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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衛子衍自是沒有在府門口逗留。

但過人的記憶力, 已經讓他記住了曉青城的容貌。

無疑，那年輕郎君必然是葉棠留在冀州葉家的心腹。

當下，心腹尋上門, 則必然是葉家出事了。

僅僅是貴妾生下了男嗣那麽簡單麽？

衛子衍深邃幽眸中的神色, 晦暗不明。

他這樣的人, 就像是山嶺中的獵豹, 敏銳性極強，對危險的感知力也極高。

葉家的家底太過豐厚, 想打主意的人，也太多。

衛子虞側過臉，他對葉棠的憂心都是放在明面上的，輕嘆道：“二弟, 葉家多出了一個庶子, 對葉表妹眼下的處境, 十分不利啊。”

商賈之女，最大的價值，就是她将來可以繼承的萬貫家財。葉棠憑借冀州首富之女的身份, 可以在京都輕易嫁得良人。

可一旦, 庶子成為嫡子，她的處境就大不相同了。若是同胞姐弟, 倒是可以有個照應, 可嫡庶間的明争暗鬥，自古有之。只要有利益牽扯，就不可能風平浪靜。

廊庑下的燈籠微晃，衛子衍的側顏掩映在明滅的光線中, 神色冷凝如常，似是根本不在意。

衛子虞又說：“二弟, 表妹到底是老夫人的親外孫女，伯府不能讓她一個孤女受了委屈啊。”

衛子衍卻漫不經心輕嘲一笑：“大哥，你想多了，人家都沒求你，你着什麽急。她大抵自己有想法吧。”

言下之意，莫要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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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虞一噎：“……”二弟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哪怕是葉表妹那樣的美人，也沒法撼動二弟冷硬的心腸。

衛子虞如是的想着。

這廂，葉棠将曉青城領去了軒墨齋。

曉青城年長她三歲，幾乎與她一同長大。

當年，葉棠被姨娘身邊的粗實婆子推下了荷花塘，曉青城豁出性命将她救起時，她就暗暗發誓，這少年今後就是她的人了。

她一日是葉家的大小姐，就會讓曉青城享受榮華富貴。

她也将自己手底下最重要的幾處商號，都交給了曉青城打理。

二人多年相處下來，葉棠對曉青城更是無比信任。

“先喝口茶潤喉，一切都慢慢說。天沒塌下來，便還有回旋的餘地。”葉棠始終冷靜自持。

在她看來，焦灼起不到任何作用。

無論何時，她都要有一個清醒的腦子。

曉青城接過茶盞，一飲而盡，随手擡袖拭唇，這便将事情原委娓娓道來。

言罷，曉青城着重強調：“柳姨娘這一胎竟當真是個男孩。大小姐，你也知道，老爺盼着兒子，盼了數年了，自是無比歡喜。就在小公子出生的第二天，柳姨娘就在老爺跟前吹了枕邊風，說您惹了曹家，給葉家的生意帶來了麻煩，如今卻躲在京都，獨善其身，委實不忠不義不孝。老爺竟當真了，限了您的幾處錢號。”

“眼下最讓人焦灼的是，老爺想将柳姨娘擡成平妻！”

聽了這些，葉棠神情淡漠，好看的粉唇緩緩勾起一抹淺笑。

其實，自從柳氏懷上孩子起，她就期盼着這一天的到來。

有道是，不破不立。

不讓柳氏徹底激怒了父親，父親又如何會下狠心，摒棄了柳氏？!

見葉棠唇角噙笑，曉青城愣了一下，少年人已經生出了喉結，輕輕了滾動了幾下，眼神略有躲閃：“大小姐，您笑什麽？”

葉棠眸色明媚：“我父親絕無可能讓柳氏懷上孩子的。五年前父親在一次遠洋途中，被南洋水匪所囚，我帶着銀子去贖人時，父親已經受傷昏迷，郎中那時就告訴過我，父親已失了生兒育女的能力。”

葉棠輕描淡寫。

她當初故意不告訴葉家家主，便是知道，柳氏一直懷不上孩子，必然會另辟蹊徑。

父親好面子，将尊嚴視作性命，只要揪出柳氏和情郎，即便柳氏如何魅惑父親，也不會再起到一絲作用。

這個局，葉棠等了五年，總算是等到了結果，接下來就是至關重要的時期了。

聞言，曉青城先是面色一紅，到底只是個少年郎君，初聞此事，有些難為情。

“那、那可真是太好了！那……大小姐，咱們接下來該如何做？”

曉青城神色興奮，以葉棠馬首是瞻。為了他的大小姐，他豁出性命也無妨。

其實，他這人不僅對葉棠忠心，更是手段雷霆駭人。

但在葉棠面前，總像個還沒長大的愣頭青。

葉棠莞爾，給自己與曉青城，各倒了一杯茶，她親手遞給了曉青城，又兀自淺飲了一口，淡淡笑過：“衛世子。”

曉青城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眼底有一抹異色一閃而逝，很快恢複常色：“大小姐是什麽意思？為何突然提及衛世子？大小姐來京都後，與衛世子走得近？”

許是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曉青城話鋒一轉，轉移尴尬：“若有衛世子撐腰，老爺和姨娘，也不敢對大小姐如何。”

葉棠沒有留意到少年臉上的異色，她漂亮潋滟的桃花眼中，是一片野心勃勃。

夜色漸濃，葉棠來到青玉閣時，已經梳洗換衣，這次是一襲淺碧色雙繡輕羅長裙，裙擺上的粉色纓絡拖曳于地，月白色绫衫上的纏枝連雲花紋有種簡約的清麗之感。

而更讓人注意的，則是少女身上淡淡悠悠的女兒香。沁甜清爽，如初初成熟的果子香味。

夜色蒼茫，看不清女子唇瓣上是否用了口脂。

此刻，衛子衍內心無端懊悔。他在霍府多吃了幾盞酒，歸來時有些醉意，這才讓長安購置了兩盒口脂，順手送了一盒給葉棠。

現在想起，委實幼稚！

太丢臉了……

區區一盒口脂，他怎能送的出手？！

但衛子衍面上不顯，他淡淡瞥了一眼葉棠，單手持盞品茗：“說吧，葉表妹見我，是有何事？”

這個時辰，便是衛家的小姐們，也不會堂而皇之來見他。

衛子衍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在葉棠唇瓣上一掃而過。

葉棠直接言明來意：“二表哥，你可想去一趟冀州？”

衛子衍劍眉輕輕一挑。

呵，果然……

但男人故作不知：“我為何要去冀州？”

葉棠想借住衛子衍這尊冰山，去壓制一下父親。她一人之力，已經有些難以抗衡。若有衛子衍陪同在側，事情會事半功倍，她也能更加安全。

畢竟，她眼下要面對的，可不僅僅是一個柳姨娘。

還有父親、葉家宗祠、曹屠……

冀州魚龍混雜，絕非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

葉棠在衛子衍對面落座，她一挨近，楚楚女兒香更是明顯。葉棠眸光晶亮：“二表哥不是要調查曹屠麽？直接去一趟冀州，可以調查的更加清楚。屆時，二表哥就以我外祖母的名義，随我一道去冀州。明面上陪同我回家一趟，實則暗中調查曹屠。”

“如此一來，你我可以雙贏。”

衛子衍罕見的露出一絲笑意。

但他臉上的笑，始終不達眼底。是那種透着冷意的笑。

衛子衍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女子實在太過聰明。

如今，他也的确去一趟冀州。

還真是“雙贏”！

“好。”衛子衍一口應下，“後日啓程。”他不喜拖延，素來雷厲風行。

兩人算是相談甚歡，葉棠離開後，衛子衍端起她用過的茶盞，男人眸色微眯，将茶盞擱置在鼻端聞了聞。

又是蜜桃味，香甜清淡，十分宜人。

翌日，衛子衍将計劃告知了衛子虞。

衛子虞倒也贊同，問道：“二弟，你與表妹，可需要我一同前往？”

衛子衍脫口而出：“不必。”

衛子虞：“……”從前二弟外出，都會帶上他。

衛子衍神色如常，看似沒甚異樣：“娴表妹身子骨羸弱，年紀又小，務必有人精心照料她。大哥留在伯府，既能照拂娴表妹，又可以監督京都的一切。”

衛子虞無話可說：“那好，我便留在伯府。”

衛子衍淡淡笑過：“我不在京都這陣子，有勞大哥了。”

冀州葉家的事，沒那麽容易擺平，也絕不會像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

而且，曹家的确需要徹查啊。

此行冀州，很是關鍵。

衛子衍深知，沒有個把月，根本回不來。

葉棠以“柳姨娘生産”為由，向老夫人提及回冀州一趟。

老夫人頗為氣憤，又将葉棠的父親大罵了一通。

“葉崇山那個狗東西！他倒是喜添貴子，可憐了我那女兒早早就西去了！”

老夫人早年改嫁，所以，即便葉棠的母親當年慘死，老夫人也沒法直接出頭。

葉棠喬模喬樣的哭訴了一番，又說：“幸虧二表哥此次親自陪同我回葉家，想來，父親看在伯府的份上，也不會做得太絕。”

對此，老夫人心中五味雜陳。

長房、二房素來不敬她這個祖母，眼下倒是開始重視起來了。

在老夫人看來，衛子衍呵護葉棠，便就是給了她尊嚴與臉面。至于衛子衍到底是不是看上了葉棠，老夫人暫且還不能篤定。

這一日，葉棠準備了行囊，到了次日一早，葉棠便在垂花門處，靜等衛子衍。

這厮倒也守時，并沒有讓她等太久。

衛子衍今日着一身白月色錦緞長袍，白玉麒麟冠束發，玉鈎束腰，腰身下方仿佛都是大長腿，他款步走來，天光似是都籠在他身上，整個人透着一股超凡脫俗的矜貴氣運。

“二表哥，你來了呀。”葉棠剛要迎上衛子衍。

這時，曉青城對葉棠說：“大小姐，您快些上馬車吧，再過一會，日頭就要烈起來了。”

葉棠點頭贊許。

曉青城打量了幾眼衛子衍，少年人的視線銳利，又帶有攻擊性。

衛子衍自是也察覺到了，他能感覺到，葉棠的這個心腹……在警惕他。

呵，無聊！

出門在外，自是沒那麽多講究。衛子衍與葉棠同乘一輛馬車。

就在馬車駛出朱雀巷子時，一直在巷子外徘徊的行腳販以最快的速度撤離，奔赴各自的主子。

衛子衍陪同葉棠前去冀州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宮廷曹公公的耳朵裏。

曹閹聞言，心情甚佳，布滿褶子的臉上，俱是陰損之色：“既然都入甕了，誰也別想活着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