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廢物!蠢貨!”
琉璃雕刻的花樽從大敞着的殿門內飛出來,啪的摔在地上,簇擁着蕊心的花瓣頓時碎成幾十塊,凄凄慘慘戚戚地躺在地上。
戴着烏紗曲腳帽的老太監抱着馬毛拂塵躲在門後來回踱步,急得渾身抖,口中不停發出哎呀哎呀的嘆息。
“趙寶!”殿內驀然響起一聲怒喝,喝得老太監整個人都抖了三抖,“進來!”
老太監看了身旁的小太監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頂着張視死如歸的臉亦步亦趨地進了殿內。
大殿內煙霧缭繞,濃郁的九和香幾乎熏得他喘不過氣,老太監佝偻着腰碎步上前,低眉順眼地叫了一聲:“聖人。”
“六郎呢?”龍椅前的濟亨帝劍眉倒豎,他穿着紅色的圓領袍,頭戴金龍冠,只消往那一站就顯得不怒自威,何況他如今正值盛怒,令剛進門的老太監和早已趴跪在一旁的太子雙雙發抖,“六郎何時來?”
老太監不敢擡頭,細聲細氣地說:“已派人去請了。”
濟亨帝煩躁地一揮手,大袖在半空中抽動,發出響亮的聲音:“你去,你親自去!”他不耐煩地說,“你現在去宮門,跟他們說,待六郎來了,讓他坐轎子進來,莫要自己走了!”
伏在地上的太子聞言,驀然擡頭,顫抖地叫了聲爹爹,被濟亨帝那怒火沖天的目光一橫,又立馬低下頭去。
老太監應了聲,爬起來,面朝着他迅速退了幾步,這才轉身往外走,出殿門的時候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他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抓着拂塵,帶着一群小太監往外跑。一行人跑得跌跌撞撞,才出宮門,就見兩道人影自長街盡頭現身,正快步往他們這邊走來。
老太監定睛一看,見為首那人面若冠玉,穿一身銀繡暗紋的圓領袍、頭戴寶冠,肩上還披了件鐵灰色的大氅,忙跑過去,诶的叫他:“六大王,我的六大王啊!”
李肆隐啊了一聲,有些驚訝,但還是笑着沖他點了點頭:“趙翁。”
跟在他身後的黑衣人做俠客打扮,雙手抱劍,頭上戴了個破鬥笠,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看見太監們來,鬥笠底下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站在他身邊的李肆隐只當沒聽見,笑着問:“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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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大王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老太監弓着背,刻意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一邊喘氣一邊伸手去擦額頭上的冷汗,“聖人發了好大的脾氣,急着要見您呢,哎喲,您的長命鎖哪兒去了?”
老太監邊擦汗邊和他說話,眼睛一瞟,看見他露在毛領外的一截雪白纖細的頸脖,哎呀一聲驚叫:“難道是那日上元夜宴時丢的?當時殿中混亂,六大王沒有受傷吧?”
李肆隐意味不明地唔了一聲,想了一會兒才道:“不曾丢,昨日沐浴時取下來,忘記戴上了。夷空,你下次提醒我。”
跟在他身後半步遠的俠客應了一聲。
說話間,衆人已到得宮門前,李肆隐率先進去,站在殿前的廣場上等候,老太監朝他一禮,匆匆走上臺階,躲過從屋內飛出的瓷瓶,做賊似的鑽進了殿門。不多時,他又出來,小跑到李肆隐身邊,低聲道:“六大王,聖人讓您進去。”
李肆隐應了一聲,那跟在他身後的俠客便替他取下披在肩上的大氅。大氅一取下,他的雙手便露了出來,雪白的五指上繞着一串黑玉念珠,随着他行走時的動作發出一陣響動,珠翠相撞時的丁零當啷聲就這麽一路進了大殿。
李肆隐快步走進殿內,先是向濟亨帝問安,後又轉向伏在地上的太子,叫了一聲大哥。
濟亨帝心中的怒火已經在剛才的一通打雜怒吼中發洩完畢,這會兒看見他來,徹底消了氣,大手一揮,說:“坐。”
李肆隐連忙上前将地上的太子扶起來,攙着他走到一邊,等首位上的濟亨帝落座後才坐下。
“今日叫你來,是朕……是爹爹有事要交予你辦。”小太監端了茶上來,濟亨帝喝了一口,說,“過了端午就是聖壽節,你皇祖母今年是大壽,需得好好操辦。”
下首的太子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了,茶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道:“爹爹,皇祖母聖壽節一事一直是孩兒……”
濟亨帝不耐煩地打斷他,冷冷道:“上元夜宴你皇祖母不在,你嫌不夠,還想往她身上補一把火麽?”
太子連忙閉上嘴,不敢說話了。
“六郎。”濟亨帝看向李肆隐,要他的答複。
“爹爹。”李肆隐起身,和老太監一樣弓着背,擺出十分恭敬的姿态,說,“孩兒少時頑劣,不曾……”
“這你不必憂心。”濟亨帝的耐心即将告罄,不願再在這件事上多費口舌,“爹爹已讓他們尋了問桓前來助你,想也快到了,還有什麽話要說?”
李肆隐垂着眼睛,纖長的睫羽眨了兩下,旋即笑着說:“樓将軍乃禁軍統領,哪裏曉得宮中事?來日若遇到麻煩,還望大哥相助。”
濟亨帝聞言又看向太子,太子悻悻地說:“那是自然,六哥兒有什麽要事,只管來東宮尋孤。”
李肆隐朝着他一禮,坐下不說話了。
不多時,老太監進來,低聲說樓将軍到了,濟亨帝擺手示意叫進來,老太監诶了一聲,又匆忙出去傳人。
樓問桓來時心中略有些忐忑,上元剛過,清平城還沒來得及回暖,到處都冷飕飕的,将他貼身的軟甲吹得比冰還嚴寒。
他奉命來宮中觐見皇帝,內心總覺得不安,那枚金玉長命鎖被他放在胸前的口袋裏,像烙鐵般滾燙,仿佛要将被北風吹成冰的他融化。
待到殿外,他看見那抱劍站在殿門前的黑衣俠客,心中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回神,老太監就匆匆出來,朝他一點頭:“樓将軍,快請,聖人叫您吶。”
樓問桓定了定神,走到殿前解劍,正要交給候在一旁的小太監,那黑衣俠客就先手一步接過了他的劍,拎在手裏。
身旁又傳來老太監的低聲催促,樓問桓收回目光,低着頭進去,彎腰朝坐在正殿中的濟亨帝一拜:“臣樓問桓,恭請聖安。”
“朕安。”濟亨帝一擺手,樓問桓又分別轉向太子和李肆隐,恭敬地說:“太子殿下安。定、定王殿下安。”
太子才受了訓斥,這會兒跟個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李肆隐沒說話,只看着他笑,笑得樓問桓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今日叫你來,是有一件事要交于你辦。”濟亨帝沒讓他坐,估計是想說完了讓他們趕緊走,語速也快了起來,“太後向來疼惜六郎,今年聖壽節,朕要交予他辦,你需助他。”
“是。”樓問桓始終低着頭,不敢看殿內其他三人的表情,目光卻不停地往李肆隐身上瞟。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那雙蔥根似的手,以及不停被指尖撚過的黑玉念珠。李肆隐五指關節泛紅,不知是凍的還是別的什麽,樓問桓的目光又落在他被遮住的膝蓋上,腦海中閃過一雙跪紅了的膝蓋,還有壓抑至極的喘息,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
“樓将軍?”李肆隐突然說。
樓問桓猛地回神,他擡起頭,見濟亨帝已經起身,獨自走向內殿,李肆隐和太子站起來朝他拜別。他忙擡手要朝李肆隐行禮,卻聽見李肆隐叫住已先行離去的濟亨帝:“爹爹。”
濟亨帝停在原地,留了個背影給他們。
“孩兒聽說,有一仙山道人雲游至京畿附近。”
濟亨帝猛地轉過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勾了起來,雙眼中是遮掩不住的狂熱:“當真?”
李肆隐笑了笑,說:“孩兒去将他尋來,為皇祖母過聖壽節,可好?”
濟亨帝聽到這兒,不知想起了什麽,又扭頭看向太子,冷哼一聲,說:“好啊,只要不一把火燒了內宮就是。”
太子瞬間變了臉色,張嘴想再說些什麽,但濟亨帝已經轉身離去,連背影都沒給他們留下。他只好看向李肆隐,盯着這個幼弟看了好一會兒才憤憤地哼了一聲,甩袖離去。
殿內只剩下李肆隐和樓問桓,守在殿門外的黑衣俠客朝他們吹了聲口哨,李肆隐了然地啊了一聲,沖樓問桓一笑:“走罷,樓将軍。”
說完,他快步走出大殿,俠客将那件大氅重新披回他的肩上,又将手中的劍扔還給樓問桓,下巴一揚,示意他跟上。
李肆隐離開帝王寝宮,走上長街,樓問桓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待得那些前來送的小太監回去了,才快步上前叫了一聲:“六大王。”
李肆隐沒停,但肩膀動了動,緊接着,那跟在他身後的俠客識趣地退開,與樓問桓換了個位置,落在他們身後。
“将軍何事?”樓問桓比李肆隐高出許多,李肆隐和他說話得仰着臉。
長街上的風有些大,将李肆隐的臉吹得雪白,唯有雙唇是殷紅的,像是零落在雪裏的梅花,讓樓問桓忍不住回想起上元夜裏這雙滿是酒氣的唇,他用力地閉了閉眼睛,說:“六大王,臣……”
李肆隐笑着打斷他:“你可以自稱‘我’。”
“是,我……”樓問桓話說了一半覺得有些說不下去,目光順着李肆隐的領口往裏,看見了他頸窩處幾個若隐若現的紅痕,又匆忙別過眼睛,“六大王可曾受傷嗎?”
這一問沒頭沒尾的,卻讓樓問桓的臉都燒了起來,他不敢去看李肆隐,只聽見那輕飄飄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不曾,但将軍似乎有一物未曾歸還于我。”
樓問桓一頓,旋即立馬從胸前掏出那枚金玉長命鎖,遞到他面前:“臣……我,那日我酒醒後,見此物挂在腰帶上,想來是……是六大王遺失之物。”
李肆隐笑着拿過那枚長命鎖,手指有意無意地在樓問桓的掌心搔了兩下,樓問桓感到掌心處傳來的瘙癢,五指下意識一收,握住了李肆隐的手。
二人身後頓時響起劍出鞘的聲音,樓問桓瞬間清醒過來,如被火燎般松開手。
背後的殺意随着他松手的動作消失了,李肆隐無知無覺地将那枚長命鎖握進手裏,說:“這不是我的遺失之物,”他邊說邊往樓問桓身側靠了靠,貼着他的耳朵壓低了聲音,“乃是我的貼身之物。”
樓問桓覺得耳朵也燒起來了,他下意識想退,但李肆隐已經在他作出反應前抽身,笑着對他說:“露水情緣而已,我又不是哪家娘子,無需閨中清白。你情我願之事,将軍不必挂心。”
樓問桓垂在腿側的手握緊了又松,松了又握緊,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心裏略有失落,隐隐對李肆隐的回應感到不滿意。
三人到得宮門外,宮內的禁軍已将馬牽了出來,李肆隐低頭鑽進路邊馬車裏,撩開車簾去看停留在宮門外的樓問桓,卻見一銀甲禁軍匆匆而來,伏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樓問桓變了臉色,隔着宮門與車上的李肆隐對視,然後他闊步上前,朝李肆隐告罪:“六大王,恕臣不能同行。”
李肆隐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後的禁軍,識趣地點點頭,說知道了,然後幹脆利落地放下了簾子。車簾垂下時揚起的風吹了樓問桓一臉,他擡起頭,目光沉沉,似乎想要穿過那厚重的車簾,去看車內的李肆隐。
不多時,那落在他們身後的抱劍俠客也鑽進車內,車夫牽馬掉了個頭,離宮往城裏去了。
待到馬車駛離皇宮,一直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的李肆隐才睜開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的俠客,問:“聽見什麽了?”
“他們說有刺客在南門貼了告示,要入宮行刺。”
李肆隐略微彎腰,低着頭自下而上地看他,笑着問:“夷空,你不就是刺客嗎?”
僞裝成護衛的刺客沒吭聲,只是下意識地将鬥笠的帽檐拉得更低,但從李肆隐的角度仍能清楚地看見他隐在黑暗中的面容,一道醜陋的傷疤貫穿了他的眉心,只消再往下一點點,就能毀掉他的雙眼。
過了好一會兒,夷空才說:“我不是,我是你的護衛,刺客為知己者死,但我只為你死。”
李肆隐聽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乎覺得沒勁,坐直了身體去看擺在另一邊的銅鏡。
他的馬車很大,車上常年備着茶葉、器具、衣物和毯子,甚至還有專門用于點茶的小桌案。李肆隐伸手拿過那枚銅鏡,垂着眼睛看倒映在鏡中的臉,突然問:“我與他像麽?”
夷空沉默了一小會兒,點頭說:“像的。”
“不像。”李肆隐肯定地說,“我覺得和他更像。”
“他們是親兄弟,原也長得像。”夷空抱着劍,雙眼閉着,似乎陷入了某些深遠的回憶之中。過了一會兒,見李肆隐沒回應,他又睜開眼睛,試探地問:“你與那樓問桓……”
“怎麽?”李肆隐挑眉看他。
夷空的眉頭皺着,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似乎在組織語言,之後,他才冷哼一聲,說:“上元一夜雲雨,倒便宜了那小子。”
“誰占便宜還不一定呢。”李肆隐随意地笑笑,拿着銅鏡靠回身後的軟墊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手中的念珠。
“不瞞你說,我挺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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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