的愛。努力做個父母喜歡的孩子,這已經成為她的本能。可是難道她長大後還要将自己塑造成男人喜歡的樣子嗎?她又不需要在男人手底下讨生活,何必呢。

也因此從電視上學到的綠茶手段一直未能施展,一直到今天,才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既然這男子喜歡她的容貌,那她再綠茶一下,他總應該給三分薄面吧。

沒想到男子俊臉一寒:“我們蕭府丢失了塊玉佩,怕是遺失在這玉翠軒,這才不得不搜找一番,還望姑娘行個方便。”也不等傅思年有所反應,他手一揮,那群壯漢便開始翻箱倒櫃。

到底是她學“藝”不精,還是剛剛他眼中閃過的驚豔是她自作多情了,她都表現得那麽茶了,奈何對方一點也不買賬。

傅思年跺跺腳:“你這是做什麽?我真的是德嘉鄉主,我沒有騙你。彩霞,快把太後贈送給我的宮牌給這位公子瞧。”

錦衣公子看過宮牌後,卻一點也沒有吩咐手下停下來的意思。那些手下也是粗暴,連垂地的幔賬都給拆下來了。

眼瞧着他們就要搜到自己這邊了,傅思年秀眉微蹙,半垂着眼簾,泫然欲泣,“公子是懷疑我偷了貴府的玉佩麽?我并非那等小偷小摸之人,要不然,也不會自力更生來到貴府作畫。公子……公子為何這般咄咄逼人?”

這時,側室搜找過的壯漢走出來,向錦衣公子抱拳:“三公子,裏頭并無發現。”

他們沒找到顧雲珠,傅思年本應該放下心的。但她見到錦衣公子的衣擺被外頭灌進來的風吹得一動一動的,一顆心瞬間被提了起來,額角有細密的汗珠沁出。

這是因為顧雲珠的藏身之地并不在內室,而是在她身後靠窗臺的那張桌案下。

那張桌案底下除了靠牆的那面,其餘三面都被她用宣紙封住,并在紙上畫了三幅立體錯覺圖,利用了人眼的錯覺和光影的特殊角度,營造出一眼望去桌案底下什麽都沒有效果。

這就叫燈下黑。

但如今室內被風灌入,萬一風将宣紙吹動,恐怕立時便會被人發覺出異樣。

不行,得想個辦法。

沒等她琢磨出什麽妙招,那三公子蕭禦忽道:“姑娘怎麽忽然間那麽緊張?額頭都冒汗了。”

傅思年猝然擡頭,伸手擦擦額角,果然掌心濕漉漉的一片。她看着掌心那一片濕膩,吞吞吐吐道:“我……我……”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再憋不出多一個字。忽然間目光落在蕭禦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剎時福至心靈,“我早前聽聞公子在馬球賽的英姿,心中對公子神往已久。今日一見,更是被公子的風姿所傾倒,才會如此緊張。”說不得,只能将屋內衆人的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這蕭禦雖然引得京城那麽多貴女傾慕,但當着他的面如此大膽表白的,應該并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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