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孟承響全神貫注,燭火映的她的影子微閃。她說的沒錯,雖然她更多是玩蠱的,但醫術同樣精湛,治病對她來說問題不大,于是思緒也飛遠些。

她在南疆慣了,鮮少來這京城,北地又亮,天都是灰沉的,天子腳下,街上都是壓抑的。

她不喜歡這裏。

還是南疆自在。

在明媚的春日,溪水尚是涼的,但日頭好得很,水也不是那麽刺骨的亮。

半人高的草叢,人埋進去就看不見了,花跟瘋了一樣長,在深谷,沒人會來打擾她,她甚至可以躺在矮草上打個滾,光着腳蹚着溪水走天然石子鋪成的路。

那裏埋着她太多秘密,不知不覺,成了她的家。

熄滅燭火後,她昏昏沉沉,頭一次夢到了在南疆谷的日子。

但是無論是穿越前的日子,還是南疆谷的日子,都回不去了。

這一夢做的很沉,但又十分輕松,她起床洗漱時眉眼都帶着幾分愉悅,輕蕪雖然性子較湘晚大咧些,但是還是心細的,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她以為是昨日自個家王妃回了趟孟府見到親人的緣故。

日子既然有盼頭了,孟承響素來也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吃過早飯喝了藥後決定去找邊綏。

倒不是為了什麽,就是她有一次慢悠悠逛了這個王府,發現這王府素的不像是王公貴族的居所,比起那些奢靡之人,簡直是陋室。而且有一處荒廢的院子,那裏處于東南角,光照好,院子大半都被照去,但牆很高,卻有一半徹底藏在陰影裏,很适合種草藥。

她手癢,得想個辦法把這塊地要下來。

于是站在邊綏寝殿前等通報的她,都想好了那光照好的地方種什麽,避光處又适合什麽,她的寝殿離那裏有多遠。

等來的卻是成明面不改色的一句“殿下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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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承響:?

什麽?出征了?

就這麽一句話沒有就出征了?去哪,多久,留下什麽話,統統沒有。在她沒有一絲絲防備的時候,這邊綏跑了。

她站在偌大的院裏,緩緩擡頭看着玄瓦,壓住心裏的微怒,頭一次覺得,談戀愛真難,男人好煩。

面前的成明沒出聲,靜靜打量着這位出嫁之日便做出驚世駭俗之事的王妃。

她不知道,在出宮那日,邊綏回到王府不一會兒便接到聖旨。

近日北疆□□頻繁,铎王奉命出征,即刻啓程。

他是塞北的冷血閻羅,手起刀落亡魂無數,傳言邊疆長城下的凍土全是猩紅的血,那是閻羅手下的倒黴鬼的血,只有他可以壓住塞北那些啖人肉飲人血的蠻子,塞北的蠻子看到那雙淬毒的眸便只能乖乖退回。

只有邊綏才可以鎮壓北疆戰亂,皇帝重他,因着他是最利的刃,同時卻又怕他,怕這只曾經的狼崽子如今的狼王反撲于自己。那雙漆黑的眸一直死死盯着他,只要有一瞬的松懈,便會撲上來将獵物撕咬。

所以他把邊綏調來京城,當塞北有戰亂時再将邊綏派去,防止他擁兵自重。

邊綏接旨後嗤笑一聲,随意将聖旨丢給身後的下屬,面前的公公瞠目欲裂,震驚地結巴“你你你.....竟敢...”可下一秒淩厲目光掃來後又立馬啞了火,敢怒不敢言,冷汗從後脊流下。

等回宮複命,他定要将铎王的所作所為全部告訴陛下!

邊綏速度很快,讓下屬通報了一聲,穿戴好盔甲便要走,臨出門前,他略略思忖後對成明說:“你留下來看着她,在我不在的日子去過哪裏見過誰,統統記下來。”

成明震驚,以往主子并不是沒有出征時将他留下的前例,但大多都是重要的事,但是主子的命令不可違背,所以他應下。

但是很不爽。

他越想越不爽,這王妃從入了铎王府就沒什麽用,只會給主子添麻煩。耳邊傳來孟承響捂着手帕壓抑的輕咳聲,他想起來從大婚入府就珍貴草藥不要錢一樣給吊着命,邊綏一邊要處理事務,還有抽出時間解決大婚留下的爛攤子。

邊綏從不說什麽,但是整座王府都陷入黑暗後,唯獨自己的寝殿還燈火通明。

成明雖然心裏很不爽,但表面功夫一直做的很足,沒有任何表情,該有的禮數還是有的。

孟承響本來想刷點好感度,沒想到撲了個空,倒是沒氣餒,反倒瞧着天氣好準備出趟門,孟意阮的病不是什麽大病,加上原主這個身子有點虛,因此準備去藥鋪抓點藥做幾個藥囊佩戴着。

于是她把大夫叫來屋裏,那女醫眼觀鼻鼻觀心一點也不動,只聽到屋裏筆落紙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半晌聽到筆擱在硯臺的聲音。

“沒什麽大事,你不要緊張,就是天開始回暖,有些沒有胃口,我此番叫你來就是因為這個事,可是需要換藥?”

溫柔的聲音似四月春風,柔柔的,但經歷過一番的大夫知曉這一切都是假象!

她低着頭,“我會在藥方裏加幾味開胃的藥材,我這就去加!”說完忙不疊地離開。

而孟承響輕抖宣紙,将墨跡抖幹疊好,讓湘晚去打聽這京城有名的醫館。

不一會兒湘晚便回來了,她說:“京城最出名的便是南邊的尚水醫館,大夫技藝都很高超,東邊的竹栖閣也不錯,只不過診治水平沒尚水醫館高,但是藥材好價格又便宜些。”

孟承響點點頭,決定去這個竹栖閣看看。

“夫人可是不舒服?”湘晚問。“還是您覺着這王府的大夫不靠譜,我去尋尚水醫館最好的大夫來。”

這女醫的醫術确實不錯,雖然尚水醫館的大夫她未曾見過,也并未知曉醫術水平。

孟承響搖頭,将疊好的宣紙交給湘晚,“沒事,只是最近睡的不太好,沒什麽胃口,要了份安神的藥囊,我們去竹栖閣看看。”

孟承響出府後坐在馬車上,用手輕輕支着頭,看着因着晃動而從簾子偶然漏進來的陽光,好像還在回味那個南疆的夢。

馬車行駛一段距離後停下,湘晚讓輕蕪守着她,掀開簾子跳了下去。

孟承響讓湘晚去,是因為煎藥的活是輕蕪在幹,只有輕蕪跟她見過大夫的筆跡。她的字跡跟大夫的字跡是不一樣的,雖然暴露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她性子謹慎些。

兩刻鐘後湘晚拿着藥囊回來了,藥囊很小,卻又很精致,上面繡着暗紋,竹葉包裹着的小巧的荊棘花,只是那荊棘花有些與衆不同,這荊棘花又纏着一圈藤條,從花蕊中間穿插而過,明明是将花的形狀完全打亂,卻又帶着獨特的美,令人喜歡。

但孟承響在看到那暗紋時,瞳孔輕輕一縮。

她輕輕開口,“這标志是什麽?”

湘晚看到藥囊後說:“應當是竹栖閣的标志,我未曾見到過其他醫館用這個。”

突然外面傳出亂糟糟的哄鬧聲,孟承響擡眼,“外面怎麽了?”

“應該是竹栖閣裏面,剛才我去買藥囊時,旁邊有大夫在診病,似乎有個人一直說他診斷的不準,這竹栖閣聽說近幾日來經常遇見這些事,恐怕是惹着人了吧。”

湘晚剛說完,沒想到孟承響将車上備着的帷帽拿起來,“下去瞧瞧。”

一旁的輕蕪跟湘晚:?

她們家夫人什麽時候喜歡看熱鬧了?

只有孟承響知道,她不是為了看熱鬧,而是為了這個暗紋。

這個暗紋的花,是她在南疆谷畫的。荊棘花繞着的那個藤蔓,她清楚的記得,是因為那次亂畫畫,卻又畫錯了,被人提醒可以遮蓋起來,于是将藤蔓穿到花蕊當中,蓋住畫錯的地方。

一筆不多,一筆不差。

這麽多年,南疆谷經歷了什麽,她迫切想要知道。

寬大的帷帽将她容貌遮的嚴嚴實實,沒漏出一分,加上這裏的人都被吵架吸引,并沒有人多餘關注她,于是她走進竹栖閣,仔細打量,生怕漏過一分微小細節。

但很可惜,這裏的裝修全是中原的格調,沒有任何一處地方不對,大堂處是抓藥的地方,右邊有個隔斷,裏面是診治處,前來看病的人都會去那邊,此刻已經被團團圍了起來,有是來看病的,也有是來看熱鬧的,裏面嚷嚷着,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孟承響沒出聲,也沒有什麽動作,她在等待。

事情越鬧越大,總會大到這竹栖閣的老板出面,若是老板不在,那也會有得力的管事,總之她不想白來一趟,最起碼要有點收獲。

果然,不出一會兒,便有一個年輕男子匆匆從樓上出現,撥開人群擠進去跟人理論什麽。

那鬧事的人不知道聽了什麽,本來嗓門就不小,突然急促大喊:“你就這麽糊弄老子的?!老子說了腳痛腳痛腳痛!腫個饅頭大!你管老子喝幾兩酒做什麽!你們是不是不會治,不會治就趕緊陪老子錢,浪費老子時間是吧,我看你們這裏就是庸醫館,老子要去尚水醫館!”

因着聲音大,孟承響站在遠處便能聽到。那男子聽到這話也是着急了,店裏越來越亂,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于是叫人将身邊看熱鬧的人統統遣散,于是看熱鬧的人紛紛散去,只有零星幾人以及屏風外又抓了一份藥材的孟承響一行。

鬧事的人一看人都散開,自然不幹,他還想着把事情鬧大呢,于是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大聲哭嚎。

“蒼天啊,沒道理啊!黑店啊,都說大夫是看病救人,我今天怎麽就倒黴遇見奪財害人的!”

有些看熱鬧的雖然被趕了出去,但是聽到哭嚎聲,還是在門口探着頭。

孟承響看了一會兒,看到這管事焦頭爛額,診斷的大夫解釋的嘴都要說幹了,想着今天看來是真的找不到線索了,不過好在拿到兩個藥囊,也不算完全空手而歸。

孟承響轉身離去,可腳剛準備踏出門檻,身後就響起一聲大嚎。

“大夫跟土匪一樣!都是些草芥人命的!”

那擡起的腳頓了一下,複又收回。

她脾氣不算太差,放在現代,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做上高管的人不會一點脾氣都沒有,上輩子做南疆神醫武功跟醫蠱傍身,沒人不敢不尊她不敬她,有些隐藏在暗處的鋒芒就被磨的尖銳。

放在以前,她不會多管閑事,這種人若是連目光都停留一分那便是浪費。

她轉身走向屏風的方向,“既然來了,不妨來看看。”可人都還沒走到,突然擡起袖子輕輕遮半面,語氣中帶着些不悅,“輕蕪,你可聞到這裏有股什麽刺鼻的味道?”

輕蕪愣了一下,努力聞着,小鼻子使勁呼扇,罷了道:“好...好像是有股子味道,好難聞。”

“海腥味。”旁邊不出聲的湘晚也聞到了,說完後隔着屏風觀察地上的鬧事的人,她的視力非常好,那人身穿的衣服都是嶄新的,看起來并不是平常穿的衣裳,揮舞着的手上許多紋,并且腫大,手指泛白。

此人應當是從事海産生意的,不知為什麽換了一身新衣裳來,但是從事多年,一身的海腥味早就腌入味了,不是那麽容易祛除的。

這幾句簡單的對話被大夫聽到,他恍然大悟,大喊着:“你明明近日就酗酒了,為何不承認!海錯乃發物,你又頻頻酗酒,古籍雲....”

後面的話孟承響沒聽,她沒了興趣,這就是現代很常見的痛風而已,這竹栖閣确實更适合做賣藥的生意。她不想再呆在這裏繼續看這場鬧劇。

外頭的人逐漸聽了個大概,也紛紛覺得沒意思,統統散開。

人還沒出門,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竄出來一個滿臉笑容的人,“姑娘且慢。”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離去的腳步頓住,但也沒開口,示意對面有話快說,疏離之意溢于言表。

“讓姑娘看笑話了,今日坐診的這位是新的大夫,經驗不足,多虧了姑娘。”

孟承響開口,雖然客氣,可語氣中完全不帶着客氣,“今日之事與我何幹?”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也希望有腦子的人不要來惹她的麻煩。

那人臉上的笑意非但沒退,反而更深,一口氣将剩下的話都說了幹淨:“姑娘有所不知,是姑娘無意之言才結束了這場鬧劇,我們掌櫃覺着這是緣分,因此往後姑娘來抓藥,報上名來便可以折扣幾分。”

語畢,手臂往側面一伸,示意孟承響轉頭。

二樓立着一個中年男子,瞧着便是儒雅範,讓人心裏不由得有些舒服。從那個角度來說樓下發生的所有一覽無遺,但他沒出聲,也沒做任何動作,只是在那裏看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看到管事跟帶着帷帽的女子說了什麽,幾人便向自己看來,于是沖着對面做了一揖,溫柔地笑笑,即便對面并沒有回應,他也沒有半分惱怒。

此人氣度不凡,連帶跟着的身旁的兩個侍女也是如此,身着布料雖然看不清,但是絕非平常百姓可以穿得起的,結交一下貴客并無不可,但若是貴客不願,也沒辦法。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的管事不由得投去疑惑的目光,半晌,輕蕪只當是自家姑娘不願意留下姓名,剛準備開口推脫,那帷帽下平靜無波的聲音傳來。

“我姓算。”

她并沒有說出自己的姓氏,輕蕪和湘晚也沒多想。

那管事得到回應後笑着送她,跟身邊跟着的小厮耳邊提了一句,後者忙跑上去跟二樓的掌櫃說了什麽。

“那我便替我們家嚴掌櫃多謝算姑娘了。”

同一時刻,在微彎腰聽到小厮耳語後的嚴掌櫃那微笑的面孔滞了一下,卻馬上恢複正常,又向孟承響做了一揖。

這次孟承響沒有不回應,她回了一禮,轉身離開。

上了馬車離去的孟承響遠沒有表面如此平靜。她帷帽沒有摘,帷帽下的一雙含情眸情緒翻湧。

她以為藏得很好,以為這個偌大的京城,沒有人認識她,可以随便伸手伸腳,未承想,熟人見面竟來的如此之快。

她的記憶随着搖晃的馬車,飄到了遠方,飄到了三十年前。

她握着削尖的木枝,胸口的銀飾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搖動,發出清脆的聲音,卻又尚未飄遠便融入遠方傳來的瀑布聲中,與鳥鳴聲一起消散。

那尖銳的木枝正抵在一個比她小許多的少年的脖頸處,已見了血,血滴順着木枝滴入茂盛的草叢中。

少年一臉不服梗着脖子,他身穿中原服飾,滿目兇光,雖然看着比面前的女子年紀小很多,但是氣勢毫不退讓,頗有一副大不了就同歸于盡的意思,那模樣就這面前那雙漆黑卻又清澈的瞳仁中,映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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