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左手

左手

“我能……看看你的左手嗎?”

寒止沒有動。

時璎以為她在抗拒,轉了話鋒,故作輕松道:“我先喝藥吧。”

她接過瓷碗,将澀口的藥一飲而盡,沒給寒止任何喂藥的機會。

“一只手,也确實沒法給你喂藥。”

時璎從沒喝過這麽苦的藥,她擱下碗,“以後我照顧你,不用你受累。”

寒止淡淡一笑,沒有拂時璎的好意。

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寒止将左手伸到了時璎跟前,“廢了。”

冰涼的手細瘦蒼白,時璎輕輕抓着,小心檢查着被薄薄一層皮肉包裹的骨節。

“有感覺嗎?”

寒止搖頭不語。

時璎眉心漸漸擰起來,她摸過五指,又捏了捏寒止的掌心,再往下到了腕骨。

寒止仍舊沒有感覺。

這不是個好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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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治這手,恐怕同起死回生一樣困難。

盡管時璎沒有明說,但寒止也隐約體會到了。

她撫摸着時璎的長發,五指插進了她的發間,“治不好,便治不好吧。”

“別胡說。”時璎心疼地看着她,“我來想法子,一定還會有辦法的。”

寒止被她瞧得心都軟了,不禁捏了捏她的耳朵,“好。”

“你方才說,在書上瞧見折松派有治手的秘術,是哪本書?”

“你不知道?”寒止如夢初醒,先前的猜疑再次湧上心頭。

難道一切都是設計好的?

“聞所未聞,折松派的藥術大都是治療外傷的,部分療理內傷的法子也算不得稀奇。”

時璎說完這話,才發覺寒止臉色微沉,她寬慰道:“許是我學藝不精,造詣不夠,待我們回了折松派,我去請教師娘,讓她幫你瞧瞧。”

寒止隐去冷厲,“好。”

“當真是我大意了,這麽久,也不曾發覺你的手……”

時璎說着,聲音戛然而止。

她沒發覺,是因為寒止素日裏舉止如常人,即便常是單手在動,也未讓她覺得變扭突兀。

要吃多少苦,才能這般熟練啊……

時璎要內斂些,也不會講漂亮話,她只是張開手掌,牢牢裹着寒止的左手。

“會好的。”她又絮絮叨叨起來,翻來覆去地說。

寒止靜靜聽着,目光越發溫柔。

“會好的,就算治不好了,你也不要怕,起居住行,我多找些靠譜的人來,你盡管挑,蓮瓷想要留下也好,你若是覺得不夠妥帖,還有我……唔。”

寒止沒忍住,又親了她一下。

被打斷的時璎抿唇不語,盯着寒止片刻,将她的手拉到唇邊。

“這麽大的事,你該早些告訴我的。”

時璎啄了啄她的指尖,最後吻住了毫無血色的手背,“是我的性格讓你受苦了。”

寒止瞧着被時璎捧起的左手,心頭震顫。

原來殘廢也不會被嫌棄。

原來愛惜自己的人看到只會覺得心疼。

“我不疼,沒事的。”

一定要治好左手的執念在這一刻不複存在,左臂下的空茫,寒止釋然了。

不是只有治好這只手才能被愛,也不是完美無缺才能被愛。

時璎用臉頰貼着她的手,正覺得心酸時,臉皮被霍然冰了一下。

寒止也在這時一把捂住了心口,“嘶……”

“又反噬了?”

時璎觑了眼寒止的十根手指。

白裏透紅的指腹上都覆着薄薄一層白霜。

咽下湧到喉間的腥血,寒止點點頭,“不知怎的,一個時辰前同你的真氣碰了一面,就這樣了,許是我沒歇息好吧。”

時璎伸出兩指替寒止把脈。

她的真氣正在六腑間胡亂沖撞。

“你我的真氣,該是最相克的,彼時我受傷,你是如何替我穩住內勁的?”

寒止眼神閃躲,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就……就硬來。”

她瞄了眼時璎蹙起的眉,火上澆油道:“你的真氣也沒傷我太多,我壓制你雖不容易,但也不至于傷着根。”

“寒止!”

時璎見她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恨不得馬上就把她摁下好好敲打一番。

“你當自己是鐵打的?我的內勁本就又邪又烈。”她撥弄了一下寒止的衣裳,上面的血跡已然變成了棕褐色,“還沒傷着?這是什麽?”

時璎又舍不得真罵她,掌住她的腦袋揉了一把。

“錯了。”寒止心口不一,她嘴上在認錯,心下卻暗爽。

她就是很愛看時璎這副模樣,因為她失控,因為她生氣,因為她心疼……

只能是因為她。

那怕現下被真氣撞得快疼死了,她也爽極了。

時璎自是不清楚寒止的小心思,一心一意都在她的身子上。

“我幫你把真氣穩住。”

寒止按住她的肩膀,“還傷着呢。”

“你好不了,我也好不了了。”

時璎盤腿坐起來,寒止也跟着爬上了床榻。

腰上忽然多了只手,時璎猛地垂頭,才發覺本該将手貼在她背俞兩側的人正在亂摸。

“……”

寒止低喃道:“先前換藥,怎沒發覺掌門這腰……”

忒細了……

她喉頭微動,吞咽聲被時璎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皆是紅霞上臉。

“先療傷。”

“好。”

貼上脊背的雙手涼煞逼人,時璎從丹田調運起一股氣勁,引着寒止的真氣緩緩運轉起來。

一始,兩股真氣仍舊不和,可當內勁第三次流過心脈後,時璎渾身一顫。

兩道截然不同的真氣,正在迅速相融。

寒止也是一驚。

兩人同時收了內力。

寒止卻無法再收回被時璎吸走的真氣了。

她體內的氣勁是穩住了,但被吸走真氣的感覺着實讓她心有餘悸,哪怕對方是時璎,她也不由得警惕起來。

寒冽之氣在體內流動,被純烈的內勁勾纏着一起融進了血脈,時璎眉心輕動,搭在膝上的手一把攥緊了衣裳。

一直無法突破的內力關竅被撬動了。

僅僅只是一瞬,還是讓時璎難以自控地輕抖。

內力大關……

倘若寒止的真氣再多些,破境就輕而易舉了。

欲念陡生,時璎眼神裏充滿了蓬勃而又危險的欲望。

寒止湊上前,“很難受?”

時璎眨眨眼,掩蓋了自己的欲望,她側過身,“該難受的是你。”

寒止早緩過來了,她将下颌靠在時璎肩頭,又用細長的腿圈住了時璎的腰,“沒事的,不過是些真氣罷了。”

緊貼着後背的人呢喃細語,時璎愛聽,更愛她對自己毫無防備的模樣。

只是越如此,她便覺得越愧疚。

不該算計寒止的,這人到今日,都不知道,去華延寺的真正目的。

雖然時璎已經不打算把小箜篌用在寒止身上了,但她還是覺得愧疚。

她想等兩人再親近些,親口請求寒止幫助她。

若是寒止不願犧牲自身氣力相助,她便就此作罷。

時璎下定決心,才終于松展開蹙緊的眉頭。

兩人靠在一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寒止猝然說道:“浮生觀起火那一日……”你當真沒見過我?

她只說了一半,但時璎猜到了。

“浮生觀怎麽了?”

時璎心裏權衡,決定将自己一早就知曉寒止身份這件事先爛在肚子裏。

寒止身份暴露說來實在太巧,時璎不止一次地懷疑過,是有人在設計陷害寒止。

奈何她一直未能尋得佐證,好在派出去的人,已經摸到了些許蛛絲馬跡。

倘若真是如此,時璎打算暗中調查清楚,替寒止解決掉幕後黑手後,再将一切告訴她。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她對寒止的心性不完全了解,唯獨一點,她體會得真切。

寒止總是覺得不安,尤其是同榻而眠的夜裏,這人總是會蜷成一團,無數次展露的都是無助與恐懼。

時璎不清楚她的前塵往事,但她敢肯定,若是将這件疑點重重的事告訴她,無異于給她再添一層陰霾。

“沒事。”

寒止總是覺得一切蹊跷。

時璎反過手,掌住了寒止的臀,将人往自己脊背上推,好似背着襁褓嬰孩。

“又不是孩子了。”

寒止哪兒敢亂動,她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時璎掌心的溫熱。

要是時璎現下捏一捏……

“哈啊……”

做壞的手像是聽見了她心中所想,同她心有靈犀的人不過是循着本能,收緊了五指。

時璎聽着身後明顯加重的呼吸,忘了要松掉手中的力。

被抓,被揉,被完完全全掌控的寒止也忘了提醒她。

都忘了。

只剩面紅耳赤了。

***

華延寺秘洞。

氣氛劍拔弩張。

“同氣連枝?清圓島都被血洗了!東江流入還是青白的,流出來就是一片血紅!島上全是屍體,這一切不都是拜你們所賜嗎?非要去招惹時璎,她是什麽善茬?”

抓着釘耙的男人額間青筋暴起,指着身裹百衲衣的小和尚破口大罵。

“讓你師父滾出來!他還不知足!還要殺時璎?非要拖着我們一起去送死!我們可不想步了清圓島的後塵!”

“阿彌陀佛,師父在閉關,恐不便見客。”

小和尚微微欠身。

“您如若不願共商大業,自可先行離開。”

“操!老子不稀罕!”

男人朝身旁的佛像啐了口唾沫,帶着一行弟子剛走到洞口,就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成了肉泥。

當場血濺洞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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