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窗外漸漸熱鬧起來,襯得車內冷冷清清的,夷空沉默許久,之後才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我看算了。”

天還冷着,車簾很厚,垂在車窗兩頭,将外頭的天光完全遮住,黑暗中的李肆隐聞言,睜開了眼睛。他的臉隐在陰影裏,夷空只好盯着他沒系緊的衣領看,目光落在他頸間若隐若現的痕跡上,不大高興地說:“你故意給他看的?”

李肆隐意味不明地啊了一聲,似乎不大想理他,但還是笑着說:“畢竟是……樓将軍做的好事。”

夷空用拇指抵住劍格,那始終被他抱在懷裏的劍出鞘幾寸,在黑暗的車內晃過一道寒光:“待此間事了,我去替你殺了他。”

李肆隐複又閉上眼睛,半天,學着他剛才的語氣說:“我看算了。”

馬車晃晃悠悠行了一路,窗外的人聲忽大忽小,過了好一會兒,一直骨碌碌往前滾的車輪才停下,緊接着,簾外響起車夫吸鼻子的聲音:“六大王,到了。”

夷空用劍将門簾挑開,率先跳下車去,李肆隐仍舊坐在車上,百無聊賴地用腳抵着燒炭的暖爐,往旁邊踢了踢。

不一會兒,夷空又抱着劍上來,說:“下罷。”

話音未落,刺客滿是風霜痕跡的手就從簾外伸了進來,李肆隐搭上他的手,彎腰下車,向後望了一眼。夷空注意到他的目光,沉沉地應了一聲,李肆隐便不再回頭看,只扶着他下車。

夷空穿得很少,他的身形就像他身上的衣裳一樣單薄,幹幹瘦瘦的,不像個刺客。但他的手卻十分寬厚有力,幹燥而溫暖,像馬車裏那個被李肆隐一腳踢開的暖爐。

“我是覺得,”李肆隐裹緊了肩上的大氅,示意車夫先走,然後慢悠悠地和夷空一起朝不遠處的街巷走去,“既然最後都是要死的,那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少不到哪裏去。”

夷空跟在他身後半步遠的位置,硬邦邦地說:“不行。”

李肆隐不耐煩地擺手:“那随你吧。”

兩人一路沿着城中狹窄的巷口歪七扭八地拐,繞得頭暈,狹窄的空間裏彌漫着一股難聞的臭味,夷空伸手在面前扇了兩下,皺眉道:“不是已禁止城中百姓私燒朱砂了麽?怎麽還有這麽重的味道?”

李肆隐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抹嘲諷的笑容:“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哪有那麽容易?”

Advertisement

“多燒些也挺好,左右那水銀燒出來到底也不是給我吃。”夷空冷笑一聲,故意拖長了語調,說,“一般人哪享得了這樣的福,那可是仙丹神藥啊。”

走在前面的李肆隐回頭瞪了他一眼:“慎言。”

夷空聽見這句話,先是一愣,旋即爆發出一聲大笑,引得周圍聚在一起用青竹和鐵鍋煮朱砂的百姓都擡起頭來看他。他們目光呆滞,只看了夷空一眼,便又重新低下頭去,盯着火上那一節節青竹發呆。

等笑夠了,夷空又說:“回去罷,這賤地方待久了難受,你要什麽我去給你弄,仔細吹了風頭疼。”

“清平城中哪有‘賤’地方?”李肆隐用力咬了咬那個“賤”字,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取下挂在腰上的錢袋,揚手扔到遠處的民居前。

那繡着雲紋的錢袋沉甸甸的,砸在地上發出砰一聲悶響,裝在裏頭的銀錠掉了兩枚出來,骨碌碌滾在地上。周圍麻木的百姓先是擡起頭看了一眼,旋即抛下被火炙烤的竹筒和咕嘟咕嘟響着的鐵鍋,一股腦兒地沖了上去。

他們原本就單薄的衣衫在哄搶中被撕得更加破爛,被凍得青紫、長滿了凍瘡的腳趾在鄰裏的踩踏下滲出血,流得一地都是。血混着沙土蔓延至李肆隐腳邊,他默不作聲地向後退了一步,盯着那條纖細的血流,頭也不擡地說:“将你的錢袋也拿出來。”

夷空沒吭聲,只一揚手,幾塊碎金子便嗖地飛出,将朝李肆隐撲來的人打飛出去,簡直堪比暗器。

李肆隐責備地看了他一眼,夷空當即舉雙手投降。

“你倒富裕。”李肆隐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牛頭不對馬嘴地說。

“可不是。”夷空一手虛虛攬着他,一手持劍引他往旁邊走,免得那群沒長眼的追上來讨嫌,“攢了十八年的老婆本兒都掏給你了。”

李肆隐笑着呸了他一聲,轉着念珠的左手突然一頓,他停下腳步,卻聽見身側的夷空低聲說:“別回頭。”

“是誰?”李肆隐垂下眼睛,墜在念珠底部的流蘇随着他停下的動作在胸前來回晃蕩,夷空唔了一聲,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判斷,之後才說:“功夫不一樣,是兩撥人。”

“衆矢之的……”李肆隐笑起來,欲言又止,帶着夷空慢吞吞地往前走。

夷空沉着臉色,語氣也沒了先前的調笑,只簡短地說了句:“你可是六大王。”之後便陷入沉默之中,不再說話了。

被點名的六大王無聲地笑着,他睨了夷空一眼,搭着夷空手臂的右手用力握了兩下。

變故發生在瞬間,埋伏在屋頂上的刺客砸破了搭在院子裏的草棚,轟地摔在地上,卷起一地土灰。李肆隐恍若未覺,繼續向前走,夷空陪着他,神色自若,卻将右手中的劍換到了左手,橫在李肆隐背後,露出刺目的黑金劍鞘。

“你扔的是甚?”李肆隐問,他撅起嘴,口中發出嗖嗖的聲音,模仿着先前從他耳旁一掠而過的暗器聲響,“真快。”

夷空像變了個人似的嘿嘿笑起來,湊到他耳朵邊上說:“隐兒,對着男人可說不得‘快’這個字。”

“說不得?”李肆隐挑着眉毛看他,似笑非笑,“我偏要說,咱們可得‘快’些,否則樓将軍一來,你這刺客非得被抓進大牢不可。”

夷空一聽,語氣頓時變得十分警惕:“樓問桓?”

“十有八九。”李肆隐也不管夷空,自顧自往前走,說,“定王出門閑逛遇刺,禁軍統領匆匆前來,嘿,真稀奇。”

兩人沿着路向前走去,夷空鬥笠下的眼睛四處亂看,看見大冷天裏還背着嬰兒蹲在渠邊漿洗衣裳的浣婦、穿着破洞草鞋顫顫巍巍走路叫賣的老人,大一些的少年們都聚在自家院子裏,生起爐子煮鐵鍋裏的朱砂,強忍着刺鼻的臭味蹲在周圍烤火。

他們的目光無一不是呆滞的、麻木的、漠然的,街邊躺滿了人,每過幾戶就能看見蜷在一起的屍體,凍死的、餓死的,被扔得到處都是。

“海晏河清,盛世清平。”夷空嗤笑一聲,仿佛在說什麽天大的笑話,“大趙千萬百姓,誰能想到清平城裏竟然還會有這樣的光景?”

李肆隐面無表情,只慢慢向前走着:“我聽說今年的稅又重了?”

夷空點點頭:“年前的事兒了,聖人要建宮觀,戶部死磕說沒錢,能怎麽辦?民脂民膏刮了又刮,地皮都給他們刮低了三寸,當真是青天大老爺。”

“我發現你今天怨氣很重。”李肆隐偏頭看了他一眼。

夷空不以為意,只說:“我殺人太多,怨氣不重些,午夜夢回時厲鬼來找我索命怎麽辦?”

李肆隐嗤笑一聲,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才明知故問:“既然加稅是為了修宮觀,那想必就算徭役死了,也是拿不到撫恤金的,對罷?”

這下夷空不說話了,只有一聲輕飄飄的嘆息從他的鼻腔中呼出來,李肆隐再次回頭,見他們身後确已無人,才繼續向前走去:“徭役少則民安,如今看來,大抵是安不了了。”

“戶部裏是丞相的人,你我動不得。”夷空說。

李肆隐點頭:“但禦史臺心向太子。你說呢?”

他們從另一條路出去,剛上主街就見滿街銀甲衛,那些身披銀甲的禁軍站姿挺拔,左手搭在腰側的劍上,目不斜視,伫立于道路兩旁。

街道正中,樓問桓騎在馬上,一手持缰,另一手漫不經心地撥弄着胯|下駿馬的鬃毛,沉着臉,似乎有些不耐煩。

他的馬極高,通體漆黑,唯有四蹄雪白,樓問桓立在馬上,身穿禁軍銀甲,與那馬雪白的四蹄相得益彰。寒風吹飛了垂在他臉側的長發,現出那張英挺俊朗的臉,端的一身意氣風發。

李肆隐端詳了一陣,突然用手肘搗了搗身邊的夷空:“樓将軍确實俊美。”

夷空鄙夷地看了樓問桓一眼:“你喜歡這樣的?我年少時……”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李肆隐文鄒鄒地說了一句,然後扔下話說了一半的夷空,施施然地朝街上的樓問桓走去。

彼時樓問桓正沉着臉聽派出去的幾個手下回禀,他微微彎腰,臉側着,兩道劍眉收得很緊,在眉心擠出一個淺淺的川字。

待得馬下的幾個銀甲衛說完,他大手一揮,正要說再去找,就見李肆隐帶着夷空從不遠處的巷口走來,看見他,先是停在原地愣了愣神,旋即加快了腳步,到得馬下沖他一笑:“樓将軍?”

樓問桓連忙下馬行禮:“六大王。”

李肆隐的目光在街道兩側的銀甲衛身上晃來晃去,臉上浮現出恰到好處地疑惑神色:“将軍這是……做什麽?”

“我……臣接密報,恐城中有刺客。”樓問桓顧忌周圍人多,不敢放肆,禮貌地與李肆隐保持距離,說話時也垂着腦袋,不去看他的臉。

李肆隐眨眨眼睛,将雙手負在背後,彎腰從下往上看他,和他對視:“南門的刺客?”

樓問桓一愣,旋即倉促地別過目光,僵硬地說:“六大王安好便是。”

“沒法兒安好啊,”李肆隐神秘兮兮地說,然後做賊似的四下看了看,直起身湊到樓問桓耳旁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那刺客是要入宮殺我父皇的……”

樓問桓心下一驚,旋即心念電轉,一把握住了李肆隐貼在他胸前的手,低聲說:“六大王,不可。”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