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惡化

惡化

華延寺山下。

曠寂的山道裏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個人,他口中不停地呢喃,“殺人了……殺人了……”

他只顧着朝外跑,沒發現腳下早已是一片猩紅。

一個都別想活。

***

時璎被摸醒了。

她昏昏沉沉地抓住那只作亂的手,“門中例銀還是跟前年一樣……”

寒止半撐着身子,瞧了眼透着朦胧微光的雕窗,不待時璎嘟囔完,她便俯下身說:“該上藥了。”

時璎瞬間就清醒了,她當即閉上嘴,直直躺着裝睡。

“行啊,睡着了好。”寒止從床頭拿過藥膏,“省的待會兒亂動。”

時璎聞言,倏然滑進被窩裏,她悶悶道:“我自己脫。”

“我昨夜只是……”

寒止想辯解一下昨夜的“流氓”行為,還未想到合适的詞,就被探出腦袋的時璎直勾勾盯着。

一副靜等她狡辯的模樣。

确實有些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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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寒止只顧點火,情到濃處又收了手,“你傷還未痊愈,還是算了吧。”

烈火燒了一半就被冷水兜頭澆滅,火焰是熄了,可柴木依舊濕熱啊。

“算我欠你一次嘛。”

寒止眼神真摯,态度誠懇,如若不是摸上腰腹的手又在放肆,時璎真就信了她的鬼話。

“你我還說什麽欠與不欠。”

冰涼的藥膏落在脊骨上,柔軟的指腹碾過新生的皮肉,時璎瑟縮不停,側腰緊致的線條愈加明顯。

“我自己讨回來便是。”她輕咛了一聲,不知是冷還是癢。

寒止被她的尾音勾引了,掐住她的腰壓下身去,“你最好是。”

涼涼的香氣萦繞在鼻尖,時璎呼吸微重,她側過頭同寒止臉貼臉。

“說到做到。”

寒止阖眸克制,但時璎的氣息讓她心下躁動不已,淺淡的清茶香在這一刻喚起了濃重的欲望。

她掐住時璎的手不松,掌中的肌肉愈發滾燙,時璎的呼吸也亂了。

單純的色|欲遠不至于讓人失控,但有情愛的撺掇,一切忍耐都顯得分外蒼白。

白雪消融,從挑廊上滑落的水在窗外滴答濺響,驚醒了同時陷入□□的兩人。

寒止狠狠吻住時璎的臉頰,緩了片刻才重新剜出藥膏。

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時璎将臉埋進床褥,藏住了難掩的笑容。

用過午膳,時璎将寒止哄睡着,就獨自離開了。

但寒止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

她夢到了時璎,還夢到了那一方小木盒……

陰暗的山洞潮冷,生鏽的鐵鏈一端深深嵌在石壁裏,一端分成了四股,捆束着寒止的四肢。

被磨破的手腕正淌着血,寒止掙紮着試圖站起來,熟悉的無力感從雙腿傳來,她怔愣垂眸,只見腳筋已然被挑斷了。

她想伸手去摸,摸不到自己的腿,只摸到了一把又一把血。

黴味裏夾雜着刺鼻的腥氣。

寒止趴在地上,想要爬走,可套在脖頸上的鐵圈又死死拉着她。

脊背突然被人踩住,緊接着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我讓你跑!乖乖留下來,不好嗎?”

時璎的聲音不再是溫溫沉沉的,而是變得尖利又刺耳。

寒止嗆出一口血,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做什麽打我?”

時璎反手就是一巴掌,“你這副皮囊有什麽用?我要的從始至終都是折磨你!”

寒止捂着臉,跌坐在地上,她不停地朝後挪,咕哝道:“你不是時璎……你不是時璎……”

“我就是時璎!我才是真的時璎!”

時璎掏出了她從華延寺鎮山雕塑下挖出來的那方木盒。

“不要……”

寒止不知那裏面裝的是什麽,她只覺得恐懼。

她越央求,時璎的表情越扭曲。

領口被一把揪住,耳光眼看就要落在臉上,寒止猛地一顫,從噩夢中驚醒了。

冷汗已經濡濕了她的裏衣,真氣更有混亂之勢。

午後日斜,陽光恰好落在榻上,寒止蜷縮着身子,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她如墜寒潭,不知過了多久,才緩過來。

她從被窩裏探出一只手,伸到了陽光下,這樣的暖意,及不上時璎掌心分毫。

可夢裏種種讓她心悸不已。

寒止自覺慚愧,時璎的心意,她看在眼裏,雖夢都是假的,可難保不是日有所思導致的。

她知曉時璎有秘密,譬如那方木盒,但到底不該陰暗揣度。

披衣起身,寒止微微動耳,院外無人。

看時辰,時璎此時要麽在孤鸾殿處理門中事務,要麽在較訓場指導門中弟子。

她要到晚膳時才會回來。

寒止猶豫須臾,又在房中轉了三五圈,終究還是走到了時璎的妝臺前。

她早有留意,那方木盒,時璎就藏在妝臺下的橫木間。

寒止探出手又收回來,她緊緊抓着妝臺邊沿,半晌還是放棄了要窺探的想法。

愛人之間是應當坦誠,但不代表要毫無保留地袒露,将最赤|裸的自己展現在對方眼前。

寒止允許時璎有秘密,她克制住了自己過分的占有和陰暗的猜想。

直到這一刻,她還是堅信,時璎不會傷害她。

***

被綁在刑架上的人呼吸微弱,他垂着頭,蓬亂的頭發上滿是血穢。

“時璎,整整五年了,你早就知道我目睹了一切,卻拖到今日才抓我,為什麽?”

時璎半靠椅背,翹着一條腿坐,她整個人都陷在火光照不亮的昏暗裏。

男人見她不答,偏頭啐出一口和着血的粘痰。

“因為你從前壓根就沒想過要替他們伸冤,你的師兄和師姐死了,就不會再有人拿你同他們比較了。”

他肆無忌憚地笑起來,“讓我猜猜,要是你當上了掌門,他們還活着,你會不會殺了他們啊?”

時璎眼神漠然,男人雙肩不停地發抖,他已是強弩之末了,現下不過是虛張聲勢。

“你巴不得他們都死了!這樣你就能顯得沒那麽愚笨!”

“對。”

時璎淡淡一笑,肯定了他的說辭,“你說得對,我當年就是這麽想的,我甚至想過要殺了你,這樣就再沒人知道真相了。”

她半傾身,“他們從未庇佑過我,他們的死活,我本來就不在意。我當時嫉妒他們,憑什麽他們享盡了誇耀,而我卻只能像陰溝裏的臭蟲,日日受人唾罵。”

時璎之所以又想要得到這個真相,并非是她想替自己洗脫罪名,只是她對過往的一切都釋懷了。

畢竟是同門,她還是要替師兄師姐讨個說法。

這也是她五年來,第一次正視從前或陰暗扭曲、或狼狽不堪的自己。

直面昔日種種,需要勇氣,被寒止堅定地選擇,就是這份勇氣的由來。

時璎想到了寒止,笑意愈深。

哪怕只有寒止一個人堅定地站在她那邊,她都無所畏懼了。

男人一怔,他沒想到時璎會說得這般直白,她絲毫不顧及所謂的體面,連丁點兒僞裝都沒有。

“你就是叛逆混賬!”

“二師叔,我是混賬,你又是什麽君子呢?”

時璎走到猩紅的火光下,“你雖不是師祖的內門弟子,可師父待你一直不薄,你知曉他的愛徒是如何被人殺害的,卻遲遲不肯說出來,是不是……”

她踱到男人跟前,歪頭看着他,“是不是你也妒忌師父啊?你想他門中人才凋敝,想見我狼狽讓位,想見師父的牌位被扔出正殿,是不是啊?”

男人下意識咬牙,可被打松的牙齒一碰就痛,喘息間都是濃重的血氣。

時璎瞅他那副模樣,便覺得心下愉悅,當年她備受欺淩時,這人就裝聾作啞,不肯主持公道,折松派危難之際,他貪生怕死,險些害得上百名弟子殒命。

“快氣死了?”

“你這麽對我,就是欺師滅祖!”

男人惱羞成怒,只得又搬出這套禮教規矩來,他不提還好,一提就是踩了時璎的尾巴。

時璎早就受夠了。

“徒有年歲,沒品沒德的東西也在我跟前逞長輩,配嗎?”

時璎罵他,也罵折松派其他人。

男人梗着脖子,“我一定不會告訴你,你的師兄師姐是如何死的,你就替兇手背一輩子的罵名吧!”

一把掐住男人的下颌,時璎沉下眸子,“我早知你不會老實交代,所以我帶了個好玩意兒回來。”

時璎從袖管中掏出了小箜篌。

暗房中響起了空靈的曲聲,男人的眼神漸次變得呆滞而空洞。

“告訴我,殺害大師兄和大師姐的人究竟是誰?”

“是魔教。”

“什麽模樣?”

“沒看清臉,十多個人,領頭的穿白衣裳,其他都是魔教裝束。”

時璎半身微晃。

白衣裳?

寒止?

***

九陽縣。

“我要是有小箜篌就好了。”尤珀斜窩在姹蕪懷裏,她紅唇半張,“想吃馬蹄酥。”

姹蕪一手摟着她,一手撚起馬蹄酥就往她嘴裏送,“慢點吃。”

尤珀心滿意足,她其實也用不上小箜篌,姹蕪夠寵她了。

“話說小箜篌不是南都寶物嘛,你怎麽會沒有?”

姹蕪用指腹揩掉尤珀唇角的食渣,沒忍住,低頭吻上了她紅潤的軟唇。

尤珀阖眸受着,喘息間斷續說道:“真的小箜篌十多年前就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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