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敗局
敗局
“掌門想親我。”
兩人雙雙滾在榻上,昨夜的溫存捱到翌日正午才開始。
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寒止面色潮紅,她趴在時璎身上,揪着她的衣裳不肯松,“不要再欺負我了……”
時璎對她自讨苦吃的行為,暫且選擇了放過,“寒止,你昨夜睡得很安穩。”
她是寒止的枕邊人,這人不常說夢話,凡說必提到三個字眼。
殘廢、爹爹和娘親。
“你想知道我的過往。”
不是問句,寒止很平靜地陳述。
多疑的人必定敏感,時璎應該早有察覺,一直沒問該是怕冒犯,但方才開了口,想必是忍不住了。
寒止沒想過要隐瞞,但是也沒想過要主動提。
“我看到你身上沒散幹淨的痕跡了。”時璎一五一十地講,“你爹……是不是待你不好?”
時璎想到了船上那次,寒止哭得肝腸寸斷,顯然是受了委屈。
“他恨我。”
寒止敞開了心扉。
“我娘親還懷着我的時候,被天鷹門、真清門、落苔教以及蜇海派追殺,她受了重傷,還是執意要把我生下來,我剛出生,娘親就去世了,許是生我傷了元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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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璎心裏一緊。
“我五歲以前,寒無恤待我還算好,至少像個父親,可我五歲半時,有一天夜裏,他忽然闖進我的寝殿,想要掐死我,我那時候壓根反抗不了他,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仇人,從那夜起,一切都變了,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那份恨意的由來。”
寒止沒稱呼寒無恤為“爹”,一直喚的是大名。
“他逼我練武,我這手殘廢,起先學得很慢,他就拳打腳踢,後來我再長大些,他就直接上刑了。”
寒止本想略過刑罰的內容,她怕時璎太揪心。
“什麽刑罰?”
寒止頓了頓,眼神幾變。
踩釘板、滾烙鐵、割膝跪冰……①
她有一瞬想要将這些花樣說出口,光是聽着便覺得血腥恐怖,定會博得時璎同情。
但是寒止沒有,她要的是時璎愛她,而不是可憐她。
不僅僅是時璎,天下所有人都一樣。
寒止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沒事的。”
時璎不再追問,只是摸上她的脊骨,“後來呢。”
“寒無恤沒有預料到我有些天賦,我十四歲時,宗門上下,就鮮有人能勝過我了。”
時璎輕輕松了口氣,“争氣,你比我争氣。”
她曾經嫉妒有天賦的人,譬如她的師兄師姐,可當寒止這樣說時,她只覺得慶幸。
還好。
還好她的愛人不是和她一樣的朽木。
寒止笑了一下。
“年歲再長些,寒無恤發覺控制不了我了,就想殺我,應該說,他一直都想殺我,只是一直沒親自下手,他先是派我去接一些過分危險的任務,又在全宗門內立下規矩,誰能殺了少主,誰就是新的少主。”
時璎恍然大悟,“所以那日傷你手臂的人,都是魔教中人。”
寒止點頭認了。
時璎滿腦子都是:刑罰、血潭試煉、追殺……
盡管寒止沒有細說,她也能想象得到。
從五歲到她如今二十三歲,整整十八年,這人都是在血腥肮髒的環境裏長大的。
分明受盡苦楚,卻還反過來寬慰自己。
時璎捧着她的臉,心中大痛,她呼出的氣都在顫抖。
“怎麽不早些告訴我呀。”
寒止從頭到尾,語氣都不曾起伏過,可當她聽到時璎這話時,瞬間紅了眼眶。
時璎心疼她,珍重她,她在這一瞬才是真的覺得難受了。
寒止偏頭吻住時璎的掌心,又轉回來,她緩緩勾起唇。
“旁人殺不死我的。”
只有我自己能殺死自己。
她許是又冷了,笑顏裏摻着清淺的恹色。
寒止是脆弱的,本是無根無依,偏又倔強地活着,自己長成了參天大樹。
時璎懂了,她笑道:“你不需要依靠我,也不會依靠我。”
她們是可以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寒止默認了,須臾又說:“不過,你的偏袒我很受用啊。”
“我要收好處了啊。”
時璎的手又不老實了。
寒止左右躲不掉。
“真要沒法下榻了!”
“讓我歇一歇!”
“救命……唔!”
***
摘月峰峰頂。
凜風肆虐,寒無恤在一片蒼茫間遠遠瞧着寒止的寝殿。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積雪已經堆到了膝頭,雖已過不惑之年,但他的相貌仍舊與二十出頭的年紀相差無幾。
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畫,目似朗星。
唯一的不同,只是再不見曾經的少年意氣。
風雪幾乎要将他埋沒了,一雙手被凍得烏青發紫,他遲緩地晃了晃身子,卻還是靜靜地站在大雪裏。
寒無恤穿戴華貴,冠發得當,常年習武的人,肩背卻都垮了,他孤零零地站在雪地上,像是行将就木的等死之人,更像是這天地間的一縷殘魂,沒有牽挂,也沒有歸處。
他早就死了,寒止的娘親去世時,就帶走了他。
“寒無恤!”
尖利的吼聲攪擾了靜谧的雪景。
寒無恤像是沒聽見女人的聲音,也沒有轉頭。
“寒無恤,你真是養了個好女兒!”
女人踩着積雪,三兩步繞到他身前,“她好女色!你知不知道啊?”
寒無恤愣了片刻,問道:“你剛說什麽?”
“我說,你女兒寒止,喜歡女人!她喜歡女人!”
蒼穹布滿了陰霾,寒無恤蒼白的臉色更沉冷下來。
“別胡說八道!”
女人咬牙切齒地說,“她和時璎在一起了。”
一切都毀了!她的設想,她的計劃,通通都落空了!
時璎想突破內力大關已久,女人本想把寒止送到她身邊,刺激她去尋找《百秘籍》。
這典籍裏記載最多的就是藥方,女人想要得到制作藥人的古方。
只要服下傳說中的丹丸,世間便無藥可解,藥效發作時痛不欲生,只能每月服食一次緩解的藥來鎮痛,如此反複兩月,直到被徹底掏空,成為真正的藥人。
女人想借此徹底統治折松派。
但《百秘籍》在何處,只有歷代折松派掌門知曉。
“什麽都算計了!唯獨沒算到你女兒能同時璎厮混在一處!時璎起先問我要治手疾的秘術,我就生了疑!她怎麽會知道這莫須有的東西!肯定是寒止跟她坦白了呀!”
女人簡直氣瘋了。
“我将寒止私闖小祠堂的事情告訴了重華,她本是要挨鞭子的,可果真不出我所料!時璎對她是百般包庇!”
女人惡狠狠地盯着寒無恤。
“時璎從前很聽話的,她連我都不曾反抗過,可她為了寒止,居然同門中諸多長老當衆撕爛了臉皮!她好生愛護你女兒!簡直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寒無恤聽着女人的控訴,他想的壓根不是《百秘籍》,不是失敗的算計。
他想的只有寒止。
我女兒竟喜歡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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