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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衛子衍唇角微微揚起的弧度，是在嘲諷霍晏禮，也是因為自己的勝利而狂喜。

手段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贏了。

衛子衍并不承認自己卑劣。

“你父親是先帝所害，你的祖母是死于曹閹之手，這兩樁事并非我所為。你此前一門心思只想重新掌控兵權，沒有将棠兒視作首要，你棄了她，選擇了家族，這是不争的事實。”

“霍晏禮，其實你心裏很清楚，倘若棠兒會成為你振興家族的阻礙，你一定會棄她。”

“你看，你并沒有非她不可。”

“你只是喜歡她而已。可喜歡又能有什麽用？若非是我，棠兒那日在追蹤你的半道上，就被曹閹殺了。”

霍晏禮喉結滾動，嗓子幹澀，沙啞不成詞：“她、她去尋過我？我……我當時只是不想連累她，但你不能趁火打劫！棠兒本該是我的未婚妻！”

葉棠是他第一個喜歡的姑娘。

霍晏禮也很清楚，他這輩子不會再遇見第二個葉棠。

他想将葉棠搶回來。

甚至很想懇求衛子衍，能不能将他的棠兒還給他。

衛子衍輕笑：“霍晏禮，我之前騙了你，其實我早就喜歡棠兒，也是我先認識她，憑什麽要讓給你？！”

霍晏禮從幼時起，搶了他在意的太多東西。

可唯獨葉棠不行。

霍晏禮揪着衛子衍的衣襟，越揪越緊，他的手在輕顫，連同着他的心，也一樣在顫。

衛子衍并不推開他，反問：“霍晏禮，你能給葉棠什麽？你非要搶走她，我就讓霍家永無翻身之日，如此，你還敢搶麽？”

霍晏禮：“……”

他怔住。

幾個月前的年輕郎君，徹底褪去了一身青澀，開始認清這世道的真相。

以衛子衍如今的實力，他完全可以毀了霍家。

當然，他也可以帶着葉棠遠走高飛。

可，同樣，他也将付出慘痛的代價。

衛子衍又問：“所以，你選哪個？是霍家？還是棠兒？”

庭院內安靜到落葉可聞。

許久，霍晏禮松開了衛子衍的衣襟，他那一慣挺拔修韌的後脊梁，像是一下彎了下去，他轉身離開時，神情沒落，像将将經歷過一場非人虐待，精氣神沒了。

霍晏禮來時兇猛，離開時悄無聲息，他一直垂眸，眼底仿佛失了焦距。

這廂，葉棠從衛子衍的屋內走了出來。

她身上披着一件滾兔毛邊的披風，将本就清媚的臉蛋，襯得更是明豔嬌妍。

葉棠臉上未施粉黛，發飾也極為簡單，可她單單是站在那裏，也讓人眼前一亮，這座青玉閣的庭院也似是忽然亮堂了。

葉棠神色平靜，笑了：“你讓我聽見方才這番話，是為了讓我徹底死心，是麽？”

衛子衍心虛，往前走了幾步，雙手握住了她的肩：“棠兒，你現在明白了麽？喜歡是沒有用的。霍晏禮從前待你熱切，是因為他從小被保護的太好，根本不知人間險惡。可他如今不同了，他再也熱忱不起來。在家族與你之間，無論何時，他都會選擇前者。”

“要怪，都怪他沒有能力護你。”

葉棠依舊神色平靜，莞爾：“二表哥，不管你信不信，我理解現在的他，也心疼現在的他。你、我、他，我們最終都成了一樣的人，不是麽？”

只不過，霍晏禮晚熟了一些年。

而她與衛子衍過早的體驗了這人世的殘酷之處。

衛子衍一怔然，不置可否。

“棠兒，你終有一日，會将霍晏禮徹底忘記。”

他忍着醋意，允許葉棠繼續記着霍晏禮。

葉棠與衛子衍都是精明、理智到了極致的人，即便沉淪，也都是清醒着沉淪，斷不會不可自拔。

尤其是葉棠。

她知道霍晏禮不會為了她放棄家族。

而她自己，也同樣不可能為了他豁出一切。

所以，她又有什麽資格怪他？

難道說，是不夠喜歡麽？

不……

葉棠不承認。

她活了兩輩子，所有的真誠都用在了霍晏禮身上。

可人活在世上，當真不僅僅只有情愛，“喜歡”二字，是遠遠不夠啊……

大婚之日在即。

衛子衍給了葉棠些許自由，允許她外出購置大婚所用的東西，也允許她去葉府。

這一日，葉棠由仆從簇擁着，在長安街閑逛。

她很快就察覺到身後有一道視線在盯着她。

但葉棠沒有回頭，她借助小銅鏡往後瞄了一眼，果然是霍晏禮。

他黑了，也瘦了些。

葉棠收起銅鏡，瞬間濕了眼眶，但始終沒有回頭。

她若回頭，他又該怎麽辦？

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已經決定，不是麽？

葉棠不知道自己做什麽？她既不敢回頭，可又盼着霍晏禮會追上來。

所以，她便一直往前走，在長安街逛了整整兩圈。

她或許還想争取一次，又或許希望霍晏禮可以挽留她。

可她走到了日落黃昏，霍晏禮也沒叫住她。

葉棠閉了閉眼，釋然一笑。

她明白，霍晏禮真的已經做出了選擇，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家族，放棄了與衛子衍相争。

當晚，回到伯府，衛子衍在府門外親自相接。

葉棠今日做了什麽，見了什麽人，已經霍晏禮一路跟了她半天的事，衛子衍皆一清二楚。

他知道葉棠在向霍晏禮告別。

便是醋意蒸騰，也還能勉強忍住。

“棠兒，你可算是回來了，累麽？”衛子衍柔聲說。

男人走上前，拉住了葉棠的一只手，塞進了自己的大氅內，幫她取暖。

葉棠側眸看着衛子衍。

雖已不再像之前那麽排斥，但少了女子對未婚夫該有的熱忱。

衛子衍心頭一澀。

他自以為自己贏了。

可他也清楚，葉棠的心，依舊不在他身上。

至少，眼下還不在。

年關近。

攝政王娶妻之日，在濃郁的年味中，拉開了序幕。

大婚前幾日，葉棠才搬去葉府小住。她需得從葉府出閣。

一大清早，數千丈的紅綢從長安街，一路蔓延到葉府大門外，街道兩層的商鋪也都挂上了大紅绡金的燈籠，放眼望去，豔紅一片，真正應了“十裏紅妝”四個字。

葉棠沒有兄長，按着本婚嫁的習俗，女子出閣需得族中兄長背着上花轎。

衛子衍早有準備，提前将花不匪請了過來，讓她女扮男裝，代替葉棠的族兄。

花不匪喜歡湊熱鬧，自然一口應承。

背起葉棠之前，花不匪打趣：“棠兒，我怎麽都沒料到，你我會成為妯娌。這也算是緣分吧。”

葉棠笑了笑，神色極為平和。

像是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坦然，又清醒着。

這已經是她最好的結果了。

人太貪心，是會反噬的。

花不匪将葉棠背上花轎，葉棠坐在搖搖晃晃的花轎內，一路上想了太多事。有上輩子的種種，有霍晏禮，也有衛子衍，更是想到自己曾經的夙願……

她更加深刻領悟，何為“人世不可能完美”的意思。

到了伯府大門外，新郎官踢了花轎，葉棠垂眸，看見一只大掌朝着她伸了過來，她一眼認出是衛子衍的手。

隔着一層大紅绡金蓋頭，她能看見一個朦胧的人影輪廓。

“夫人，到了。”衛子衍嗓音低醇磁性。

葉棠在想，是不是因為衛子衍上輩子給自己收了屍，所以，這一世，她與他注定糾纏？

罷了罷了……

想太多也是徒勞。

她只是個凡胎肉體的普通人，沒有通天之能。

在噼裏啪啦的炮竹聲中，葉棠徹底掐斷了紛擾思緒，她被衛子衍牽入堂屋，行了三拜大禮。待送入洞房時，衛子衍稍作逗留，讓葉棠先掀了蓋頭，大概今日達成所願了，男人眉目之間的戾氣仿佛一夜之間消失。

“夫人，你先用膳，不必等我。若是乏了，就先沐浴歇息。”

葉棠：“……”

這未免不合規矩。

不過，話說回來，她與衛子衍，可都不是守規矩的人。

“為夫先去前院招待賓客。”衛子衍交代一句，這才離開了婚房。

花不匪、衛婉幾人捂唇竊笑。

“表妹，二哥哥對你也太好了吧。不對……應該改稱呼，今後得喊你二嫂。”

“棠兒，我原以為衛子衍不好應對，眼下看來，還是你有手段。”

葉棠：“……”

她此前是對衛子衍使過手段。

可後來……

她也不知，衛子衍如何就後知後覺才上鈎。

一旁的衛芙不知所措。她厭惡葉棠，可如今，葉棠就是她的二嫂了，讓她不得不攀附，甚至是巴結。

葉娴與趙雲景鬧了起來。

“今後，我是你的長輩了，你得喊我一聲姨。”

趙雲景幾乎跳腳：“胡說！我不會承認的！”

幾位全福人哄堂大笑。

熱鬧之中，葉棠又想到了霍晏禮，不知他……眼下可在京都，又在做什麽。

當真再也不見了麽？

她其實心裏很清楚，她與霍晏禮之間斷了糾纏，對彼此都有好處。

可她心口總像是缺了一塊，外面越是熱鬧，內心就越有回聲。

時間轉瞬而逝，時辰差不多了，婚房內的賓客們自覺離開。

葉棠已經沐浴，褪下了繁重的婚袍，換上了一件嫣紅常服，房中燒了火龍，不需要穿太多衣裳，葉棠正挽袖飲茶，就聽見門外的陪嫁小丫鬟恭敬喚了一聲：“姑爺。”

“嗯。”

男人低醇的嗓音有些喑啞，輕應了一聲。

随即，就有人從外面推開了婚房的門扇。

葉棠循聲望去，就見衛子衍從廊下邁入屋內，庑廊下的燈籠光籠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薄薄光暈，淡去了他身上原本的戾氣。

這人好似……

也變了。

霍晏禮變了，她變了，所有人都變了。

“你們都下去吧。”

采薇和拾翠自是半分不想打擾了小姐與姑爺。

她二人此前覺得霍晏禮是大小姐的良配，而今看來，衛子衍也堪稱良配。如今大小姐高嫁，那些曾經嘲笑大小姐無母的人，也給被狠狠打臉了。誰說無母，就嫁不得良人？！

若非命運不濟，誰又願意自幼無母？！

拿旁人傷疤嘲諷的人，都是些黑心肝的。

這廂，屋內再無旁人，葉棠坐在繡榻上，忽然不知所措。

衛子衍眼神癡癡，竟是當場愣了一下，他一直都知道葉棠極美，但此刻，她歇下一身繁重大妝，妝容淺淡的模樣，竟是更加讓他心動。

衛子衍喉結滾了滾，眸色愈發暗沉，這便朝着葉棠大步邁了過去：“棠兒，我等這一天，等的有點急了。”

葉棠：“……”

這家夥，怎麽一開口就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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