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出發

第97章 出發

上京城最近開始流傳起了一則關于新任國師的故事。

最初, 是有個來自西關的說書先生,巧舌如簧地在上京的茶館裏,說起了那位為救濟百姓而降世臨凡的神農娘娘的故事。

他虛構了一個楊八郎為主人公的視角, 将神農娘娘因村民祭祀而來, 卻又因神像被毀而差點殒命, 之後又不計前嫌幫助村民度過難關,最終還幫助了整個西關,戰勝了邪惡入侵黎國的北雲人的故事。

一開始,還有人當做傳奇異聞來聽,可說書先生實在是講得太好了,整個流程跌宕起伏, 讓人聽得欲罷不能。

人們一傳十, 十傳百, 這讨論的人就多了起來, 便自然而然的有了持相反意見的雙方開始互看不順眼。

你說那神農娘娘是真的,我就偏要說她不過是虛構的,有本事你拿出證據啊?

你說神農娘娘是假的, 若我真找出了她存在的證據, 你又要如何?

這上京城裏別的不多, 可那有錢有閑的人是真不少。這些大多是有錢有勢的世家子弟, 平日裏沒有別的愛好, 就喜歡找點不一樣的樂子來打發時間。

也不知道是誰将這群世家纨绔給拖進了這場辯論之中, 他們吵了個天昏地暗, 就差見面後就直接動手。

随着事态的逐步升級,原本的打嘴仗, 也不知不覺的變成了‘誰輸誰裸奔’的賭約。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連賭坊都有人下了盤口, 所有人都喜聞樂見,想要看看這一次到底會出個什麽結果。

世家們也沒想到,不過是一段說書人編的故事而已,鬧到最後竟然關系到了家族榮辱。

為了面子,他們倒是想要将這件事當做不曾發生消弭下去,可誰成想此事鬧到了皇帝的面前,那位耽溺于貴妃美色中的皇帝不知是不是沒睡醒,就讓也興致勃勃的也參與了賭注。

一時間,世家們也不敢再按之前計劃的那般,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認真籌備起那位‘神農娘娘’是真是假的調查上來。

項曉芽在西關雖然人很低調,但是她的事跡卻沒有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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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位仙人的情報,如雪花一般的飛回了上京。

很快,整個上京都知道,時隔二十一年,他們黎國再一次得到了仙人的眷顧。

仙人降世,此乃黎國大興之兆。

聽說皇帝确認仙人為真之後笑得合不攏嘴,當下大手一揮,安排了國師府的侍從們前去西關迎接仙人入京。

可就在國師府的儀仗隊離京不過半天的功夫,路過一個小鎮之時,為首的廉貞君卻親眼目睹神女渾身金光自天而降的場景。

那仙女容貌傾城,直言自己能看到未來之事,她預見三日後附近的鎮子會因為地龍翻身而被掩埋,鎮中百姓無一幸免,不忍這世間發生這等慘案,才獻身阻攔廉貞君。@

廉貞君于其交流一番,又拿出‘神紋’讓其辨認,見她全部都能回答出來,便不疑有他,立刻讓這鎮子的人離去。

三日後,地龍翻身,整個小鎮毀于一旦。

見到這一幕的鎮民紛紛下跪,對那仙女恭敬無比,直呼她是真神仙。

黎國出了兩個仙人,可只有一個國師之位。

能預言未來替百姓避開災難的寒月仙子,以及傳說中遠在西關,只會種田的神農娘娘,和前者相比,這後者怎麽聽都有些……不夠有仙氣。

廉貞君雖然不曾言表立場,卻在遇到這位寒月仙子之後,立刻收起隊伍将人護送回京,還接入了國師府。

又進了宮,将此事上報,希望皇帝能選一位仙人繼承國師之位。

可惜,皇帝還未發話,在一邊批奏折的太子就笑了。

“國師們曾說過,小孩子才需要做選擇。”

“廉貞君,仙人都是上天贈予黎國的國師,為何非要二選一呢?”

廉貞擡頭看向南夜曌,只覺得喉嚨有些幹澀,心髒也一陣亂跳:“太子此言何意?”

“國師府本就是黎國為了安置仙人的機構,怎能因為有一位仙人出現,就将另一位仙人棄之不顧?”南夜曌拿着朱砂筆在明黃的折子上批注着,連頭都沒有擡起,慢條斯理地說道:“難道皇家每年給國師府那麽多銀子,還不夠兩個仙人的吃穿用度嗎?”

廉貞君惶恐的低下頭,連忙對皇帝道:“陛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按太子說的辦吧。”皇帝滿面寫着疲憊,伸手擺了擺:“去将人接回來,別再鬧出半道上又撿個不知哪兒來的阿貓阿狗了。”

太子聽罷,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廉貞君面色煞白,卻不敢反駁,只能戰戰兢兢地磕了頭,然後匆匆退下。

禦書房的動靜恢複往常,除了太子翻動折子和批注地聲音,就只有宮女們前來斟茶倒水的動靜了。

過了半晌,窩在龍椅裏的皇帝睜開了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了下手坐着的女兒。

“阿曌,你覺得……她們誰是真的?”

“于黎國而言,項仙子是真仙人。于某些人來說,寒月仙子是真仙人。”南夜曌腰背挺直,身姿卓然,哪怕是手中的朱筆寫出了譏諷味兒十足的批注,表面也風輕雲淡。

“對你而言呢?”皇帝看着她的模樣,眼中的欣賞和自豪都快滿溢而出。

可他的女兒并不曾看他,而是笑道:“對孤來說,誰真誰假并不重要,若是因為這點小事就亂了陣腳,那這太子的位置,孤也就不配坐着了。”

皇帝重新躺會龍椅之中,輕輕地笑了起來。

“你這話,你娘也常說……”他看着頭頂的龍形雕塑,目光有些迷離了起來:“阿曌,你娘當初也說,國師的位置誰來做都行,只要不傷害黎國的利益,不禍害百姓,便是一個乞兒被捧上仙人的位置他們這些真神仙也不會在意。”

“只要為國為民……仙人不在意,呵……多麽大度啊。”

“可仙人要真這麽大度,為何這麽多年來,她都不願回來看我一眼呢?”

“父皇,娘已經死了。”太子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聲音平靜又殘酷

:“她的屍體是在您面前一點點腐爛的,也是您親手燒毀的,您忘了嗎?”

耳畔,皇帝的呢喃逐漸變得嘶啞了起來。

“不……”他痛苦地喊道:“她沒死,她只是回了天上,她不會舍得放下你一個人的,阿曌……她一定會再回來見我們!”

“父皇,你又忘了。”南夜曌神色淡淡,語氣也沒什麽情緒:“天聖真人曾說過,仙人若是死在人間,便會魂飛魄散再無輪回的可能。”

“娘回不來了,便是這世間出現了與她性格、樣貌相似的‘天女’,那也不會是孤的娘親。”

“阿曌……”皇帝的聲音苦澀無比:“你為什麽不能給我……留一點念想呢?”

南夜曌手中的朱筆停頓了一下,可又很快重新在折子上落下蒼勁有力的字跡。

“爹,遲來的情深比草賤,跟遑論替身梗……啧,你都多大年紀了,還玩這一套不嫌丢人嗎?”

皇帝不再言語,只小聲啜泣了起來。

南夜曌猶如一尊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巋然不動,繼續幹自己的活。

等桌上的奏折批完,她将朱筆擱置,這才看向已經縮成一團的皇帝,皺眉道:“太醫給您開的解毒湯最近是不是又沒喝夠?”

“……我不想喝。”皇帝嗚咽着,小聲抱怨道:“那藥好苦,蘭姐姐不在了之後,沒有人給我喂糖了。”

南夜曌見他這樣,嘆了口氣。

“富貴。”

“奴才在。”一邊笑眯眯地太監總管端着托盤,慢慢走上前來:“太子殿下。”

“讓陛下喝掉吧。”南夜曌皺着眉,揮了揮手:“那毒素還有多久能解?”

“回太子的話,岳神醫說了,在服用兩劑就可恢複正常。”

“那就好。”南夜曌松了口氣,看着不情不願被哄着喝完了解藥的老皇帝,有些疲乏的捏了捏鼻梁。

“這些天讓周圍的人注意點,在陛下的毒解開之前,別讓他見到貴妃。”

福貴公公躬身應是。

**

廉貞君前腳剛剛将能夠預言未來的寒月仙子接進國師府,後腳就又領着國師府的儀仗隊,重新踏上了前往西關的旅途。

這一幕讓上京人人都震驚不已,原本都打算和那位‘寒月仙子’交流交流感情的世家貴族們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便都悄悄地收斂了心思。

當然,結交還是要結交的。只不過肯定不會是之前預定那般,大張旗鼓的舔上去就是了。

誰知道這兩個仙人相争,最後誰能登上國師之位呢?

若是現在就和寒月仙子交好,到時候那神農娘娘才是登上國師之位的人,他們的投資不就打水漂了嗎?

反之亦然。

國師府裏,寒月仙子看着遞到自己面前的帖子,氣得一張漂亮的臉蛋有些發白。

“竟然拿些庶女和小門小戶出生糊弄我,他們是什麽意思?”

“仙子不氣,先來喝一口茶。”

她的身邊,一位身形修長容貌俊秀的青年笑着給她遞去一杯香茗。

“這上京城的世家們慣來都這般牆頭草,如今仙子還未登臨國師之位,外頭又有那麽一個‘神農娘娘’在,他們不敢現在就下注也是理所當然。”

“哼,什麽神農娘娘,不過是一個種地的,怎麽能與我相比?”寒月仙子不屑笑了一聲:“仙人這般高位的存在,怎麽會去觸碰髒污的泥地呢?那人也太不講究了。”

“畢竟,這仙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那青年笑着安撫道:“那神農娘娘在天上也只是最下等的司農而已,肯定是比不過您這等不染俗世塵埃的上仙之女的。”

寒月仙子眼神有些閃動,但還是高傲的擡起頭,認同的哼了一聲。

“符谏,本仙子在這國師府裏待了這幾天,看了一圈,果然只有你是最懂事的。”她滿意道:“放心,等廉貞君回來,我會讓他多照顧你的。”

符谏笑容有些僵硬,但還是恭敬地道了謝:“那就多些寒月仙子的美言了。”

“好了,別愣着了。你不是廉貞君定下的繼承人嗎?現在快來幫我分析一下,這些請帖裏的宴會,都能結識到什麽樣的人?”

“……遵命。”

另一邊,孟府密室。

“為什麽?”

“不應該是這樣的,它為什麽沒有出現?”

“他為什麽還活着?明明搖光君都……可他為什麽還活着?”

“北雲廢物,廢物……不,它怎麽能般他呢?不應該是這樣的……不對,一定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我不可能有錯,它應該是留在晉關才對,怎麽會要來上京?”

“一定是有人動了手腳,到底是誰,為何要這樣害我!”

“老天爺,你為何如此對我?”

孟悅人将屋子裏的一切擺設全部都砸了,整個人像個失去理智的瘋子一樣,在屋裏嘶吼着。

而她的旁邊,一個全身濃罩在黑衣之中的人影不耐煩的抱着雙臂。

“孟二小姐,你的預言出錯了。”

孟悅人猛地轉過頭,猩紅的眼珠子惡狠狠地盯着那人:“我沒有錯。”

“是你們這群廢物沒能力,我都說了,只要死的人夠多,那魔心菩薩一定能降世,可你們呢?你們都派去了些什麽玩意?晉關屁事沒有不說,竟然還讓南夜瑾差點拿到了西關軍的兵權!”

“住口!”黑衣人也怒了:“你說我們是廢物,你知道我們為了聖母的誕生死了多少人嗎?”

“那她為何沒有出現?為何還是純白的神農娘娘!”孟悅人嘶吼道:“廢物就是廢物,你們若是能讓晉關被北雲攻破,她又怎麽會到上京來做國師?”

“難道不是你給的情報有誤嗎?”黑衣人冷笑道:“你自稱受聖母感召,怎麽又害怕她來到上京?”

“不一樣!”孟悅人抱着頭,痛苦的嚎叫着:“她不是菩薩,她是仙人!這是不一樣的。”

“哪兒不一樣?”黑衣人聲音沉了兩分。

“菩薩沒出現,一切都亂了,她不出現的話,之後的一切……都會改變。”孟悅人眼睛又紅了兩分:“你們還搞出來了一個什麽冒牌貨,想要借此打壓她……可她是真的神仙,你們知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會錯過什麽?”

“仙人只愛世人,她絕對不會讓你們長生不死的!”

“夠了!”黑衣人終于不耐煩,一把救助了發瘋中的孟悅人衣領,咬着牙道:“什麽亂不亂的,你只要告訴我,你之前說的聖母出現的條件是不是真的?”

孟悅人被這麽一揪着,情緒倒是穩定了幾分,她像是終于從那糟糕的狀态之中解脫,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我說了很多次,長生聖母是從血海屍骸之中誕生的。祭品不夠多的情況下,純善的仙人是不會入生死殺戮之道的。”

她的目光和語氣太堅定,黑衣人躊躇片刻,還是松開了她的領子。

“好,那我就再信你一次。”

**■

上京之中,風雲詭谲。

但這一切,都和遠在西關的項曉芽脫不開關系。

當收到廉貞君半路病重,不得不先一步返回,只能讓國師府的儀仗隊來接她的這個消息後,她笑着将手裏的黑棋放到了預定的位置。

“他這病得也太湊巧了。”她搖了搖頭,語氣裏充滿了遺憾:“這般行徑會留下多大的話柄,他一個當了幾十年廉貞君的人還不清楚嗎?”

“廉貞君向來謹小慎微,怕是擔憂您會将他永遠留在晉關,這才匆匆返回。”南夜瑾眯了眯眼睛,有些看不懂棋盤上的走勢,但還是将它放到了一個位置。

“畢竟命沒了,他就什麽都撈不到了。”

項曉芽很快跟上落了子,語氣卻慢吞吞地:“聽說他們又搞出來了一個什麽寒月仙子,還是個預言系的?”

“是有如何,不過又是他們常用的套路而已。”南夜瑾皺緊了眉,猶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将棋子落在了項曉芽的旁邊。

對付自己的時候,他們搞出來了幾個少年俊才,以此稀釋他的價值。現在對付項仙子又是這一套……着實是讓人覺得無趣。

項曉芽再次落子,繼續說道:“套路不在老,管用就行。”

“您說得對,只是他們這般費盡心思給您造勢,非逼着您去上京,怕是縮圖不小。”

“無妨,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項曉芽笑了笑,繼續落子。

俗話說的話,這酒香也怕巷子深。

有些事情,你若不主動宣傳出去,那就是放棄輿論的陣地,到時候敵方颠倒黑白,你卻連發聲渠道都沒有。

所以,項曉芽原本也打算自己搞些噱頭把自己的名聲傳播出去。計劃的第一步,就是利用自己準備的‘黃玉7號’和‘冬麥8號’的産量來造勢。

畢竟,誰會不關心吃飯問題呢?

可她這邊才剛剛準備好實行計劃,上京城裏就有人等不及,主動把她給攪和進來了。

這下,倒是真給她省時省力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項曉芽的目光定在棋盤山,比劃了一下之後眯了眯眼睛,手裏的黑子在南夜瑾的白紙落下前,又放了下去:“明天走的時候,能順道幫我把那幾個廚子也帶上嗎?我還挺喜歡他們的手藝的。”

“當然可以。”南夜瑾笑着将手裏的白子放到了她黑子的邊上。

“除了廚子們之外,我的人都也跟在後頭護送您入京,我知您并非喜新厭舊之人,所以您在這兒的東西,我們會一件不落的都帶上。”

“謝謝。”項曉芽欣慰的放下了手裏最後一顆棋子。

“王爺,項仙子……”

在一旁觀了整個棋局的厲晏終于按捺不住,表情頗為複雜地指着那詭異的棋局問道:“我能問一下,您二位這是下的什麽棋嗎?”

“下棋?”項曉芽像是有些意外他的問題:“我們不是在玩像素拼圖嗎?”

說着,她指着棋盤山栩栩如生的一只企鵝,笑道:“你看我們拼出來的這個小家夥,是不是很可愛。”

夜瑾也頗為贊成的點了點頭:“的确可愛,特別是剛剛項仙子落下的這個位置,堪稱畫龍點睛之筆。”

“王爺也不差,你這兩子的落點,就讓整個畫面變得靈動了起來。”

“項仙子果然是我的知己,竟然能看出來我的小心思。”

厲晏:……

感情這兩人折騰了大半天,壓根就不是在下棋嗎?

**

玩歸玩,鬧歸鬧,默契的欺負完厲晏後,該安排的事情還是要安排下去。

畢竟,項曉芽和南夜瑾都不是會放任事态的發展超出自己掌控的性格。

于是,剛剛才走了沒多遠的廉貞君就在半路上‘偶遇’了神醫谷的醫者。那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返回上京的病痛,被對方輕易地治療完畢,于是又重新回到了迎接仙人的儀仗之中。

和偶遇寒月仙子時的儀仗相比,這一次國師府來的人要更多。

除了身着白衣素服的國師府仆從九十九人之外,還有皇帝特派的三百禁軍,以及維持後勤的五十人。

這數量和架勢,難怪廉貞君想要半途跑路,估計是想要以此給寒月仙子保留點面子吧。

可惜,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能順利給自己這個下馬威。

廉貞君是個保養得當的中年人,并沒有蓄着胡須,外表看起來也維持在三十五六左右。

或許是因為這一路奔波,此刻廉貞君的臉上還帶着幾絲病後的疲乏。

“項仙子,我是國師府的現任廉貞君。”他主動上前,對着項曉芽彎腰行禮:“陛下有命,請仙人入京。”

“這一路辛苦了。”項曉芽端着溫和的笑容,看起來無害極了。

“不辛苦,迎接仙人回京是我國師府的職責。”廉貞君低頭,恭敬地回道:“請問,仙人可是收拾妥當了?”

項曉芽微笑道:“抱歉,我得到消息有些遲,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處理好,或許得廉貞君多擔待些時日才行。”

廉貞弓着的身軀一僵,怎麽還要在晉關多待些時日?

但仙人在大庭廣衆之下這般說,他也只能做出恭順的姿态,應道:“既然如此,那就請仙子早些處理好自己的私事吧。”

項曉芽笑道:“多謝體量。”

雖說仙人是去處理私事,可等她朝外走的時候,廉貞君還是按照規矩,帶着國師府的儀仗跟了上去。

第一天,項曉芽去了楊樹村,和熱情好客的楊樹村村民們回憶了一下往昔,又去參觀了一下香火極其旺盛,已經成為了游客比來打卡景點的神農廟。

“我便是自此而來,如今要去上京,不知今生合适才能再回來……唉。”項仙子看着自己的神像,對着廉貞感慨了一句。

“若仙子有心,自是有回來的機會的。”廉貞看着周圍人對神農娘娘地崇拜和恭維,面上不動聲色,心理卻冷笑不已。

項曉芽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她笑了笑,贊成地點了點頭:“确實。有些時候,權勢和地位能夠給人帶來更多的自由。當你在底層掙紮之時,便只有‘身不由己’這四個字時刻伴随着你……”

她說完,似是無奈的嘆了口氣:“罷了,不說這些了,我們回去吧。”

廉貞暗自握緊了拳,不動聲色的跟了過去。

第二日,項曉芽又去了雲兒莊。

如今雲兒莊的管事是一個有些臉生的中年人,但是他的機靈勁兒似乎并不比孟管事差。

這一天下來,項曉芽領着國師府的百來號人浩浩蕩蕩的在田裏溜達了一整圈,曬得廉貞君皮膚都有些發紅了起來。

“當初,有那喪心病狂之徒為了陷害雍王,在雲兒莊的土地裏灑下了許多混合着毒素的石堿,妄圖将這片土地廢掉……”項曉芽對着廉貞感慨道:“你約莫是不曾見過,那好幾百畝良田在三伏天,卻如同落了大雪一般白茫茫的一片,唉……”

“世人都說鬼怪可怖,可但論起陰毒來,人心也是不遑多讓的。”

廉貞君的嘴角扯了扯,他總覺得這個神農娘娘好像是在意有所指。

可不等他說上兩句,對方又轉過頭,開始和當地的一個佃戶交流起地裏玉米的情況來。

廉貞聽得厭煩不已,卻又要保持着自己的姿态,只能老老實實的站在仙人旁邊頂着大太陽暴曬。

等晚上回去後,他的面色都黑了一個度。

第三日,那項仙子又領着一群人去了第五衛所。

她和那群感恩戴德的軍戶們認真交流,耐心講解,親自上手示範如何打理玉米地,又是在太陽底下忙碌了一整天。

作為侍候仙人的機構成員,國師府的侍從們自然也沒有逃開,廉貞也一樣。

但是國師府的侍從們有統一配備的面紗和鬥笠,而廉貞君和項曉芽一樣,啥都沒有……

于是,等到這一天結束,廉貞發現自己的臉上被曬得爆皮了。

他看着鏡子裏自己原本保養得宜的俊臉,如今黑裏泛着紅,不由手掌緊握,眼神陰沉。

第四日,項仙子依然像個沒事人一樣,笑眯眯地帶着國師府的人上了永綠山。

參觀了佛蓮之後,她又和寺裏的大師們談人生談佛法。

這天沒有下地,沒有被太陽暴曬,廉貞君松了口氣,可聽着那位仙人和那群和尚你一言我一語,總覺得他們是在陰陽怪氣自己。

否則,為何要讨論起什麽真真假假,夢幻泡影,或者人到底該不該觊觎不屬于自己之物的屁話來?

廉貞君看着那笑得頗為無害的項仙子,心中本就化不開的郁氣和憤恨,又加深了幾分。

這場身軀和精神上的折磨并未停止,等到第五日,項仙子把人帶到了新建立的養雞場裏。

聞着那股可怖的腥臭味,看着周圍男男女女們對着身邊這位‘仙人’如浪潮一般敬重的話語,連日來東奔西走的疲勞感連帶着對上京未來局勢的擔憂,全部在這一刻湧上廉貞君的心頭。

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胸口悶痛難受,胃部抽搐了一下,便當着國師府下屬們的面,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原本和項曉芽驚喜的交流着養雞心得的一衆百姓,見狀多了幾分尴尬。

而同為國師府的侍從們,面上也或多或少有了些怨氣。

當然,這怨氣并非來自折騰他們多日的仙人,畢竟他們自小接受的教育理念,就是‘仙人做的都對’。

如今,仙人尚且能在這般糟糕的環境之中面不改色的指點百姓,可作為仙人左右手的廉貞君,卻這般不中用……那丢得是他只記得臉面嗎?不,他丢的是整個國師府的臉!

在一片嘈雜聲中,項仙子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天哪,廉貞君你怎麽了?可是習慣不了這個氣味?”她帶着憐憫和無奈,輕聲道:“你呀你,若是不習慣便與我說就是了,你常年養尊處優,不習慣也是理所當然,為何要學毛頭小子那般逞強呀。”

自己可是侍候仙人的廉貞,如今卻無法跟随在仙人身後,這個女人……她是在利用這一點打壓自己的威信嗎!

廉貞咬着牙,他知道自己這時最好支棱起來,可他才擡頭看到項曉芽的臉,暈眩感就讓他忍不住又幹嘔了兩聲。

前頭仙人才出言關懷,可轉頭他就對着仙人幹嘔……

項曉芽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驚愕,她想要去攙扶廉貞君,可廉貞君卻忽然用力推開了她。☉

項仙子體弱之事,整個西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她本就瘦弱,此刻被廉貞君用力一推,就像一片落葉一般,輕飄飄的退了好幾步。

若非一名國師府的侍女恰巧将她攔下,怕是要直接撞到那堆放着飼料的架子上了。

這一幕,讓周圍的空氣更加安靜了幾分。

只有母雞揮動着翅膀,咯咯咯的叫嚷着。

“你……你這個人,你怎麽能對娘娘動手!”忽然,人群裏一個大娘大吼一聲,直接揮着拳頭朝廉貞君沖來。

她的動靜驚醒了其餘人,大家看着柔若無義地倒在侍女懷中的仙人,又看着面色難看卻腰背挺直并無大礙的廉貞君,一瞬間怒火中燒。

這人,竟然敢在晉關欺負他們的神農娘娘,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軍戶們圍毆廉貞君,而國師府的侍從們自然不能讓自己的領頭人被打。

剎那間,整個養殖場裏雞飛蛋打。

“快住手!”項曉芽柔弱的倒在侍女的懷中,對着糾纏一片地人們悲傷地喊道:“你們不要再打了啦。”

然而,她的呼聲在這兒并不起作用。

人群擠成一團,時不時地,還有人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等到闵裳媃帶着玄甲軍沖進來維護秩序後,這一場鬧劇才總算結束。

國師府的侍從雖然人多,但是軍戶們常年下地勞作,力氣大下手狠,這一番折騰之下,竟是國師府吃了大虧。

其餘人倒是沒什麽,頂多就是身上被甩了兩腳,有些淤青。

罪魁禍首的廉貞君就運氣沒那麽好,在這次的撕扯中,他兩只手被踩斷七根手指。

看到他的這番慘狀,善良的神農娘娘內疚無比,于是取消了接下來的行程。

面對着簇擁在自己周圍的百姓們,神農娘娘獨自肩負起了所有人的失望和不舍,與百姓們告別。

等到了晚上,她坐在廉貞的床邊,帶着歉疚,輕聲道:“抱歉,都是因為我你才會受這傷,不過你放心,明日我們就啓程回京。”

廉貞聽到這話後,本應該松一口氣的,可看到那仙人的表情後,不知為何又緊張了起來。

“您真的決定好了,明日就走嗎?”他連問話都有些小心翼翼。

“嗯,你的傷勢有些重,大夫告訴我,最好能盡快會上京找太醫看看才行。”項曉芽看着廉貞被包成大蘿蔔的手掌,憐惜地說道:“你是文人,手對你而言很重要,若是因此而被廢,我會過意不去的。”

廉貞心中咯噔了一聲,原本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她……是不是知道,自己讓靳修廢了妲袂的事情?

不,不可能……誰能想得到自己和靳修認識,

而靳修也願意幫自己這個小忙呢?

然而,這位神農娘娘卻并未繼續說下去,而是對他露出了一個安慰的笑容:“你的手這段時間沒有辦法用了……但是別擔心,這一路上會有人照顧你的。”

廉貞如今就剩下兩手的小拇指和左手的食指還頂用,但是這三手指有和沒有并無區別,他別說是握筆寫字,如今就連吃飯都要人喂。

可看着她人畜無害的笑容,聽着她的保證,廉貞一點都沒有被安慰道,反而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一瞬間,他真的很想問問眼前人,自己的手會出事是不是她刻意的?

不然為何當時現場混亂成那樣,最終真正受傷的人,卻只有自己一個呢?

但廉貞知道自己不能開口,他只能勉強的露出一個笑容,還要當着所有人的面,對着如此體貼的‘善良仙人’感恩戴德。

看着他這般配合,所有人都很滿意,對他進行了一番勸慰之後,便簇擁着項曉芽離開了。

廉貞的住處空無一人,四周寂靜的可怕。

原本應該留在屋裏伺候他的侍從和弟子們,此刻全部圍繞在了仙人的身邊,噓寒問暖……卻将他這個病人棄之不顧。

廉貞咬緊了牙關,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讓自己心口湧出的憋悶感散去。

不氣,他不氣!他是這一次迎接仙人的主事,等離了西關,禁軍和國師府的人都要聽從他的安排,倒時候他要看看,那勞什子的仙人能拿自己怎麽辦?

等到第二日,在全城百姓的不舍之下,項曉芽登上了廉貞君帶來的仙人專供奢華大馬車。

來時,迎接神農娘娘的隊伍足足有四百多人。

可離去的那一刻,他們的後頭,跟了整整一千多號的玄甲軍。

領頭的不是被人,正是闵裳媃本人。

廉貞昨天還想着如何在路上折騰項曉芽呢,如今闵裳媃帶了一千多玄甲軍跟在背後,他要是敢搞小動作,這群雍王手底下養出來的瘋子會坐視不理嗎?

怕不是那仙人掉了根頭發,這群人都要找自己的麻煩吧?

“闵将軍,我知你擔憂仙人安危,但你私自帶着玄甲軍入京乃是大忌,切莫要沖動行事……”

面對廉貞的質疑,這位女将軍爽朗一笑,露出了一口白花花的牙齒後,當着他的面掏出了一張聖旨。

上面清清楚楚寫着,皇帝命闵裳媃及其手下千名玄甲軍,一路護送‘仙人’回京。

廉貞愣了半晌,最終只能低下頭顱,接受自己不再是護送隊伍的領頭人的事實。

隊伍很快就朝着外頭慢慢前進,逐漸離開了人們的視野。

項曉芽聽着還在耳邊影影綽綽地呼喚聲,輕輕地嘆了口氣。

“您在不舍嗎?”南夜瑾穿着一身國師府侍女的白衣,懶散的靠在引枕上,好一副美人春睡圖。

“有點。”項曉芽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只是我知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他擡起眼,看着面色平靜的仙人,眼神微閃。

“我以為您會弄死廉貞,卻沒想您只是讓他……斷了幾根手指?”

“恕我直言,這懲罰未免也太輕了些。”

項曉芽聽到這話,無奈的笑道:“我又不是什麽大惡人,怎麽會想着要奪人性命呢?”

她嘆息了一聲,擡手在側邊摸索了一下,便打開了一個暗板,從裏摸出了一套茶具來。

茶壺之中的茶剛泡好沒多久,此刻溫度正合适。

她給南夜瑾倒了一杯,又給自己滿上,等抿了一口之後,這才笑道:“再說,若是連國師府的廉貞都死在了迎接我的路上,這等壞名聲我可不想要呢。”

“也是……”南夜瑾捏着茶杯笑了笑:“總歸,和我是不一樣的……可惜,‘我’此刻還在上京城,不然廉貞的死直接推脫到我的身上就是了。”

“那可不行。”項曉芽搖搖頭:“雍王殿下接下來還要替我去辦些事情,這名聲也不能再壞下去了。”

南夜瑾嘴角翹起,身子柔弱無骨一般地靠在了項曉芽的背上。

“項仙子,可是……我真的好想殺了他呀。”

“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嗎?昨晚……就差那麽一點,我就能撕開他的喉嚨,可我想到你會不開心,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說着,委屈的擡起自己漂亮的手指,在項曉芽的面前舞動了幾下。

“你看,它有些不聽話了呢,唉……怎麽辦呢?要是我一個沒控制住,項仙子會不會生我的氣呀?”

項曉芽嘴角帶着笑意,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張帕子。沾染了茶水之後,她握住了南夜瑾這只‘不聽話’的右手,仔細地在它上頭一點一點的擦拭着。

“項仙子莫非是在嫌它髒?我保證,我之後殺人都有乖乖清理血跡的……”

小狗兒眼中氤氲着委屈的霧氣,看起來可憐極了。

“你聽過一句話嗎?病從口入。”

項曉芽擦拭完了南夜瑾漂亮的手指,便在對方瞪大的眼眸裏,将它們含入口中。

南夜瑾的呼吸瞬間停滞,随後顫唞着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他逐漸加重的呼吸之中,仙人用犬牙在他的指腹上輕輕啃咬而過。

“項仙子,您別…”他的聲音帶着一絲哀求,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南夜瑾,我不太喜歡自作主張的狗。”項曉芽舌尖輕輕掃過南夜瑾被自己咬出坑洞的指尖,嘴角笑意溫柔無比。

南夜瑾的臉色煞白一片,他死死地盯着項曉芽注視他的雙眸,那雙藏藍的眼中除了氤氲的水汽外,還帶着藏匿的癫狂。

“手,還癢嗎?”她的聲音低了兩分,聽得南夜瑾腰有些發麻。

那只握住自己手腕地手并沒有花費任何力氣,只要他稍加用力,就可以掙脫開來。

可南夜瑾不敢,也不願意。

內心壓抑住的野獸明明在叫嚣着要殺戮、血腥和撕裂一切,卻半分不願逃脫她用蛛絲編制的牢籠。

他舔了舔幹澀的嘴角,明明想要更多,卻在她溫柔注視下乖巧地點了點頭。

“不癢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輕的像是在喘熄。

指尖再次傳來溫熱的刺痛。

仙人像是在獎勵他,又一次撩撥起他按捺下去的渴望,讓他心跳如擂鼓。

“那就好。”她笑得溫柔又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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