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心愛
心愛
時璎完全沒想到,寒止會這般珍視兩人相處的點滴,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做着自認為正确的事,一味地把寒止往外推,卻沒考慮到這樣做,寒止會不會難過。
“寒止,你應該見過不少掌門人吧,我是不是最沒用,最荒唐的那個?”
寒止剛要否認,時璎就截斷了她的話。
“你肯定又要哄我了,誇我好,我知道。”
她凝望着艙頂,任由眼淚流下來,洇濕了軟枕。
“你又何必呢?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時璎自問自答。
“我欺師滅祖,篡位奪權,殘害同門,勾結朝廷,為害武林,我造的孽,罄竹難書。”
她偏過頭,深深地看了寒止一眼,“所有人,所有人都這麽說。”
“可是我沒有。”
時璎默然流着淚,她的聲音早就啞了,但這五個字,卻無比清晰。
“我沒有做過。”
“我沒有。”
寥寥幾句聽得寒止心都碎了。
“我沒有殺師父,也沒有殺師兄和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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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璎幾乎是咬着牙在說,她頓了一下,情緒還是崩潰了。
“還有很多人……我沒有殺他們,我沒有。”
時璎并未嚎啕大哭,甚至連音量都沒有改變。
寒止想走近,時璎頓時瑟縮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某種驚吓,渾身都在抗拒。
不要靠近這麽狼狽的我。
不要……
寒止沒再動。
“掌門門下,不應該有我這樣的朽木,我從小就過得不好。”
少時備受欺辱,時璎到底沒有細說,但處境相似的寒止,一瞬就明白了。
“師父臨終前,把掌門之位硬塞給了我,而我那時,內力淺薄,又不通劍術,恰逢棄徒攻山,我真是快被逼死了……”
時璎緩緩講述着那段往事,寒止越聽,心裏越難受。
“……還是有很多人不服我……剛坐穩掌門之位,又遇上武林大會,原先的三大門派提出九岳三十六派合一,選一人做盟主。”
“那意味着江湖上從此就只會剩下一門一派,而我那時還未參透坤乾十三招的要義,內力也不夠深厚,百年基業眼看就要砸在我手裏,于是我服食了很多禁藥……”
時璎緩緩蜷起身子,顯得恐慌又無助。
寒止想抱抱她,卻又顧忌着兩人現在的身份,僵在窗邊沒亂動。
“我沒想過要做什麽盟主,我從始至終,都只是想要完成師父的夙願,守住折松派的根,其實不願三十六派合一的人還有很多,只不過最後是我開了這個口。”
時璎阖上眼,緩了片刻才睜開。
“有人的算計落了空,就盯上了我,三大門派的長老一夜暴斃時,我正因服食過多禁藥而重傷昏迷,待我醒來,流言已起,再後來,只要死了人,就一定是我時璎做的。”
髒水淹沒了她,讓人看不見清白。
“只要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人欺辱的廢物,只要折松派還是當年那個無聲無名的小門派,就永遠會被人踐踏,永無翻身之日。”
“我沒有澄清過,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可以讓他們忌憚,我越壞,就越沒有人敢動折松派,至少短時間裏,折松派能得機會喘息,能從接二連三的重創裏走出來。”
時璎自嘲般笑了兩聲,“寒止,我其實,也沒有那麽壞吧。”
寒止早已是淚流滿面。
她接着說。
“從坐上這個位置起,我就沒有片刻覺得安心,我不停地練,一刻也不敢松懈,是怕護不住折松派,更是為了撿回我丢掉的臉面,權勢地位,我得到了,但我不喜歡,掌門之位于我而言,只是個枷鎖。”
“師父養育之恩,我不能不報,可我恨啊,師父他犧牲了我,他為了師娘、師叔伯和師兄師姐,犧牲了我,他周全了所有人,除了我,我真的很恨。”
時璎瞧着寒止,目光本能地柔和了些許。
“所以,做掌門這些年,我明知門中有沉疴痼疾,可我沒有行改革,我沒法對門中人和顏悅色,相當多的人,刁難反對過我,我沒有殺他們,甚至沒有報複,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忍耐了。”
“江湖上的事情也一樣,我這些年沒有主動害過誰的性命,面對一些殺戮,我明明可以阻止,可一想到他們當年在武林大會上的嘴臉,我就選擇了漠視。”
“少時讀書,溫書堂的長老常常教導我們,要分得清是非對錯,要剛直無私,更要維正武林,匡扶正道,可我沒有做到。”
時璎平靜地數落着自己,寒止已經坐不住了。
“我不是心懷天下,悲憫蒼生的大義之人,我甚至連獨善其身都沒有做到,我對不起“清正”這二字門訓,更擔不起你的誇贊,那個‘尊’字,我受之有愧。”
“我不可憐的,我做的一切,究竟多少是為了折松派,多少是為了彌補我自己那點自尊心,事到如今,我已經分不清楚了,我這樣的掌門人是德不配位。”
“此次重傷,有我疑心作祟的緣故,也算是我自找的,興許我的性格,并非發幾句誓,就能改變……”
寒止霍然站起身,只聽時璎啞聲問:“你都知道了,還要靠近我嗎?”
“如果我說要呢。”
“真正的壞種,必不會說出你方才這番話,倘若你真是良心盡泯的惡人,我想這江湖之上,早已血流成河了,這世間多是造化弄人,你無可奈何,我也只剩取舍。”
寒止知道身份暴|露,就再也僞裝不下去了,索性将心裏話一并道出。
“我沒有資格去斷言任何人的是非,他們這一路是如何走來的,我頂多是個看客,我更沒有立場斷言你的善惡,但獨獨對我寒止而言,你足夠好了。”
“時璎,你對我足夠好了,我沒有理由放棄你。”
她不知道自己在流淚,只是覺得齒間苦澀。
“憑什麽你說分開,我就要聽話啊,憑什麽?”
“我……”
時璎被她問住了。
愛意是藏不住的。
“寒止,我不是值得托付的人,我這個人太多疑了,同我在一起,你會吃苦的,我若是你,就該跑得遠遠的。”
“你發自內心地想要傷害我嗎?”
時璎脫口而出,“不。”
寒止又問:“所以我為什麽要跑?”
“你……”
時璎被她噎住了。
寒止寸步不讓,濕紅的雙眼盈着淚光,任誰瞧了都覺得可憐。
“時璎,我知你所想,你擔心會連累我,會傷害我,所以才想要分開。”
時璎徹底沒話說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同你在一起,才是我最想要的,你今日趕我走,才是害我,才是殺我啊。”
寒止把話說透了。
她卷起袖管,露出了手臂外側的刀傷,猙獰的疤痕還未完全消散。
時璎看着她的手臂,反應不及。
她甚至不知道,寒止是什麽時候受的傷。
“我是魔教啊,我命裏就沒有‘安穩’這兩個字,想殺我的人,太多了,就算不和你在一起,我就能長命百歲嗎?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要長命百歲,又有什麽用?”
寒止走近了一步。
時璎心跳愈急,又期待又掙紮。
“你的過去影響了你的性格,我的過去也一樣,但只要你願意相信我,我就可以等,等你真正接納我,等你完全放下疑心。”
寒止走到了床邊。
“時璎,你可能會帶給我的危險,不值一提,我這條命,比你的更爛,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時璎也沒有再抗拒後退。
“我起先以為你是介意我的身份,但現下看來并不是,那還有什麽可以阻止我們在一起?”
寒止不再掩飾自己對時璎的欲|望。
她想得到她,甚至是霸占她,沒有人能阻止。
“時璎,我對你不是一時興起。”
寒止蹲下身,抓過時璎浸出汗的手,“我們不要分開,好不好?”
四目相對,寒止目光中的珍重滿得要溢出來,她的愛意催促着時璎答應。
再無法拒絕了。
時璎攥緊了她的手。
“或者,換句話問。”寒止知道自己身上血氣未散,她擠出一個乖巧的笑,“如果我現在裝得乖順,還來得及嗎?你還會要我嗎?”
“會,不裝也會。”時璎剛想笑,更洶湧的眼淚先一步淌下來,“我喜歡的是你,你什麽模樣,都好。”
時璎又問:“你當真想好了?”
寒止重重點了點頭。
時璎死死抓着她的手,“我們不分開,再也不分開了。”
寒止突然吻住了她的手背。
“嗯?”
“謝謝。”
謝謝你愛我。
兩人靠在床邊,各自平複着情緒,半晌,寒止咕哝道:“我以為要失去你了。”
“我其實也舍不得。”時璎說完,突然就紅了臉。
寒止感動之餘,壞意地明知故問:“我聽見了哦,掌門是在害羞嗎?”
時璎剛想狡辯,腰側就疼痛不已。
她一瞬蒼白的臉讓寒止立刻嚴肅起來。
“傷口疼得厲害?”
“沒事。”
“沒事。”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寒止就知道時璎會這麽說,一邊學她,一邊将被子掀開了個角。
“你別……”
時璎聲若蚊蠅,拒絕的話在舌間滾了一圈,又被她自己咽下去了。
這幾日昏迷,只怕寒止就沒有離開過。
擦洗、換藥,她該是什麽都見過了。
時璎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輕輕攥緊了身下的褥子。
臉怎麽又燙了……
專心檢查創處的寒止一擡頭就看見了時璎臉上不尋常的緋紅。
素來冷漠的臉上竟也會生出這般紅暈來。
薄淡,卻很純情。
時璎就是在害羞,她只會對自己這樣……
寒止想着,掃了眼她抓捏褥子的手,修長的指節曲起一彎弧。
太隐忍了。
寒止眸底湧起旎色。
這雙手就應該被束起來,在虛空中發顫,就應該抓着自己的肩膀,讓暧|昧在皮肉上留下痕跡,紅紫或是淤青,就應該——
更深入。
探究到底。
寒止及時止住了緋色的、瘋狂的欲念。
傷口沒有裂開,她松了口氣,轉而撐在時璎身上。
寒止簡單地靠近就足以蠱惑時璎。
她瞄了眼寒止的唇,喉間澀得要命。
想要。
兩人間的氣氛燒起來。
又燥又黏。
寒止雙眸藏笑,又低下了些,“時璎……”
時璎的心跳很劇烈,她自己都聽見了。
“嗯。”
這種時候,還能做什麽?
不用寒止說,她也明白。
時璎看着靠近的人,虛虛合上了眼。
只是寒止溫軟的唇哪兒也沒碰,掠過她的下颌,又擦過她的面頰。
幾厘之差,撩得人心癢。
“該喝藥了,閉眼做什麽?”
寒止得意,正欲離開,瓷白的後頸忽然被一把捏住,緊貼而上的人将她牢牢鎖在掌心裏。
懲罰不需要留情。
半晌,時璎松開虛軟下來的人,“你總說我讨厭,你又何嘗不是?”
她佯裝惱羞,心裏卻愉悅極了。
寒止唇上水光潋滟,她用剛敗白的舌,舔掉了嘴角的殘液,軟聲說:“咬疼了。”
時璎頭皮瞬間發麻。
真想把她……
寒止也沒有太放肆,單手端來湯藥,“先把藥喝了。”
“我能……看看你的左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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