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歸來

第119章 歸來

瓊恩在拉維的街頭穿行。

他并不熟悉拉維的道路,這裏的個人終端非常落後，不能定位也不能導航，他只能拿着從商店裏買的地圖,對照着路邊的路牌确定他的位置。

不到二百萬人口的城市比起奧爾什丁來實在是小，但當真的置身其中，卻又大得讓人暈頭轉向。

瓊恩半天裏一無所獲，傍晚時分回到酒店。

伊文擔心另一個世界有什麽突發情況,先一步通過傳送陣回去，留下貝拉等瓊恩回來。

他進門時，少女坐在地毯上，面前放着一本藥劑學手冊和一個便攜加熱爐，正聚精會神地把材料分進試管裏。

只不過她的眉頭微微皺着,手上的動作也很猶豫。

瓊恩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兒：“你這是明晰藥劑？”

貝拉的注意力全在藥劑材料上，沒聽到瓊恩進門,一下子被吓了一跳,差點把手上的試管扔出去。

她急急忙忙站起來：“瓊、瓊恩先生！”

瓊恩和貝拉的接觸不算太多，沒想到她這麽怕生,也有點意外,笑了笑,溫和地安撫她：“沒什麽事,只是看你的藥劑配得好像不太順利。”

貝拉低頭看了看她的試管,有些難過地扁起嘴：“還……還好。”

她說：“我就是不知道，我照着書上的方程式，實驗步驟也沒有做錯……為什麽配出來的藥劑不像書上寫的那樣略顯渾濁,有濃郁的雪松氣味？”

“讓我看看。”瓊恩拿起她的藥劑瓶子,輕輕晃了晃，觀察裏面的液體。

市面上最常見的藥劑是精力藥劑,它可以提高注意力、緩解疲勞。

這種藥劑的成本低，作用也很有限，一般路邊的商店裏都有售賣，不僅便宜，還有各種各樣的口味。

只要是中學生，基本都會帶一瓶精力藥劑去學校，下課就悶兩口，考試都不會禁止這種東西。

明晰藥劑則不一樣，它的效果非常強，能極大提高思維清晰度，未成年人禁用，考試更是嚴查，但在學者中很受歡迎。

不過這類藥劑對配制條件要求也很高，只有幾家專業的廠家生産，由科技開發中心統一采購。

自己配制明晰藥劑理論上是違規的，但基本沒人去管。畢竟這藥劑沒什麽危害性，配方又光明正大地寫在教科書上。

理想的明晰藥劑是略顯渾濁的淡綠色液體，有濃郁的雪松味道。但貝拉配制的這份卻是澄清的碧綠色，味道也很淡。

瓊恩打開瓶蓋聞了聞：“問題不大，應該是第三步混合的時候摻進了雜質，加熱的時候你控制溫度了嗎？”

貝拉乖乖點頭：“三百二十度兩分鐘，五百度兩分鐘，緩慢降溫後等待半個小時再二百度十二分鐘。”

“溫度沒問題，是拉維的加熱爐不行。”瓊恩說，“這種加熱爐的型號太老了，控溫不準。”

“加熱爐是伊文新買的，”貝拉咬着下唇，失落地說，“隔着失序區，薄壁加熱器帶不過來。”

“條件所限，不是你的原因。”瓊恩笑了笑，把藥劑瓶還給她，“回奧爾什丁後再嘗試就行……怎麽了？”

女孩低着頭，有點難過，不太敢說話：“可是我想盡量多配一點，現在正好到明晰藥劑，如果等回去的話，會耽誤好幾天的進度……”

這麽努力？瓊恩咧了咧嘴角：“這樣啊……”

他是藥劑學的博士，這些小問題在他看來很好解決，他把貝拉帶到加熱爐前：“那你大概需要修改一下過程。”

藥劑學裏的一些操作需要專業的手法，不然就很容易混進雜質；只要适當調整加熱過程，對溫度的要求就沒那麽苛刻。

瓊恩花了一個多小時修改配制步驟，盡量讓貝拉在沒有薄壁加熱器情況下也能配制成功。

他性格溫和，也很有耐心，很快就把少女哄得高高興興，拿着水晶小藥鍋去試驗新步驟，又時不時回來問瓊恩很多問題。

她幹脆沒有回去找伊文，賴着在瓊恩這裏住下。好在少女年紀不大，睡得很早。

深夜躺在床上，瓊恩手背貼着額頭，心底湧上難以抑制的疲憊。

艾薩克走的時候沒有給他留下任何聯系方式，今天他走遍了拉維的大街小巷，都沒能找到艾薩克。

艾薩克明明是想去奧爾什丁發展的，為什麽會被他父親逼回拉維？他在拉維也想開木器店嗎？可他今天找了很多木器店，都沒有看到他的影子。

也許是他找的地方還不夠多。

瓊恩第二天清晨便出了門，直到天黑才回來，為貝拉解決她積攢了一整天的問題。

第三天也是如此，回來後，他連外套都沒有脫，就縱容着自己陷進房間柔軟的大床，幾乎要被傷心與失落所淹沒。

他耀眼的金發光澤黯淡，連空氣中都充滿了難過的味道。

他沒有關上房間門，因此少女能從房間外偷偷看他。猶豫了很久，貝拉小步走進來，忐忑不安：“瓊恩先生，你找到你的前男友了嗎？”

瓊恩用手背堵着眼睛，聲音發悶到梗塞：“我覺得……我可能找不到他了。”

少女橘色的眼睛睜大，裏面盛着不安與擔憂，她想安慰瓊恩，但并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她說，“瓊恩先生，你真的很厲害的，明晰藥劑我昨天就調配成功了。”

貝拉絞着雙手：“還有實驗操作，老師不會的你都會，你教給我的那些口訣和技巧也都很有用。”

瓊恩想擡擡嘴角，但是沒能成功，他用手堵着眼睛，不願意讓貝拉看到他的情緒。

他對布萊爾不陌生。布萊爾也是艾薩克的老師，但其實只上完了中學。

拉維的教育大學學了一半就因交不起學費辍學，之後離開拉維四處游歷。

他手裏有兩個博士學位，怎麽可能不如卡萊爾？

只是這樣的念頭反而讓他更加難過，他空有學歷，卻根本無法進入學術界，已經很久沒有摸過實驗器材。

他是特戰隊的隊長，可做得并不好，上下都不喜歡他。明明是很重要的職位，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挑起這麽大的責任，也不知道能走向什麽樣的未來。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渺小，脆弱，無能為力。

他無法挽留艾薩克，只能在事後無用地難過。

他沒辦法反抗他的父親，他是家裏的獨子，父母從小将他帶大，事事關心，他狠不下心，也沒有足夠的決絕去拒絕這段矛盾的親情。

“你很努力，”他艱難地對貝拉說，“再去看會兒書吧……不用擔心我。”

貝拉沒有離開：“那你呢？”

“我……”瓊恩張了張嘴，“我……讓我再想一想。”

貝拉突然說：“老師告訴我，如果不知道怎麽做的話，再往遠處走走就好了。”

瓊恩含混地嗯了一聲，應付着回答：“我以為他要督促你要努力。”

“是我自己要努力的，”貝拉停了停，“我覺得村子裏的生活不太好，所以必須要努力。但老師告訴我，只有努力并不夠。”

少女手裏抱着一本藥劑書，認真又專注地複述着老師的話：“老師說，如果我留在村子裏，最多只能當上大家都尊敬的藥劑師。哪怕是每天都看一本書，也沒有辦法練出最好的藥劑。”

“村子裏的東西太少了，人也太少了。也許我能從書上讀到明晰藥劑，也許我能學會做它，但如果留在村子裏，我永遠不會知道為什麽會存在這種藥劑，也無法體會到它對其他人有多重要。”

“世界上也不只有藥劑師這一種職業……他還說，除了藥劑師，我也許會更喜歡做其他的事，只是我現在知道得太少了，連單詞還有很多不認識。”

“只有走得夠遠，見過了所有的東西，才能更了解這個世界，才能更了解自己，才能成長、包容、沒有偏見。”

貝拉局促地抿了抿唇：“我之前不懂偏見是什麽意思，但大家的确好像更喜歡學歷高的人，認為他們聰明又有才華；卻不願意接觸我這樣的人，我沒有上過大學，他們覺得沒有上過大學的人都很懶。”

她小聲說：“我很努力了……”

“不是你的錯，”瓊恩用手背堵着眼睛，“你還小，以後會有機會上學的。”

貝拉點了點頭：“我以後也想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每個城市都不一樣，我要知道更多東西。”

“我不能永遠跟着老師，以後也不會有人告訴我該做什麽，但唯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停留在原地。”

“瓊恩先生，”她盡自己所能地安慰瓊恩，“只要你再多找找，一定能找到你的前男友的。”

瓊恩把手從眼睛上移開，空茫地看着天花板與單調的吊燈：“是嗎？”

“一定可以的。”貝拉重重地點頭，“你不是還想做研究嗎？做研究也要向前走的！”

瓊恩輕輕嘆了口氣，又用小臂覆蓋住臉龐，不願與少女多聊：“我知道了……你早點去睡吧。”

唯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停留在原地，只要向前走，就有新的可能。

可是他真的很累了，艾薩克還愛着他，可他再也找不到艾薩克，他……他需要一段時間去接受，去積蓄勇氣，去學着如何面對這個世界。

第四天的中午，他接到林恩的通訊魔法。他們已經從失序區回來，正在教堂的地下總部。

瓊恩一路暢通無阻，順着臺階下到狂信徒的集中休息室，卻只看到林恩一個人。

“格裏諾呢？”他意外地問林恩。

林恩對他擡了擡嘴角，卻有些勉強，眼睛低垂着，連法杖都拿得有點歪。

埃岚在旁邊吃着狂信徒統一供應的午飯，擡起頭：“結果出來了。”

她邊吃邊感嘆：“天啊，失序區裏真不是人過的日子……這土豆松餅吃起來真香！”

“到底怎麽回事？”瓊恩坐到正在吃飯的女孩身邊，心急地問，“你們發現什麽了？”

埃岚的腮幫子被一整塊土豆松餅撐得滿滿的，她指了指林恩，含糊不清地說：“他們猜的是對的。”

“魔力風暴……”她拿起橙汁灌了一口，艱難地把嘴裏的松餅咽下去，“魔力風暴是正在外擴的魔力湍流，能走到正常地區，引發連鎖反應，把別的地方也變成失序區。”

“實驗中，我們在林恩的身體周圍發現了微弱的魔力擴展痕跡，痕跡很輕微，但是我們還是能做出推測。”

“在他剛融合岩層之血的時候，由于還不适應，岩層之血某種程度上将他的魔力循環放大，甚至到了身體外圍。這個範圍還挺大的，相當于撐起了一個穩定的魔力屏障。”

埃岚手裏拿着一塊餅幹，虛空為瓊恩畫了畫：“它能夠阻擋外來的魔力湍流，所以對魔力風暴有用。”

“之前很多法師都試圖用這種方式阻擋魔力風暴，但他們本身的魔力儲量比起魔力風暴來只是杯水車薪，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岩層之血的魔力卻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瓊恩問：“那為什麽之前都沒有發現林恩的異常？”

“因為早就沒有魔力風暴了啊，”埃岚聳了聳肩，“失序區本身空間都不均勻了，魔力該亂還是亂，有屏障也不管用。”

“而且說實話，”她說，“林恩的現在剩下的屏障很弱，他的身體逐漸适應了岩層之血，正在把原本外擴的魔力循環收回去。”

“放到今天，來了魔力風暴他也攔不住。”埃岚聳聳肩，“之前那是運氣好。”

“那格裏諾……”瓊恩問。

“格裏諾在外面。”林恩突然答了一句。

“對，他在外面。”埃岚也很無奈，“可能他還是不太能接受吧。”

“畢竟他的魔力循環……”女孩抽了抽嘴角，“你也知道，他根本算不上有魔力循環。別說不經意間形成魔力屏障，有這些混亂的魔力，他能活着就算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