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出櫃

出櫃

晨光熹微,蜿蜒的山道上落滿了枯葉,兩個弟子正在清掃。

年長些的停下手裏的活,舒展着身子,“你不是被分去掌門院裏了嘛,怎麽下來做差事了?”

“掌門說,她不需要太多人,我們就都下來了。”

搭話的年紀小,沒聽出跟前人揣着壞心思。

“哈?”

年長的故作驚訝道:“掌門院子裏就是留二十人也不為過,單說院後那片梅林,要打掃起來都不容易。”

他抓着手中的掃帚,壓低了聲音說:“我看啊,掌門這次把大部分人遣走,是怕人多眼雜。”

恰好途徑此處的戒真足下一頓,他借着山道旁的樹木隐去了身影。

“師兄何出此言?”

“你還不知道!這件事,折松派上下都已經傳開了!”

兩人湊近了些。

“掌門前日在孤鸾殿處理事務時,奉茶的弟子不當心,将茶水打翻,澆濕了掌門的衣裳,那弟子忙掏出帕子給掌門擦,結果你猜怎麽着?”

“怎麽了?”

年長那位語氣篤定,說得有板有眼,仿佛親眼看見似的。

“那衣襟翻開一寸,胸口上全是痕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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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話的年紀尚輕,一時反應不及,愣在原地不作回應。

傳話的先是笑了,而後又輕啧一聲,用手肘頂了頂身邊人,“就那種痕跡。”

“不會吧。”

時璎那副冷心冷情,成日裏撲在山門事務上的模樣瞧着就不像是縱欲之人。

“更何況,掌門哪裏會讓咱們碰啊,這翻開衣襟瞧,不是笑話嘛。”年紀小的弟子更尊敬時璎些,“若我做了那種事情,斷不會輕易叫旁人看了去。”

他的話字字句句更在理,戒真聽着,神色幾變。

“那也要看是對誰,掌門對我們是冷淡,可她對某些人可不一般啊,你好生想一想,師弟,這知人知面不知心。”

“師兄,你是說掌門那個徒弟!”

時璎為了寒止怒駁諸位長老的事更是越傳越誇張。

“可不嘛,掌門為了她,連門中規矩都改了,不就是跪了半柱香的功夫,掌門心疼得喲,都是把人抱着走的,我更聽說啊……”

兩人筆劃着越說越起勁。

“她們形影不離,就連晚上都宿在一間房裏,誰知道……”

不多時,年紀小的就信了這些誇張的風言風語。

“也是啊,她們兩人年歲也相去不多,尤其是那個……寒止!對,寒止,她生得那般模樣,想要勾引人還不是招招手的事……”

兩人馬馬虎虎地打掃着落葉,一并沿着山道走遠了。

“我說呢,掌門怎麽收個女人做徒弟,原來是找了個暖床的,哈哈哈……”

戒真看着兩人走遠的背影,轉頭同身後的弟子說:“把這兩人抓去訓誡堂,禁閉三日,三日後當衆杖責,以儆效尤,再傳話到各閣,凡敢胡亂編傳掌門者,絕不姑息。”

“是。”

初春的暖光從樹杈間投落下來,戒真卻沒覺察到半分暖意,他終于抓住了那些曾經浮閃過心頭的微妙感覺。

從寒止提酒來時,他便覺得不對了。

準确說來,兩人此番回山就與第一次大有不同。

難道……難道真是……

本要下山的戒真轉身就朝山頂走去。

***

“該起了。”

寒止渾身都散了架。

“該處理的都處理了,我不急。”

時璎比起從前,愈發黏人了。

寒止伸手去夠衣裳,白皙的手腕上兩圈紅痕分外顯眼。

系在床頭的綢帶許是在掙紮間被扯得微微變了形,松松垮垮地垂下來。

只有它知道,昨夜都發生了什麽。

“都睡到正午了,再睡,晚些該睡不着了。”

寒止喉間幹澀。

“好,再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時璎聲音微啞,是累久了,還沒睡夠。

寒止半身被她壓着,本就不好動,索性軟下身子,“好。”

兩人一同賴在床上,好半晌都沒再動一下。

蓮瓷将暖湯熱了兩遍,後廚裏也溫着菜,可日頭都快斜了,也不見時璎房中有動靜。

忽然,院子外傳來了一道腳步聲,她雙耳微動,甚是熟悉。

來人是戒真。

蓮瓷慌忙轉頭看了眼時璎的房間。

這要是撞見了,可不得了!

但她來不及喊,戒真就已經邁進了門。

蓮瓷只能硬着頭皮,大步迎上去,“前輩。”

戒真走到蓮瓷跟前,掃了眼她的刀,實話實說:“刀不錯。”

“還行。”蓮瓷微微一笑,她的心思壓根就不在刀上,只想趕快把人送走。

現下少主和時璎正睡在一間屋裏。

師徒情深,深到一張床上去了?!

這不好解釋。

“前輩親自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我這就進去通傳。”

通傳是假,報信是真。

“不必,只不過是些小事。”

戒真擺擺手。

蓮瓷不便一直将人攔在前院裏,她側開半身,“那前輩先随我去坐坐吧,掌門昨夜批複事務到後半夜,午前剛睡下,現在還沒醒。”

戒真颔首,又問:“寒止呢?”

“這冬春交錯時,小姐周身寒症複發,現下也歇着呢。”

戒真随口叮囑了幾句話,左右不過是讓寒止注意身體。

兩人一同往裏走,蓮瓷後背上汗都冒出來了,豈料剛繞過前廳,就見時璎牽着寒止的手迎面走了出來。

蓮瓷:“!”

她剛撒過謊,嘴角不自然地扯了兩下,“小姐、掌門,您二位醒了。”

寒止面上不見丁點兒恹色,哪裏像是疾病纏身的模樣,時璎更是面色紅潤,不似熬夜傷神,簡直就是大喜臨頭。

戒真掃了眼她們牽在一處的手,心都沉了半截,他也不是愚鈍的人,隐約明白了眼前兩人的用意。

怕是鐵了心要向他坦白了。

時璎難得對戒真笑,“師伯還未用飯吧,正好留下來與我們一起,如何?”

“也好。”

不論如何,今日就要得個真相。

戒真如是想。

***

“這是澹洲的酒,您嘗嘗。”

寒止率先開了口,但她這一次并沒有再喚戒真為“師祖伯”,而只是以“您”字代稱。

“是不錯啊。”幾杯酒下肚,戒真依舊板着臉,但面上已沖出了紅暈。

寒止斜過酒壇,剛要續杯,戒真卻用手蓋住了杯口。

是拒絕。

寒止看了時璎一眼,默然擱下酒壇,坐回到時璎身邊。

“師伯,這酒難得,當真不喝了?”

垂在桌下的手挪到了寒止掌心裏,時璎落下六個字。

別擔心,有我在。

“貪酒誤事。”

戒真撐着雙膝,開門見山道:“這兩日,折松派上下的風言風語,你可都聽過了。”

他看似只是随口一問,實則早已攥緊了衣裳。

時璎直視着他的眼睛,眼神沒有分毫躲閃。

“不是風言風語。”

此話一出,四下瞬間安靜了。

坐在房頂上偷聽的蓮瓷亦是心跳乍停。

時璎實在是太幹脆了。

戒真在來的路上就已然想過這樣的結果,但當他親耳聽到時璎承認時,還是宛如迎頭挨了一鐵棍,雙耳短暫地嗡鳴,血液全沖到了天靈蓋。

他的确覺察出不對,但他實在不願用這樣的念頭去猜想時璎。

他也不敢。

時璎當年是如何繼位,又是如何坐穩這個位置的,戒真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完全知曉時璎的苦楚,但也明白時璎不容易,所以這些年過去,哪怕時璎今年已然二十有六,婚姻大事,他也從未催促過。

甚至連提也不曾提過。

戒真本以為待一切平定下來,時璎再長些年歲,就會思慮到這些事情。

可——

時璎現下是考慮到終身大事了,但她喜歡的是女人啊!

怎麽能是女人呢!

戒真反複搓着面頰,簡直是心亂如麻,“你、你再說一遍。”

時璎依舊沒有絲毫氣弱和退縮,她坦坦蕩蕩地說:“師伯,我喜歡寒止,我愛她。”

戒真只是靜靜看着兩人,不置可否。

寒止很緊張,她其實并不在意旁人的認可,但這人是時璎的師伯。

萬一……

搭在膝上的手被突然握住,寒止輕輕一顫,不安就從眼神裏流露出來。

她轉眸看着時璎,後者只是朝她寬慰一笑。

有我在。

不要擔心。

“我當他們是胡言亂語,卻沒想到自己的師侄早就把事情做絕了,時璎,你當真叫我……叫我措手不及。”

戒真抓過酒壇,胡亂倒了滿杯,他仰頭悶了一大口。

“我待寒止是真心,此生不改,我是不能同天下男子那般許她個所謂的名份,但我一顆心都掏給她了,師伯要我此刻放手,就是殺我。”

要她放開寒止,就是要她的命。

寒止心中雀躍。

“你……”

許是酒喝得太急,戒真只覺得眩暈。

“師伯,我待您也是真心,否則我不會向您坦白此事,我只要矢口否認,您也拿我沒法子。”

時璎說得坦誠。

“您視我如己出,我都明白,師父去得早,未能見我長大成人,若他老人家在世,定也同您一樣,期盼我家庭美滿,有兒孫繞膝,不至于晚年伶仃寂寞。”

戒真捏着酒杯,他自己便是一生未娶,如今老來,常覺孤獨,他又怎麽舍得見時璎如此。

“磨鏡不是秘聞,也算不上稀罕事,但畢竟世間少有,您有顧慮,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麽!我這輩子見過太多苦命的男男女女了。”

戒真提高音量又落下。

“你們如今年歲小,覺得情比金堅,可我告訴你,用不着什麽大劫大難,光是這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将人的情愛消磨殆盡,一時一刻的情深意重,又算得了什麽?”

寒止手涼得徹底。

“這事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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