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報仇

報仇

“寒止下手才是真狠啊。”

葉棠見蓮瓷返回席上,忙低聲同她耳語。

說話間,又一人摔下擂臺。

“少主心裏不痛快。”

聳入雲霄的青玉柱環簇着曠地中央的擂臺,晨間冷霧在寒止腳下飄湧,玉身融進一片虛茫的寒氣裏。

從上場到此刻,她盡管禮數周到,但下手卻着實狠辣淩厲。

“明擺着算計時璎,我若是寒止,自也咽不下這口氣。”葉棠頓了頓,“你方才去哪兒了?”

“名門正派嘛,大義道理擺着呢,誰管是非對錯啊,連報仇都要講究分寸。”蓮瓷低聲道:“去準備了一場好戲。”

葉棠兩人在一旁耳語,時璎則端坐椅上,一雙眸子宛若古井無波,讓人窺不出喜怒。

只有時璎自己清楚,心下是怎樣的悸動。

寒止每一次将人打下擂臺,都會越過人群,深深望過來。

“你不能做的,我替你做。”

她的心上人是在替她報仇。

時璎喉間輕滾,掌心都浸出了一層薄汗。

第十二人從擂臺上摔落,雷鳴般的掌聲驚天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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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止不為所動,她只是又一次偏過頭,擁吵的人群入不了她的眼,只有時璎的一颦一笑能牽動她的心。

短暫的對視就足以讓兩顆心同頻震顫。

時璎稍稍垂眸,掩住了過分熾熱的眼神。

金爐中的長香尚未燃盡一根,寒止的對手就已只剩兩人。

“時掌門,您徒弟這身手在平輩當中可是翹楚啊。”蜇海派的掌門人有意同時璎搭話,言語間不少恭維。

時璎淡淡一笑,多半個字都不說。

平輩?你也不是她的對手。

時璎心裏想。

她望着寒止,那些時而清越溫柔,時而嬌軟可欺的聲音就在腦海中回蕩。

“我一直都在,下次記得回頭看。”

上一次是在折松派,所有人都有歸處,唯獨她時璎無人關心,正失落時,寒止出現了。

這一次,她也不再形單影只,總有人在等她,在保護她。

愛有跡可循,時璎心動不已。

蜇海派掌門人見她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多次欲言又止。

他發覺時璎眼神裏流露出了些許欣慰和得意,但他越瞧就越覺得不對勁。

怎麽不大像師徒,倒是像……

時璎在這時轉過臉,黑沉的眼眸裏沒有絲毫柔光。

蜇海派掌門人尴尬一笑,慌忙挪開了眼。

定是眼花了,眼花了……

他正寬慰自己,一把木劍就從天而降,徑直砸入地面,深深楔進了石磚裏,裂縫蜿蜒,在他足尖前兩厘停下。

悍然威壓橫掃過境,數派掌門都同時變了臉色。

寒氣緩緩在曠地上散開。

男人掙紮了好幾次都站不起來,如同離水之魚,大張着嘴粗喘。

寒止垂眸盯着他,唇角噙着一彎薄淡的弧,她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比招專用的木劍,待男人完全失去力氣,才不緊不慢地靠近。

“許師伯,承讓了。”

寒止表現得謙卑。

萬箭貫心的痛讓男人再次嗆出幾口血,他瞧着伸到臉前的柔荑,一時不敢碰。

“許師伯,請起。”

白裏透粉的指尖微動,男人看向寒止。

寒止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見半分算計和殺意,男人終是搭上了她的手。

雙膝剛被拉離地面,擡攙着手臂的力道就卸了,男人毫無防備,狠狠摔在擂臺上,他難以置信地擡起眼,故意松手的寒止一臉無辜。

“許師伯!您別逞強啊,小輩扶您是天經地義,不丢人的。”

她揉了揉手,遠遠看去,真像是扭傷了。

“你想做什麽?”男人臉色蒼白,氣音虛弱,臺下人聽不清。

寒止蹲下身,借着臺柱的遮擋,笑說:“我替師尊向故人問好啊。”

當年武林大會上,為難時璎的人有很多,領頭的其中一個,就是他。

寒止抓着他的手腕,看似攙扶,實則壓制。

男人無力的掙紮落在衆人眼裏,像極了逞強。

寒冽的真氣片刻就融進了血脈深處,他冷得渾身發抖,嘴唇烏青,這招不要命,但能讓他痛不欲生。

寒止将人送下擂臺,又掏出絲絹擦手,她每個骨節都不放過,好似觸碰到了什麽髒東西。

冷漠的視線逡巡一周後,停在華延寺衆人身上,寒止朝虛燈微微挑眉,只見後者摁住了想要上場應戰的小和尚。

“不愧是時掌門的大徒弟,當真是青出于藍!我看折松派是後繼有人了!”

虛燈一邊拍手,一邊走上了擂臺,“我就沒有這等幸事了,坐下無人啊。”

“久仰虛燈前輩大名。”

兩人都在笑,卻無一人笑及眼底。

寒止虛虛握着手中的木劍,暗下一道內勁,木劍随即斷成三截。

意外讓比招暫停,虛燈揮手讓人去取新的木劍,去而複返的小和尚面露難色。

所有的木劍都斷了。

虛燈聞言,倏然轉頭,寒止故作糊塗,只是比起方才,笑意更濃。

“聽說虛燈前輩擅佛珠,小輩還不曾開過眼,既然木劍都斷了,不妨您就賜教幾招吧。”

虛燈掃了眼寒止的左手,想起了信箋中的寥寥幾語。

一個殘廢,也配?今日便就教你好好做人!

“既如此,那玉架上的兵器,你随意挑吧。”虛燈取下套在脖頸上的佛珠,緩慢地盤摸着光滑油亮的珠子。

寒止翻身躍下,白影掠過人群,只留下淺淡的冷香,來不及細嗅,就已散得幹幹淨淨。

“師尊。”

寒止笑盈盈地走到時璎跟前,“我想用你的劍。”

蓮瓷心裏一驚。

寒止已然十餘年,不曾拿過劍了,如今再次碰劍,居然是為了時璎。

“好。”

時璎把劍遞給她,交接時兩人的指尖有短暫的擦碰。

寒止拿了劍,并沒有立刻走,反倒是在時璎膝前蹲下,“師尊,我表現得好嗎?”

方才還冷淡至極的人周身淩冽散盡,乖巧柔順的模樣讓人瞧了便覺得割裂。

葉棠乍一看,恍惚覺得寒止身後正有尾巴在輕巧地搖擺。

時璎俯下身,“很好。”

她很想捧着寒止的臉揉捏,奈何投向此處的目光實在太雜了。

寒止側過臉,掀去乖柔的面具,貼在時璎耳邊一字一句地說:“當年的仇,我讓他血債血償。”

時璎渾身熱血沸騰,她同寒止對視一剎,愛意洶湧。

寒止臨走前抓過時璎的手貼上了自己的臉頰。

時璎的想法逃不過她的眼睛。

寒止用一種幾近虔誠的眼神望着身前人。

死在她那雙明眸裏,時璎心甘情願。

“去吧。”

“師尊,可要瞧好了。”

寒止又換上了适才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面孔。

虛燈扭得脖頸咔咔作響,“請。”

寒止舉起時璎的劍,長指點住劍柄一挑,出鞘冷光藏着主人的張揚,此刻又添了幾分寒意。

摩挲着劍柄上的白玉,寒止回味着時璎指尖的觸感,雖沒有這般潤滑,但薄繭常常讓她酥癢到骨子裏。

時璎啊……

寒止手執長劍,在靜峙裏沉下目光。

衆人同時噤聲,眨眼一瞬,佛珠與劍鋒碰擊的聲音遽然撞響。

長劍迎頭劈下,虛燈臂纏佛珠,運氣相抵,他額間青筋一根接一根地暴起。

內勁相撞,虛燈悶哼一聲,他愕然看向腳下,臺面轟然下陷。

寒止握劍的手猛然一壓,逼得虛燈祭出殺招。

佛珠一顆接一顆地出現細碎裂紋,虛燈恍然嗅到了血腥氣。

再比下去,他深知自己一定會被寒止的氣勁生生碾死。

千鈞一發間,寒止卻收了內勁。

虛燈霍然後撤,他摸遍周身,也未曾尋到創口。

寒止凝視着他,眸底有一抹淺淡的、不易察覺的紅。

虛燈不再同她較量內力,而是甩起了佛珠,寒止跟着使出了坤乾十三招。

臺下驚聲四起。

五年前,時璎一劍出鞘,坤乾十三招,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親眼目睹過的,如今回味起來,仍然覺得驚豔難忘。

而時璎卻不安地掐緊了自己的指腹。

寒止使的不僅僅只有坤乾十三招,還有許多她不曾見過的招式。

僅學了兩遍,就能同其他劍招融合,貫通活用,這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至少她做不到。

時璎在一刻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不過是內勁僥幸與寒止不相上下罷了,可天資悟性卻萬般難及。

“愚笨!朽木!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弱者!”

時璎剎那間白了臉,她看着寒止的身形招式,不安迅速漫上心口,陰暗的揣度也順勢探出了頭。

她這般天資聰穎,會不會有朝一日也嫌棄自己愚笨不堪呢……

她學會了坤乾十三招,內勁又與自己不相上下,加之又是名義上的掌門首徒,若她想要掌門之位,殺了自己,便是名正言順……

時璎有片刻恍惚。

擂臺之上,兩道虛影糾纏不休,忽然一道劍氣沖天而上,清鳴炸響,驚鳥飛竄。

時璎也一瞬找回了理智。

許是誓言在警醒她,又或許是她對心愛徹底放下了戒備。

素來誇她是美玉的人,又怎會嫌棄她?

寒止不會觊觎掌門之位,更不會殺她。

時璎不動聲色地順了口氣。

佛珠被悉數震碎,擂臺之上,遍地狼藉,虛燈僵在原地,破爛的百衲衣遮不住他油膩的肚腩,劍鋒架在他的脖頸上,只毫厘就能取他性命。

幾滴豔紅的血濺髒了荼白衣袂,寒止掃了眼他淌着血的手臂,傷口也在臂彎,同時璎那處幾乎一模一樣。

“小輩學藝不精,下手沒有分寸,前輩不會計較吧。”

她的謙遜都在嘴裏,手中的劍還抵着虛燈的脖頸。

“自然。”虛燈咬牙說,藏在袖中的暗器已然滑到了掌心。

寒止早有預料,她将左手背在身後,寶光殿上方,有一道鬼影閃過,下一刻,虛燈就覺手腕刺痛,瞬間失力,掌中的薄刃也砸落在地。

“快看啊!那是什麽!”

人群剎那間沸騰起來,時璎也站起了身。

虛燈想撿,寒止徑直踩住了他的手背。

惱羞成怒的人擡眸睨着寒止。

“你算計我!”

“是你自己的手不幹淨。”寒止淡淡開口,足下死死碾着他的手背,“五年前玩過一次的把戲,怎麽還拿出來丢人啊?”

衆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薄刃嵌入掌心,虛燈疼得滿頭虛汗,他看着自己的手腕,痛卻沒有傷口。

“冰針,遇熱即毀,摸不到痕跡的。”寒止蹲下身,“你做事不幹淨,不入流啊。”

虛燈想罵,寒止一腳将他踹下擂臺。

她豎起長指,點住自己的唇,“你好吵啊。”

冷淡的視線掃過臺下衆人,寒止一字一句地說:“難上臺面。”

這話沒指名道姓,卻有不少人白了臉。

拍掉衣裳上的灰,寒止走下擂臺,金爐中的長香恰好燃盡。

數道目光投落在身上,或驚愕猜疑,或嫉妒憤怒,更有欣賞竊喜。

寒止沒有興趣去探究他們的想法,她只想快點走到時璎身邊。

暖陽高懸,金光晃眼,時璎短暫地看不清寒止的容貌,卻能感受到她在靠近。

心跳驟急,時璎忍住了展開雙臂擁抱她的沖動。

她總說自己要保護寒止,但其實這人強大到壓根不需要她的庇護。

這樣強的人,居然是她的愛人。

時璎驀然覺得眼前種種宛如幻境。

直到寒止靠近,冷香如常。

她将沾了血的手攤開,遞到時璎臉前,輕軟的嗓音怎麽聽怎麽像撒嬌。

“手弄髒了。”

時璎牽過她的手,“我幫你擦。”

将熟悉的涼意握在掌中,時璎這才稍稍定心。

寒止是她的。

“好呀。”

擦淨手,寒止在那滾燙的掌心落了幾個字。

我又想親你了。

時璎将手背在身後,藏住了隐秘躁動的心思,她起身徑直離席,不給衆人半分情面,寒止緊随其後。

“沒意思。”葉棠依舊像個二世祖般,誰也不放在眼裏,“還得練啊。”

她一邊走一邊吃金桔,“難上臺面哦。”

好幾個掌門人徹底黑了臉,蓮瓷忍住笑,跟着葉棠一并離席。

見身後有人跟來,寒止抓過時璎的手,拉着她就跑。

金寺青山從身邊閃過,兩人漫無目的地迎着山風亂跑,密林的盡頭是斷崖,陽光穿過枝杈的剪影落到時璎肩上,寒止輕喘不定,“我說到做到,我要親你。”

時璎的氣息也有些淩亂,“來啊。”

當雙手被擒住時,寒止才發覺自己被“騙”了。

“還是我親你吧。”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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