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膽小鬼

膽小鬼

無論對誰太過熱情，就增加了不被珍惜的概率；倘若沒有過度的歡喜，便不會有極度的悲傷。

——太宰治《人間失格》

蘇冬至魂不守舍地回到尾兒巷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了。她遠遠地看見蘇阿婆在家門口等她，霎時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蘇冬至跑着過去，緊緊地抱住了蘇阿婆。

“怎麽了？冬至，今天和小昱玩的不開心嗎？你們……吵架了嗎？”蘇阿婆有些擔心地問道。

“沒有，阿婆，我想你了。”蘇冬至強忍着哽咽說。

“傻孩子，我一直在呢，想我了就早點回家嘛。”蘇阿婆揉了揉蘇冬至的頭，拉着她的手回了家。

簡單地洗漱完，蘇冬至就上樓躺在了床上，她記不清自己今晚和林昱說了什麽了，大概是挺重的話吧。只記得，那個時候他眼睛裏瞬間黯淡無光，眼神中透露出來的哀傷簡直要刺穿她的心髒。

蘇冬至是膽小鬼，林昱又何嘗不是。

大概一旦開始喜歡某個人，再優秀的人都會變得自卑。自那晚以後，蘇冬至再也沒見過林昱了。

時間匆匆而過，轉眼間，新學期到來。

蘇冬至和往常一樣，天色未亮時，踩着雪，披着星光，早早地到了教室。

她推開教室的門，打開燈，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很久都沒摘下書包，在餘光中，就這麽看着旁邊空蕩蕩的座位發愣。

沒過一會兒，郭果然來了，和蘇冬至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又不多久，教室裏的人也漸漸地多了起來，周圍的聲音嘈雜起來。

有人在和旁邊的人聊春節期間的新奇見聞，有人在發牢騷假期作業為什麽這麽多，還有人已經開始拿出單詞本或是古詩文64篇争分奪秒地開始背了……

“蘇冬至，你幹嘛呢！”陸博文龐大的手掌在蘇冬至眼前晃了晃，把她的魂叫了回來。

“沒幹嘛。”蘇冬至這才把書包塞進了桌兜裏，随手抽出一本單詞速記本。

“昱哥今天怎麽還沒到？不大正常啊？冬至，你知道為什麽嗎？”馬上就要上早自習了，陸博文見這個點兒林昱的位置還空着，本着管閑事兒的個性，向蘇冬至打聽道。

蘇冬至木然地搖搖頭：“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經常和他一起來嗎？我記得你們好像住得挺近的吧。”陸博文奇怪道。

“現在……住得不近了。”蘇冬至說。

“啊？什麽意思……”陸博文還想再刨根問底，就在這時，韓步夏老師進了教室。

教室內瞬間鴉雀無聲，陸博文只好壓着八卦的心，轉回來身子，聽韓步夏講開學事宜。

韓老師的話，蘇冬至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手裏打開的單詞速記本，她也一個字母也沒看進去，蘇冬至的心是亂的。

林昱他今天不來了嗎？是在準備出國嗎？還是已經出國了呢？

不知過了多久，班裏又重新喧鬧起來。

郭果然拍了拍桌子，喊了聲“肅靜”，班裏這才又重新安靜下來。

蘇冬至擡頭看向講臺，韓步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去了。

“大家一會兒都在門口排好隊啊，我按名次點名，依次選座位。上次我們是倒着選的，這次正着選，大家有意見嗎？”郭果然問大家。

蘇冬至又開始走神，心裏感慨，時間過得好快，又要選座位了嗎？仿佛恍惚中，眼前還是那天林昱朝她走過來的情景。大半年前的那時候，她的同桌還是裴文。而現在，班裏的光景已大不相同。

班裏又是一番争論不休，大多數同學都贊同正着選座位，所以郭果然按照成績單順次叫名。

教室外又是一條長龍，郭果然依舊站在前門處。

“林昱！”

沒有人應答。

“林昱？”

郭果然又叫了一聲。

正當蘇冬至要張口回答他沒到時，陸博文先開了口，“班長，昱哥今天沒來！”

郭果然有些發愁地撓了撓頭，“那怎麽辦？”幾秒之後，便自作主張，“反正他也說過，坐哪都行，那我們就先跳過他吧。”

“下一個，蘇冬至。”郭果然接着叫名單。

蘇冬至還是從後門進去教室，坐到了老地方。

“冬至，你确定坐那裏嗎？”郭果然問她，心裏疑惑她為什麽對那個角落情有獨鐘，但終究沒問出口，見她點頭确認，就接着讀名單了。

名單讀完，班裏的格局大變，但是這個角落很神奇。

陸博文還是選了蘇冬至前面的位置，他轉過頭對蘇冬至笑着說：“還是坐這裏比較自在。”

盧藝涵進到教室，見蘇冬至坐在原來的位置，猶豫了片刻，也選了她原本的座位——陸博文旁邊。

而蘇冬至的左手邊，直到班裏的人全部選完，那裏還是空着。陸博文開玩笑說：“昱哥來沒來都沒差嘛，他來的時候直接坐到原本的位置就好了。”蘇冬至心想，看來，班裏的人大概都不知道林昱要出國的消息吧。

直到三天後，蘇冬至上完晚自習回到尾兒巷，程宇特地敲門告訴她，林昱家裏今天派人來過了，搬走了林昱的行李，說是林昱一個星期前已經出國了，蘇冬至聽到後愣在了原地。

“林昱怎麽回事？他出國也不來親自和我們告別，還是不是朋友啊？”程宇對蘇冬至發着牢騷。

蘇冬至沒有說話，倒是小暖聽到程宇的聲音後，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汪”了兩聲。

程宇蹲下，摸着小暖的頭：“是吧，小暖，你也覺得他不夠義氣吧？你是他撿回來的，他都沒把你帶走。唉，小暖，他不要你了。”

蘇冬至低頭看着程宇和小暖，無聲苦笑。

小暖果真應了這名字，不吉利，都逃不了被丢下的宿命。

程宇在第二天去往北京上學了，臨走的時候依舊把備用鑰匙留在了蘇冬至家裏。他不知道蘇阿婆生病的事，蘇阿婆并不想讓大家都為她難過，特意叮囑蘇冬至不要和他講。

那天下晚自習後，蘇冬至偷偷地去過程宇家一趟，用那把程宇留在她家的鑰匙打開了他家大門。

打開院子裏的大燈，那輛被林昱修好的電動車還在原處。

蘇冬至去往二樓，打開那間卧室的燈，這裏的一切如往常，幹淨簡潔，沒有過多點綴。林昱的寫字桌上還擺放了幾本複習資料，之前林昱讓她幫忙帶過幾本，剩下的大概是不重要的吧。

蘇冬至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坐到了林昱經常坐的位置上。

她轉頭看向窗外，夜色靜谧，尾兒巷的路燈一閃一閃，明明滅滅，低眼往下看，這裏剛好能看到她家門口那兩盆枯萎的月季。再擡眼平視，可以看到她房間的窗子。

很多個晚上，做題做到頭腦發昏、眼睛疲累時，她在對面自己的房間，也會偷偷地掀開一點窗簾，看向這邊。窗簾上，暖色的燈光背景下，那個正挑燈夜戰的少年的剪影，給了她繼續堅持的動力。

他有沒有也這樣看過自己呢？

蘇冬至回過頭來，鬼使神差地拉開了手邊寫字桌的抽屜。

裏面有本筆記本，在林昱生病的那天她見過，是他用來做計劃的那個本子。

沒有帶走這本嗎？看來那天他媽媽回來得确實毫無預兆，不然，他應該會随身帶着這本筆記的。

蘇冬至翻開那本筆記，扉頁上依舊是林昱目标大學的名字和重要的時間節點。現在，院校的offer也收到了，他的夢想馬上就要實現了吧。

她繼續往後翻，厚厚一疊，密密麻麻，都是林昱一點一滴、夜以繼日的努力。

班裏很多人都驚羨林昱的天才頭腦，他也一向是老師眼中的天之嬌子，是同學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學霸。可是，他那麽多年來無一日不荒廢的刻苦和努力，誰又能做到呢？

蘇冬至翻到某一頁時，手突然一頓，因為在那一頁上有她的名字。

上面勾勾畫畫，是一個好幾頁表格。

這是林昱給她拟的學習計劃，不是之前的，而是這學期的，學習計劃甚至做到了高考前夕。

他是什麽時候寫的啊？她一頁一頁翻過去，學習計劃大綱明确了每個月、每一周的學習任務。

而在6月的那一欄，卻是空着的，只寫了一段話：“堅持到這裏，你已經很棒了，這一周可以輕松一下，內容自己安排。無論什麽樣的結果，你的未來一定會是繁花似錦。而我，一直都在。”

看到這裏，蘇冬至不禁心裏一酸。她合上筆記，不知過了多久，她喃喃地對着空氣說道：“18歲生日快樂。”

今天是正月十九日，林昱的農歷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