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鳳河

鳳河

第二十七章

壹索閉着眼睛，耳邊傳來斷斷續續、難以分辨的樂聲，他蹙起眉頭，腦子裏一團漿糊，眼皮似乎變得很沉重。

“殿下？”耳邊傳來試探性的女聲，“殿下，大将軍來了，說是在涼亭那裏等您。”

一瞬間五感回歸，壹索的感覺變得清晰起來。他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其陌生的臉蛋，他眨了眨眼睛，無聲與女孩拉開距離，同時打量着周圍的陌生環境，屋內擺設古香古色，整體色調偏灰，帶着歷史沉澱的輝煌和大氣。

這裏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地方。

然而壹索下意識笑了起來，眉眼都變得柔和，“她來了？那本宮現在就過去。”話剛脫口，壹索自己都震驚，但他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他的身體便自覺地做出了動作。

他站起身，往門口而去，自覺地來到了後花園，遠遠望見一個女人坐在涼亭裏彈琴。他眯了眯眼睛，腦子裏思緒四起，呼吸也漸漸有些急促，他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下一秒，他踏入涼亭，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洛洛。”

女人擡起頭，眉眼也瞬間柔和了起來，她站起身，三兩步走到他的跟前，溫聲道：“阿河。”

女人的臉龐清晰地映入壹索的眼簾。壹索只感覺到臉上肌肉似乎牽出一個笑容，靈魂同軀殼仿佛分離，靈魂的思考與軀殼的動作毫無幹系。

面前的女人是洛靈。

他的靈魂感到驚愕和不可置信，而他的軀殼居然伸出雙臂，将洛靈攬入懷中，然後俯首親吻洛靈柔軟的雙唇，溫柔而纏綿，手掌輕輕撫摸着戀人的面龐，仿佛是捧着什麽稀世珍寶，分外地珍惜和愛護。

壹索的靈魂怔住了，然而下一刻，腦中傳來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往日的夢境如走馬觀花般自壹索的腦海中略過，一個大膽的想法自心底升起。

他在做夢。

那他現在的身份是斯夢蘭帝國的皇太子——鳳河？那他現在是在鳳河的記憶裏嗎？

就在壹索思考的這幾分鐘，他的軀殼已經放開了洛靈，內心湧上愉悅之感，又低下頭親了又親女人的額頭，“洛洛終于回來了。”

壹索的靈魂看着面前眉眼含笑卻仍隐隐透露着幾分淩厲之氣的洛靈，頓時有些不習慣。盡管他知道能統一楓楊共和國的洛夫人并非等閑之輩，她有着她自己的手段和算計，但他記憶裏的依舊是那個溫柔卻嚴厲教導他和江璃的老師。

“我走這段時間，那些王公貴族為難你了？”洛靈問道。

鳳河的記憶驅使着他的軀殼答對如流：“算不上為難，不過是耍了一些小手段想拖延人族和異族的融合罷了。”

“這些小手段也包括除掉你這個皇太子嗎？”洛靈挑眉，依舊笑得一臉溫柔。

鳳河的軀殼一頓，随即笑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洛洛。”

洛靈嘆了一口氣，随後轉身一揮手，石桌上的琴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幅輿圖。“他們已經嚣張到把血書送到我這來了，我不想知道也難。”

輿圖的标注并不是太清楚，壹索看了一眼，僅僅只是能分辨出其版圖與今日的楓楊共和國大致相同，剩下的就看不懂了。

不過這并不影響鳳河軀殼的靈魂記憶。

“既然這樣，那洛洛有沒有興趣……”

“嗯？”

鳳河似乎是在試探，他停頓了幾秒之後，非常認真地問道：“當斯夢蘭帝國的君主呢？”

壹索的靈魂一顫，即便是自認為能很好地控制情緒波動的他，也不免得覺得匪夷所思。一個帝國的皇太子居然打算把自己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相讓！

洛靈也震驚，但她很快冷靜了下來，“我對君主之位不感興趣。”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大哥也不感興趣。”

“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感興趣，他現在也不會當名義上的攝政王。”鳳河的軀殼笑道，但他的神情依然認真，“我不是在試探你，洛洛。人族和異族的融合是大勢所趨。你有這個實力威懾那些暗地裏蠢蠢欲動的人，只有你當這個君主，異族才有機會參與帝國的決策，我們的心血才不會付諸東流……”

鳳河的聲音在逐漸減弱，洛靈反駁的聲音也逐漸消失，軀殼的五感逐漸分離，恍然之間，壹索只感覺自己陷入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些許光點，光點逐漸擴大，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他也意識到現在自己在什麽地方了。

準确來說，這是鳳河記憶裏的地方。

鳳河的軀殼跪坐在一間陰暗潮濕的牢房裏，鎖鏈穿過他的腕骨将他的雙手吊了起來，脊背上的骨釘死死地壓制着他體內的魔力，卻又保持一定的限度，讓他足以憑借魔力維持生命。他身上傷痕累累，不僅有酷刑留下的傷疤，甚至有被人□□過的痕跡。

壹索皺起了眉頭，還沒等他想清楚，眼前就出現了一雙幹淨到與這裏格格不入的鞋子。

“真是沒想到，我們斯夢蘭帝國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殿下也有這麽跪在本候面前的一天。”來人陰陽怪氣道。

壹索沉默不語。鳳河的軀殼也保持着沉默，甚至是沒有擡頭。

來人繼續喋喋不休，一股勁地激怒鳳河但卻始終沒有看到他預想中的樣子，幾分鐘後，他氣急敗壞地往鳳河的心口踹了一腳。

鳳河的軀殼愣是沒發出一點聲音，鎖鏈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音在牢房裏響起，給這個陰暗的地方又添了幾分詭異。

“侯爺也不擔心這一腳給人踹死了，您還拿什麽籌碼和洛靈談呢？”這聲音聽起來稚嫩。

壹索的靈魂覺得這聲音耳熟，卻實在想不起來他在何處聽過，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際，一股疼痛自靈魂深處傳來，疼得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下一刻，他猛然張開了眼睛了，頭上冷汗直冒。壹索快速打量着周圍的環境，确定下來自己是在白房路的房間裏，身體才漸漸放松下來。一聲貓叫傳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着壹索的手背。

而此時在魔力洲某處的一片森林深處的一棟竹樓內，一個看起來七八歲大的孩子睜開了眼睛，一雙綠色的眼睛透着戾氣，他喃喃道：“發現了？”

随即他手一揮，一顆藍色的魂石便出現在他的手上，一縷黑色的魔力随即注入魂石。他看着魂石冷笑道：“鳳河，少裝死，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本盟主的夢境做了什麽小動作。”

魂石逐漸分解，煙霧逐漸幻化出一道男人的身影，男人看着他一言不發。

“不過你就算提醒他了又怎麽樣，夢境就是夢境，醒來了很快就不會記得什麽細節。”少年笑了,他歪着頭，語氣極度惡劣，“聽說你那位情人挺喜歡他的，你現在就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不怕他将你取而代之嗎？”

鳳河依舊沉默。

“不怕啊？”少年輕嗤一聲，“那你說，要是本盟主讓洛靈在你和壹索之間選一個，她會選誰呢？”

鳳河依舊不語，但少年卻是起了興致，神情越來越興奮：“本盟主扔了那麽餌出去，她現在應該知道你在本盟主手上了吧！真是想看看她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少年越來越亢奮，看向鳳河的眼睛也越來越明亮，“我猜，你也很想再見她一面吧。那既然這樣，我來幫你們安排安排，好不好？”

白房路11號。

壹索清醒了過來，信手把黑貓抱出了房間，然後關上門，回想起夢境裏的事情。剛醒來沒多久，他已經能感覺到關于夢境的記憶在逐漸淡化。這不是他第一次夢到斯夢蘭帝國，但這是他第一次以鳳河皇太子的視角做了這場夢。

思慮片刻，他用巴比基呼叫了江璃。

“小璃，你對鳳河皇太子的事情了解多少？”

那頭的聲音略顯疑惑，“鳳河皇太子？你問這個做什麽？”

壹索把這段時間夢到的東西簡單說了一遍。

“你這夢好奇怪……”江璃先是疑惑了幾秒，随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語速變快，“精神攻擊魔法？”

“什麽？”

“你說的這情況有點像這體系裏的其中一種。”江璃嚴肅道，“等哥哥回來，你找他幫你确認一下。我今天先去山莊檢查一下，明天我再去白房路看看。如果你一直做這種夢，你附近一定會有影響你精神和靈魂的東西在。”

“中這種魔法會有什麽影響嗎？”

“你的精神狀态可能會不佳，體內魔力流動也可能變遲緩，而且你一直做關于過去的夢，很可能是敵人想要從你的記憶裏找到他們想知道的情報。”

“好。”壹索嚴肅道。

如果他真的中了這種魔法，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影響他的源頭所在。不管是哪方在試圖影響他，至少都應該先抓住眼前的這條線索。

“還有你問的皇太子殿下的事情……”江璃猶豫了一會，有些苦惱地說：“我其實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洛夫人的戀人，在楓楊共和國還沒有建國的時候他就犧牲了。而且現在國內的好多人都不敢提這個人，如果研究到這段歷史也都不太敢去評論他。”

“為什麽？”壹索疑惑。

“我也是聽一些前輩說。楓楊共和國建國一千年的時候，有人在研究這段歷史，然後不知道怎麽地就吵了起來，開始有人往他們身上潑髒水，說出來的話都充滿了惡意，那位殿下是被罵得最狠。那時候人族和異族之間還有一些矛盾，這件事情再加上血盟的挑撥離間，內戰一觸即發。那個時候洛夫人也蘇醒了，這件事也就傳到了她耳朵裏去，後來內戰平息，血盟被打得龜縮了回去。但是接下來的十年裏，楓楊共和國自然災難頻發，糧食減産，好多人過得比戰時還慘。聽說那些辱罵過殿下的人也都失去了魔力。”

“這和不敢評論他有什麽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江璃說，“異族與利茲星球的魔力系統息息相關，魔力系統的變化也會影響自然生态的變化。千萬年來都是靈族和遠古異族配合控制着魔力系統。共和國的人都說那件事讓夫人和獠牙軍隊的人寒了心，不願意再耗費心血保持原有的平衡。這樣一來，土地上長不出糧食，經濟衰退，人都快餓死了，共和國的國力也迅速衰弱。”

“那後來呢？”

“據說是全國上下都向那位殿下焚香道了歉，後來夫人和獠牙軍隊的态度有所緩和，這件事情才勉強算翻了篇。”

“這樣啊。”壹索輕聲道。

難怪鳳河會說只有洛靈當了君主才不會讓他們的心血付諸東流。壹索想。

“那我想知道他的事情……”

“只有夫人和獠牙軍隊才清楚。”江璃斬釘截鐵地說。

“嗯，知道了，謝謝。”壹索點點頭，然後切斷了通話。

壹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其實江璃給出的信息量很大，不止關于他的夢境，也不止關于皇太子，最終也也真正讓他在意的是江璃口中的魔力系統。

據壹索所知，墨夷老人帶領墨夷家族逃到了尚處于奴隸社會的蕭龍星球，他選擇了幾個傳人分別教授不同的魔法體系，也被蕭龍共和國奉為賜予魔力種族魔力的“魔力神”。而在壹索了解了墨夷家族的秘密之後，他便知道魔力人人都有，墨夷老人不過是授予了衆人将魔力化為己用的方法，但魔力的起源卻一直是個謎題。

魔力種族将魔力視為魔力神的饋贈，非魔力種族對此說法嗤之以鼻，魔力起源會苦苦研究魔力真正的來源。

可如果江璃所言屬實，那魔力的起源就是同異族息息相關？

那和控制着魔力系統中樞的異族比起來，僅僅是握有各種族魔法弱點的墨夷家族就顯得不夠看了。

“倒也難怪他說人族和異族融合是大勢所趨。”壹索喃喃道。

壹索快速地洗漱完下樓吃早餐。這會才早上六點半，管家易克在廚房裏準備早餐，女仆花子剛從房間裏出來打算開始她一天的工作。

“早上好，壹索先生。”易克管家說，“今天早上想吃什麽呢？廚房已經準備好了牛奶、肉松包、烤腸和雞蛋。”

“一杯牛奶、一份肉松包和一顆雞蛋。”壹索說。

就在壹索享用完早餐拿起報紙的時候，蘿鈴從樓梯上走下來，她向管家要了一杯牛奶、一份肉松包和兩根烤腸作為早餐。

“壹索哥哥。”

壹索把目光自報紙上移開，看向蘿鈴。

“我想參軍。”蘿鈴目光堅定，又一次提起了這件事，“洛河盛宴之後，我考慮了很久。現在我和紀倫都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魔法了，但是我現在的魔法都僅僅局限于日常，想要按洛夫人說的掌控魔力，這點訓練量不夠。”

壹索抿着唇瓣，思考了一會才說：“再等等吧。這件事沒那麽容易，需要在和利夏他們商量一下。”

蘿鈴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猶豫了好一會才不滿地問道：“可我已經等了快半年了，而且現在行弋伯父還被那樣冤枉，”蘿鈴猛地站起來，雙臂支撐着桌子，頗為難受地說，“壹索哥哥，我想變強一點。我想變強一點，這樣你們就不用一直顧慮着我們了……”

“蘿鈴。”壹索喊她的名字。

蘿鈴一頓，張了張嘴想要說下去，但看見壹索逐漸嚴肅的神色便失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壹索長呼一口氣，開始和她一條條地分析：“至今蕭龍種族的部隊配置都是按非魔力種族的來，所以它不适合你去，你要去的是能鍛煉你魔法技能的魔力種族軍隊，但是，各魔力種族的軍隊皆不招外族新兵，你也去不了。”

“……”蘿鈴咬着唇，“魔族……也不行嗎？”

“我還沒那個權限，可以管整個魔族自衛隊。”

“……”

“兩國之間的灰色地帶過于危險，利夏不會同意的。楓楊共和國對各族征兵，即便是蕭龍共和國人，按相關規定滿足了一定的條件，也是可以的。”壹索看着蘿鈴認真道，“但是，你作為前任總統的女兒、利夏洲長的妹妹，在他國參軍入伍，你覺得合适嗎？”

蘿鈴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手指忍不住蜷縮起來。她無法反駁壹索所說的任何話，突然她靈光一閃，“那……璃姐姐作為梵天殿的少主，不是也在蕭龍共和國長大的嗎？”

話一說出口，蘿鈴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勁。她愣了幾秒，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璃，我好像不記得……她的名字和樣子了……”

“不記得她的全名了。”壹索似乎早有預料，“或者說，你記得，但是說不出口？”

蘿鈴點點頭。

“他們身上應該是有什麽魔法，可以讓人忘記或者無法說出他們的名字、記起他們的面容。即便是再熟悉的人，也很難在他們不在場的情況下說出關于他們的一切，而且外界并不清楚他們具體的長相，又能有幾個人把在蕭龍長大的孩子和梵天殿的少主聯系在一起？”壹索說，他很早便對這個情況起疑心了，“可你不一樣，蘿鈴。你從地球回來的時候便人盡皆知，雖然媒體沒有真正曝光過你，但認得你、認得子若阿姨的人不在少數。所以，她可以，你不行。”

蘿鈴低下頭，咬着唇，莫名覺得委屈和難受，“我只想變得強大一點……”

不是光有着強大的魔力而不會使用，而是真真正正地有強大的本領，是能成為高深級魔法師，而不是被人稱為“強魔力者”。

“這種事急不得。”壹索說，他看向樓梯，“紀倫，你也一樣。”

紀倫從樓梯後出來，面上不見偷聽被抓的尴尬之色。他從容地走下樓，寬慰地拍了拍蘿鈴的肩膀，“沒事，這事情确實急不來。我們再好好等等，得有合适的機會才行。”

蘿鈴小聲地回應。

一直在客廳裏散步的小黑也蹭了過來，用頭輕輕地蹭着蘿鈴的腿，喵喵地叫喚着。蘿鈴眉間的抑郁之色略微漸淡，她彎腰把小黑抱起來，小聲道：“謝謝小黑的安慰。”

小黑瞄了一聲回應蘿鈴，随後又扭頭看向壹索，随即發出幾聲貓叫，如綠寶石般的眼睛散發出幽幽的光芒，一縷紅芒在它眼底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