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沈青辰腦袋裏登時“嗡”的一聲。

宋越遲疑地接過孫四五手中那張紙,展開了掃了一眼,看完後走到她面前,眉梢擡了擡,“你喜歡這樣的詩?”

青辰的耳根立刻就紅了,“不是……”

陽光透過隔扇,斜斜地落在她身上,将白皙的腮頰照得清透泛亮,卻是更凸顯了耳根的紅暈。

宋越看着這二甲頭名,庶吉士中的最優者,腦海中驀地浮現出她念這首詩的樣子——略帶磁性的清淡嗓音,不急不徐的語速,淡紅色的薄唇一張一合……很是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垂頭看着自己的學生,他又道:“一氣呵成。做的時候思如泉湧吧?”

“……老師,這詩不是學生做的。學生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擡了擡眉,“那你說,是誰做的?”

她搖搖頭,“學生不知。”

顧少恒一看形勢不對,立刻起身道:“老師,學生可為沈青辰作證,這詩并非他所作。”

“顧少恒,你糊塗了吧,這詩分明就是沈青辰做的。” 徐斯臨的馬仔林陌也站了起來,“方才孫四五要念,他還不讓他念,不是他做的是誰。”

“林陌你個烏龜王八蛋,休要胡言亂語,你們慣來是愛欺負他的……”顧少恒不忿,瞟了徐斯臨一眼,脖子上的青筋微微突起。

徐斯臨目睹着此景若有所思,半晌擡眸睨了林陌一眼,沒有說話,一張俊臉上眉頭微蹙。

宋越掃了衆人一圈,聲音清冷,“有人認嗎?”

堂下一片噤聲,沒人敢應。

“沒人認?”他将紙張疊了疊,收到袖裏,“那為師便先收着,若是七日無人來取,那沈青辰便來認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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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辰聽懂了宋老師的意思——這件事總要有個人負責。大明律法嚴明,此事的輕重程度掌握在他的手裏,尚不知他會如何處罰。

她看了他一眼,不笑的俊臉依然清貴,清淡的眸光看着有些漠然無情。

放堂後,顧少恒一臉忿忿不平地對青辰道:“你別急,我這就去找宋老師說清楚。林陌那厮休想冤枉你。”

“少恒。”青辰搖搖頭道,“我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自己,也不知道詩是誰做的。你現在去找老師,說的也不會比方才堂上多多少。你與林陌各執一詞,只會讓老師為難。”

“可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你被冤枉!”

看着義氣十足的他,青辰的心裏有些感動,“謝謝你,少恒。我會想辦法證明自己清白的。”

與此同時,才出了課堂的林陌迫不及待地向徐斯臨邀功道:“徐兄,今日我可是替了出了氣了。”

徐斯臨斜睨了他一眼不說話,一張臉看着很沉,黑靴徑自步上了回廊。

林陌有些不解,追着道:“怎麽了?我們連整了他幾回,也沒占到什麽便宜,反倒還吃了點虧。你看他今日在宋老師面前憋得說不出來話的樣子,心裏可解氣?……诶,你今兒個是怎麽了?”

等到附近無人,徐斯臨才停下了腳步,滿臉陰霾地看向他:

“你給我聽清楚,從今日開始,沈青辰我可以欺負,但你不可以。”

與此同時,沈青辰抱着書冊到後堂去尋了陳岸。

堂內沒有其他人,高懸着的牌匾上書着“宣芬散馥”四字,博古架間書籍累累,臨窗案上的一壺茶已不見茶煙。陳岸似剛忙完館內事宜,案上還堆着未及整理的書,眼下正抱着一盆植物在修剪雜草。那株植物面熟的很。

陳岸見她來了,招呼道:“青辰來了,坐吧……你的臉色看着不是太好,怎麽了?”

她有心事,腦子裏始終是今日堂上混亂尴尬的場景,不知道老師會怎麽看自己。這會既要與陳岸論學,她只能強打起精神來,“沒什麽……陳大人也好盆玩嗎?”

“哦,這株紫竹并非是我的,是你的老師宋大人的。宋大人今日授完課就先走了,囑咐我幫他澆點水,我順便給它修剪修剪。”

沈青辰看向那綠油油的嫩葉,不由想起幾天前的情景。小小的一株,被閣老大人悉心呵護着,他連看它的目光都是少見的柔情……

陳岸繼續道:“聽說這是別人送他的,大人寶貝的很,原是擺在內閣值房的,現在搬到了翰林院來。說是翰林養人,也叫竹子養養……”

“來,你幫我将它舉高些,我換個角度看看。”說着,他把竹子交到她手裏。

青辰點點頭,胃部忽然有一陣牽扯的巨痛。眼看着陳岸交過來的盆玩,她卻是沒接穩……

“啪!”

又碎了。

“對不起,陳大人,是我不小心……”她忙道。

她打小生活貧困,又以至于腸胃很早就落下了毛病,偶爾會有痙攣的反應。這一次來得太突然……

陳岸小心拾起了紫竹,安慰道:“沒事,沒事,明日我帶個新的盆子來換上,跟大人說是我不小心打碎的就是,大人不會怪罪的。反正他也說了,前幾日剛被人打碎了個盆子,這個也是才換上的。”

她搖搖頭,“不了。謝謝陳大人,這事是我做的,該我向宋老師請罪才是。陳大人若是幫了我,我倒心中有愧了。”

陳岸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別想太多。”說罷将那紫竹連泥帶土小心放到博古架上,“你臉色好像有些不好,真的沒事嗎?”

青辰搖搖頭,“沒什麽,我沒事。”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兩個人讨論完準備回家時,已是天色将晚。出了大明門,沈青辰與陳岸作別。

青辰沒帶傘,以衣袖遮頭冒着雨跑了一小段,不想雨越下越大,将她淋得渾身濕透舉步難行,她只好就近找了片屋檐,先避一下雨。

天地間灰蒙蒙一片,附近屋子只見檐邊幾行青灰色的瓦片,不見屋頂。豆大的雨滴打在石板路上,綻開一朵朵晶瑩的雨花,各式招牌幌子盡數濕透,淌着水濕答答貼在木杆上,不複鮮豔。

時值九月,有陽光時京城的溫度正适宜,但下了雨就冷得徹骨。沈青辰嘩嘩倒了袖中的雨水,擰了兩下,抱着雙臂搓了搓。

這時打雨中駛來一架馬車,緩緩停在了她的面前。車內的人揭開簾子道:“上來吧。”

青辰怔了一下,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水,行禮道:“學生見過老師。”

他淡淡道:“快上來。我要與你論論那首詩。”

沈青辰的臉又是羞紅了,看了看廣闊天地間的無邊大雨,“現在嗎?”

“現在。”

“學生渾身是水,會把老師的馬車弄濕的。”

“無妨。”他放下車簾。

沈青辰上車後,馬車繼續前駛。車廂內顯得很擁擠,她将食盒抱在胸前,小心整理了一番她水珠滴答的袍子。

等她坐好了,宋越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早在她剛出大明門的時候,他就看見她了,只命駕車的小厮慢慢跟着,那時候雨還不大,她纖瘦的身子穿梭在雨裏,就像林間一只迷途的小鹿。

眼下她一身濕答答的,被雨水沖刷過的臉更顯白皙。細密的長睫毛貼在一起,眼睛眨兩下就分開兩根,身上有一種生活貧困趕上天公不作美的窘迫。

青辰不知他要如何論詩,腦子裏全是“一雙明月”,“紫玉葡萄”的,怎麽也控制不住,越想竟是越臉紅心跳。

過了一會兒,宋越才開口,“我知道詩不是你作的。”

她愣了一下,不由看向他。剛才跟陳岸論學的時候,她一直不能專心,總怕宋越誤會了自己是個……輕佻的人。

“我見過你的字,只比我十歲時寫的略好些,那上面的字比你的好多了。”

他停了下,又道:“委屈嗎?”

狹窄的車廂內,輕飄飄的三個字,卻是直接落到了青辰的心裏。

之前以為他懷疑自己,她只是有些煩悶和擔憂,現在聽他說他早知道不是自己,心裏倒像真有些委屈起來。

他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逼她認?

“很委屈吧?”宋越望着眼前的學生,目光掃過她瘦削的肩膀,“日後你做了官,不是你做的事,但偏說是你做的,你又如何?”

簾子外,大雨依然在下,密密麻麻打在車頂上,發出一聲聲沉悶的聲響。晚來風急,自簾縫溜進了車廂內,吹動他的衣袍。

沈青辰望着老師等待的雙眸,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誠如他剛才所說,不是你做的事,但偏偏說是你做的,你又如何?

史書中曾記載,宋越二十四歲時曾官任浙江布政使。那年浙江出了件轟動朝堂的大事,他被牽連其中。案件未查明,他就被關進了錦衣衛的诏獄,半年間共受了二十一次大大小小的獄刑。後來真相才水落石出,一切都是子虛烏有,他是被冤枉的。

便是連清貴的閣老大人也受過冤屈。

讀那段歷史的時候,沈青辰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學生,看到不平之事固然心裏難受,可終究無法感同身受。眼下她就真實地生存在這樣的環境裏,面對着親身歷過這一切的那個人……歷史不再遙遠,已經就在眼前。

原來,這又是他另一種施教的方式。

馬車行駛到宋越的府邸前,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座門宇宏敞的府邸,正敞着大門,兩側還有撐着傘的家奴在候着。宋越掖袖下了車,“随我進來。”

沈青辰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還是乖乖地跟了上去。

他的府裏種了許多花木,一株株開得繁盛,此刻俱都沐浴在風雨中,伴着幾支石座燈柱,顯得沉寂而安寧。

二人來到宋越的書房,他才終于停下腳步進了屋,青辰跟了進去。

屋裏整潔雅致,烏木長案上擺着他的文房四寶,還有一個竹雕的荷葉紋線香筒。高幾上沒有花,倒置了盆蔥綠的九節菖蒲。高懸的牌匾上書着“知極誠明”四字。

沈青辰在哪裏見到過類似的說法,似乎是源自于心學。

宋越道:“我還有些公文要處理,你換身幹淨的衣裳,我再讓馬車送你回家。”說罷就吩咐下人去取套衣衫來,他自己則坐到了烏木案幾後,略卷起袖子,翻看起了文書。

沈青辰呆立在原地,提着兩只濕袖子,不敢坐,也不知幹什麽好,眼睛就忍不住往他身上看。燭火在他的雙眸中燃燒,雕琢般的側臉專注而認真,看起來頗有些沉靜美好。

不一會兒,管事的送來了一套襕衫,交到她手裏。

沈青辰抱着衣裳踯躅道:“老師……我去哪裏換?”

宋越頭也沒擡,“就在這裏換吧。”

她心頭一緊,“這裏?……”

“都是男人,你不過是身量瘦小些,有什麽打緊。”他邊寫邊道,也沒看她,“快換了吧,濕衣服穿久了容易落下毛病。”

“老師,這恐怕……不妥。”

他停下筆,稍微擡眼看了看她,下巴往屋裏點了點,“我忘了說了,那邊有個屏風,去那後面換吧。”

青辰順着他所指看過去,果然才見屋內還有座紫檀木的屏風,心裏頓時舒了口氣,抱着衣服去了。

屋外雨聲漸小,宋越認真地批閱着文書,很快就聽到沈青辰換衣服的一陣窸窸窣窣聲。

他平時是個容易專注的人,電閃雷鳴都擾不了他,不知為什麽眼下竟有些分神。他不由往屏風的方向看了一眼,沈青辰個子不高,連頭都沒露半點。牆上倒是有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

雙眼微眯了下,宋越忙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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