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分別

分別

“今日當真是解氣,我素日裏最瞧不上那群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葉棠烤着火,“只可惜,這治療寒症的藥,怕是拿不到了。”

“就算他們不鬧這一出,藥也拿不到的,虛門早就被虛燈殺了,虛燈就算願意給藥,我還不敢讓少主吃呢。”

葉棠用手肘頂了頂她,“厲害啊,這也能探到?”

蓮瓷得意昂頭,“那是。”

寒止瞧着她們打鬧,面上笑意清淺,她往火堆裏扔了幾根幹柴,“拿不到藥便算了,折松派有藥泉,我日日泡着,無非是好得慢些。”

“我回家後,問問各個分局,若有好用的方子,定給你送來。”葉棠頓了頓,“我明日走,你們也是明日啓程嗎?”

蓮瓷沒說話。

“是。”

分別之期來得太快,氣氛猝然沉寂。

“沒事,來日再會。”

葉棠故作輕松,寒止與時璎附和了她的話,蓮瓷依舊沒開口。

後半夜。

柴堆安靜地燃燒,暖意催得人困倦。

蓮瓷靠在葉棠懷裏,竟毫無防備地睡死了。

葉棠久久凝視着她,天上星月換了一輪,她才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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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靠在一處的寒止和時璎卻沒了蹤影。

夜色濃郁,時璎出現在華延寺的鎮山雕塑旁,她警惕地左右環顧一圈,才将手探入底座的空隙中。

很快,她就掏出了一方木盒。

緩緩抽開蓋子,巴掌大的小箜篌映入眼簾,時璎細細看了幾眼,就合上蓋子,将木盒收了起來。

寒止隐在夜色裏,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

翌日。

江岸邊停靠着十餘艘商船,一眼望不到盡頭。

紅旗迎風高展,“珑炀”二字繡以金線,在日照下熠熠生輝,領頭的船高五丈,甲板上橫列着一排身着勁裝的私衛。

葉棠曲起食指湊到唇邊,吹了一聲亮哨,只見一群私衛齊齊扶刀垂首。

“就送到這裏吧。”

葉棠轉過頭,“時掌門,寒小姐,多保重。”

她看着并肩站在一處的兩人,“來日喜宴,可別忘了我。”

“那是自然,此去你也多保重。”寒止說罷,時璎也客氣了兩句。

三人皆是微微含笑,氣氛融洽,唯獨蓮瓷一言不發,她只是靜靜打量那些商船,瞧不出心緒。

“我還有些話要同蓮瓷講。”

時璎和寒止心中了然,一并背身退到了樹蔭下。

“小瓷。”

葉棠素日裏使壞時,總愛這般叫,可現下聽起來,蓮瓷心裏才真是堵得要命。

“嗯。”她悶悶應了,耷拉着腦袋,明顯很低落。

葉棠忙握住她的雙手,拇指蹭了蹭她的手背,似是寬慰,“家中事雜,我此去少則七八月,多則兩三年,你若是遇到……”更好的人。

她頓了頓,終是說不出口,只道:“不必等我。”

蓮瓷聞言,眉心微蹙,“不是人人都能入我的眼。”

“我當你在誇我。”葉棠短暫地笑了兩聲,複又變得正經,甚至還有幾分嚴肅。

“帝都不太平,只怕是要變天,從今往後,任何人再向你打聽起我,你都要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無論他日珑炀镖局如何,你都不要靠近帝都,更不要來找我。”

她希望蓮瓷能平安喜樂,而不是在權争裏浮浮沉沉,這份心意勝過了她想占有蓮瓷的沖動。

“我知曉自己的心意,也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葉棠話鋒一轉,蓮瓷也跟着雙眼微亮。

“所以我實在不願你為了我而身陷囹圄,或是蹉跎光陰,但我也不想輕易失去你,我有些話要向你交代清楚,至于你聽後如何選擇,都是你的自由。”

蓮瓷知她是在處處替自己考量,也敬重她的坦蕩,“你說吧。”

“家父家母這一脈,獨我一人,二老從未逼迫過我,接管家業從始至終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自□□到家父這一代,珑炀镖局已歷三世,可卻久久不見新的起色。”

“如今儲君未定,朝局瞬息萬變,但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要讓珑炀镖局邁過這道坎,自我幼年知悉自己的身份起,我就有了這樣的心願,這是我的抱負,是我自己想要,不為任何人。”

正如葉棠自己所說的,她是葉棠,更是珑炀镖局未來的當家人,她的底色裏永遠有“野心”這兩個字,她在追逐,也樂于追逐。

“我現下無法舍棄家業,放棄自己的抱負,将來也不會。”

葉棠說完這話,抿了抿唇。

言外之意很殘忍。

她不會為了情愛而舍棄祖宗家業,真到了二選一的境地,她會抛棄情愛。

但再殘酷,葉棠也要說。

蓮瓷面不改色,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她絲毫不難過,“我明白。”

葉棠試探着問:“你難受了?”

“這有什麽可難受的?難道你我在一起,你要抛家棄業才是愛我嗎?我要的是你愛我,不是要你只愛我,你還可以愛金錢,愛權力,愛一切你喜歡的東西,我也不必是你命裏最重要的。”

葉棠一怔,蓮瓷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你珍重我,這就足夠了。”

葉棠半晌才接着說:“我知道你不害怕,但争權奪利實在太肮髒了,我不願将你也拽進來,我尚且無法确定前路如何,故而不能妄下承諾,所以從前沒有底氣向你袒露心意。”

蓮瓷眉眼間笑意更濃了,她明知故問:“為何臨走了,又要坦白了?”

“我比自己預想的,更喜歡你一些。”

葉棠心如擂鼓。

她說罷,一雙耳朵罕見地燒紅了。

蓮瓷頰上綴着兩個小梨渦,她哈哈一笑,用葉棠方才說的話去揶揄她,“不是剛還讓我別等你嗎?突然就舍不得了?”

葉棠的臉也有了熱意,她忙岔開蓮瓷的話。

“若我真出了什麽意外,你馬上就會得到消息的,我沒有要你等我的意思,我只是單純向你表達自己的心意,至于你我到底有沒有緣分,就是天意了。”

“這就是我想說的全部,請你仔細考量。”

葉棠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蓮瓷忙擡住她的肩膀。

“我會的,下次見面,我再給你答複。”

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葉棠沒說出口,暗下決心。

暖陽斜照,葉棠是時候要啓程了。

蓮瓷故作輕松道:“我賭輸的玉玦呢?”

葉棠當即從胸兜裏掏出來,她小心翼翼地遞到蓮瓷攤開的掌心裏。

玉玦帶着葉棠的體溫,熱意鑽進掌心,燙得蓮瓷紅了眼。

她理了理玉玦下的流蘇,抖着手将它系在了葉棠的腰帶上,“多保重。”

葉棠解下系在腕上的串珠,将它塞給了蓮瓷,“你拿着這個。”

珑炀镖局的每一代當家人,都有一串珠子,這珠子,一般都是自家愛人收着。

蓮瓷抓過串珠,又再一次抓緊了葉棠的手。

“讓我留着這個,不是留了個天大的念想,我還怎麽找別人?”

蓮瓷眸中有水光,葉棠憋住了眼淚。

“它能保佑你。”

即使他日,你同旁人在一處,它也能保佑你。

葉棠沒說出給串珠的寓意。

“我……當真要走了。”

蓮瓷眼眶發熱,快忍不住了。

葉棠忽然伸出手,貼上了她的臉。

溫熱的臉頰上沒有眼淚,她還是揩了一下,“別哭,多笑一笑。”

蓮瓷擠出了一彎笑。

兩人久久凝望着彼此,蓮瓷的手不停發抖。

葉棠緊緊牽着她,站在斜陽投落的金光裏,大聲喊:“時掌門!寒小姐!我走了!”

樹蔭下的兩人這才回過身,寒止掃了眼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笑說:“後會有期。”

時璎被她的笑感染,褪去些許冷淡,“再會。”

葉棠收回視線,蓮瓷在她松手前扣緊了她的手指。

“我等你。”

葉棠哽咽,沒有當即開口。

她深吸一口氣,澀聲說:“我走了。”

十指相扣的手分開,掌中的薄汗一瞬就被江風吹淨,葉棠逃似地轉過身,直到上船,她都再沒有回頭。

蓮瓷跟着她,在岸邊停下。

巨船愈行愈遠,蓮瓷的身影也漸漸變得模糊,葉棠還是沒忍住,她轉身撐在圍杆上。

“天高路遠,來日方長!”

兩行淚無聲地滑落,蓮瓷聽見了,她輕輕回了句。

“來日方長。”

踏上回折松派的船,時璎先回艙裏解決派中事務,寒止走到船頭,輕輕拍了拍蓮瓷的肩膀。

“還難受?”

“好多了。”蓮瓷望着茫茫江面,心裏有了牽挂,同往常關切寒止不同,這種感覺既讓她覺得甜蜜,又覺得酸澀。

“來日方長嘛。”

寒止也望着江面,夜裏種種再一次浮上心頭。

時璎直奔雕塑,只能說明,她早就知道那下邊有東西。

她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來北境,究竟是為了給自己求藥,還是為了那個盒子?

那盒子裏又裝的是什麽?

一連串的疑問讓寒止的想法越來越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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