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知己

知己

“來……來人了。”

攀纏脊骨的酥麻讓寒止戰栗,她似嗔非嗔地輕哼了幾聲,時璎退開毫厘,兩人依舊緊緊疊靠在一處。

混亂的心跳在夜色裏亂砸,寒止得了片刻喘息,發軟的手還在輕顫,她擡起依舊潮熱的眸子,水亮的眼裏倒映着時璎動情的面龐。

寒止輕輕推了時璎一下。

不見抗拒,盡是調情。

“真的來人了。”

時璎捉住她的手腕,“你不專心。”

寒止嗅到了快被懲罰的危險氣息,她主動湊上前,啄了啄自己留下的咬痕。

“我不敢的。”

她沒什麽不敢的。

乖順都是假象,時璎沉溺在歡潮裏,總是後知後覺。

寒止看似予取予求,實則早已不動聲色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

她每一次都這樣。

時璎察覺到唇瓣上的刺痛,她并沒有覺得不适,只是貪婪地盯着寒止。

“要是我沒挨鞭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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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止撫摸着她的臉頰,“再忍一忍。”

時璎蹭過她泛着涼意的手,燒心的燥熱不消反漲。

“可我當真是欲壑難填啊。”

燭光掃過樹林,巡邏弟子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寒止在這即将被發現的時刻,半踮起腳,壞意地說:“我等你,要我。”

要我。

時璎要瘋了。

樹林間有黑影晃過。

“什麽人!?”

巡邏弟子紛紛握緊了長劍,燭光将林間照透,左右不見半個人。

“看花眼了吧。”一行人轉身朝山下走去,“快走,查完了回去睡覺。”

腳步很快消失,藏在山坡後的兩人對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寒止用手扶着時璎的腰,生怕這人壓到了後背的傷。

“我很高興。”

時璎屈起手指,輕輕揩掉了寒止臉頰上的塵灰,“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月色籠罩着寒止,時璎不知是今夜的月色溫柔,還是寒止溫柔。

“你懂我。”

她又重複了一遍,“你懂我。”

一門之隔,寒止的字字句句,時璎都聽得很清楚。

她難以啓齒的過去,她的脆弱,她的狼狽不堪……

寒止都知道了,但她沒有嫌棄厭惡。

她很心疼。

時璎能感受到她的珍重與愛惜,甚至是偏愛。

她終于在這一刻釋懷了。

她向往的從來不是掌門高位、金錢權勢,她追逐了這麽多年,無非是想要得到尊重和認可。

時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她又一次覺得眼前種種,并不真切。

她怕這是場夢。

“不許掐自己。”寒止抓住了她的手,“這不是夢。”

時璎眼裏含笑,在這綴滿白星的夜空下,凝視着自己的心上人。

死在這一刻,都是一種恩賜。

寒止忽然轉過身,反手拍了拍自己的後背,“你上來。”

“你要背我啊。”時璎輕輕笑說:“我怕把你壓壞了。”

她雖然這麽說,手臂卻已經環住了寒止的脖頸。

“我很行的。”

寒止平平穩穩地将人背了起來,她提步朝山頂走去,腳下的枯葉被踩得悉索作響。

很普通的夜晚,時璎記了一輩子。

單薄的脊背托起的不僅僅是她的身體,還有她曾經被踐碎的自尊心。

“我信你是美玉。”

寒止常對她說這話。

愛勝萬金。

幾滴滾燙的液體滴落在後頸上,寒止颠了颠時璎,“下雨了嗎?還是有人在哭鼻子啊?”

時璎用下巴壓在寒止的發頂,“下雨了。”

“那就要快些回去了!抱緊我。”

寒止突然跑了起來,時璎環緊她,撈着雙腿的手比她想象的更有力,也更加可靠。

習武之人半提着一口氣就比尋常人跑得更快,月色比方才更朦胧,時璎擡眼,瞧見了漫天白星。

她挂在寒止身上,不再是折松派的掌門人,只是她自己。

風裏都是暢快和自由。

“時璎,我愛你。”

也許現下我還不夠懂你,也許我這一輩都不能完全懂你,但是我愛你。

時璎仰起臉,風吹幹了她臉頰上的淚。

“我也愛你。”

***

五日後。

“沙參烏雞湯來喽。”

蓮瓷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湯擱在石桌上,慌忙捏住了自己的耳朵,被燙紅的指尖微微發麻。

長劍在時璎手裏轉出數道弧光,繼而藏鋒于暗鞘,她拍掉落在肩上的碎雪,提步朝亭下走去。

她一擡眸就對上了寒止笑盈盈的目光。

“我一直在看你。”

寒止攏了攏披在肩上的厚氅,雖瞧着依舊清瘦,但面上不見恹色,已然添了幾分紅潤。

當真是喜氣養人。

蓮瓷一邊承湯,一邊想,她給時璎多舀了一塊雞肉。

“我知道。”

時璎在寒止左手邊坐下,身上還帶着淡淡的霜雪味。

适才練劍時,寒止的目光就不曾挪開過。

将劍靠在手邊,時璎忽然說:“你怎麽沒有佩劍?”

湯匙猝然撞響了湯碗,蓮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莫非少主還沒同時璎講過從前的事?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寒止一眼。

“我不喜歡用劍。”

寒止依舊微微笑着,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綻,“我用內力更多。”

“這樣啊。”

時璎點點頭,仿佛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她轉頭接過蓮瓷遞來的湯,“多謝。”

“時掌門客氣。”

兩人處久了,蓮瓷習慣了時璎的客氣,她心裏跟明鏡似的。

時璎對旁人冷淡,是疏離,對她客氣,也是疏離,只不過是看在寒止的面上,稍給了她幾分面子。

蓮瓷不在意時璎的态度,如此便已經很好了,至少她們之間的氣氛還算和諧,寒止不會難辦。

“我想自己喝。”

寒止由着時璎喂了兩口,笑着說:“我可以的。”

時璎手一僵,面不改色地将碗放下,“是我喂得太快了吧,我下次注意。”

她真想扇死自己。

怎麽又下意識把寒止當成不能自理的殘廢了……

寒止笑而不語,她懂時璎是在維護她的自尊,但她不需要。

不就是身有殘損嘛,那又如何呢?

她的脊梁永遠不會彎折。

寒止擡起左手,用腕部抵住了瓷碗,虛搭着碗沿的長指玉琢似的,瞧不出異樣。

她小口喝着湯,削薄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寒止骨子裏就刻着清傲自持四個字。

時璎欣賞她,也同樣心疼她。

蓮瓷默然退到亭外,她知曉寒止為何沒有佩劍,但她不明白,寒止為什麽不願意用劍。

她十二、三歲時,除了練劍招會使木劍,其餘時候都用別的兵器,後來通悟了內功,随手撿一片樹葉都能殺人,她就連木劍都不拿了。

可那日在華延寺,寒止又用了劍。

究竟是為何呀?

蓮瓷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餘光中出現了一個女人。

是時璎的師娘。

“師娘,您怎麽來了?”

時璎當即站起身,寒止緊随其後,她垂眸時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師祖娘。”

女人沖她淡淡一笑,不多話。

“還不是聽你師伯說,你這次出去,又受傷了。”

女人在時璎身邊坐下,屈指在桌案上敲了兩下。

時璎随即将手腕遞到她眼前。

“你總是不當心,你是折松派的掌門人,你要是出了事,你讓門中這麽多人怎麽辦……”

女人一直在責怪時璎。

把完脈,她甚至打了時璎的手心一下。

寒止咬了咬牙。

“我錯了。”時璎垂下手,沒有多言。

女人還想說,寒止岔開了她的話。

“師祖娘,這天冷,您來得匆忙,先喝口熱湯吧。”

四目相對,女人眼神探究,輕輕颔首。

寒止将湯碗擱到她手邊,“請。”

“難怪長老們都說你乖巧懂事,不像你師父,不讓人省心!”

女人鐵了心要責難時璎,寒止打岔也是徒勞。

時璎低下頭,掃見了方才被女人觸摸過的手腕。

她心裏瞬間生出了濃重的厭惡。

女人斥責不停,時璎将那塊皮膚都搓紅了。

“還有沒有哪處受傷啊?除了我,你瞧瞧還有誰願意管你。”

時璎不想再與她多說話,可又想到了寒止的左手。

“師娘,門中可有治療手疾的秘術?”

女人驚聲道:“你的手受傷了!這習武之人,手很重要的!扭傷還是斷骨?”

她說着就要去抓時璎的另一只手。

“不是我。”時璎這次避開了,“是生來便廢了,自腕部到指尖都沒有知覺。”

她藏在桌下的手握住了寒止的殘損。

女人松了口氣,“這人現下在何處?”

時璎沒有說實話,“是我一位摯友,尚在南疆。”

“若天生如此,怕是不好治,但也不是不可能,至于具體的方子,我還需要再翻翻古籍,這樣吧,過幾日你來藥閣一趟,先取幾副湯藥,看看療效如何。”

女人站起身,神色嚴肅,“一天到晚就操心別人!你倒是操心操心自己啊!都是做師父的人了,更要刻苦!”

“多謝師娘。”時璎起身相送,“我記住了。”

“別送了,你不要把手弄傷了就行,讓我省省心吧……”

女人臨走也不忘敲打幾句,待她的身影徹底消失,時璎才輕嘆口氣。

寒止擡手摸了摸她的臉,幫她碾平了緊擰的眉心,“她說得不對,受傷,錯不在你。”

時璎颔首,笑得有些許勉強,每每同師娘相處下來,她都會覺得異常疲憊。

“對了,來折松派這麽久,我還不知道她的姓名呢。”

時璎搖搖頭,“師娘沒有名字。”

啊?

***

“前輩好。”

剛從掌門院裏出來的女人遇見了幾個捧花的小弟子。

她怔愣片刻,眼神從空洞變得陰狠,又變得平靜,她轉頭看向時璎的院子。

什麽時候走到這裏來的?

她一路朝山下走去,袖管中掉出了細碎的藥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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