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燈盞上的燭火輕輕搖動,香爐中的輕煙袅袅升起,在博古架間慢慢氤氲,又消失不見。

窗戶外幾枝疏影,慢搖秋風。

青荷看着主子被照得微微發亮的俊臉,細密的睫毛覆着熠亮的眼眸,目光落在自己胸口,神情淡漠而略帶遲疑,一時心悸不止。

她應了聲“是”,緩步走到他面前,柔聲輕問:“爺可是有什麽吩咐?”

徐斯臨微擡起頭看着她,靜默片刻後再次開口,聲音有些低啞,“你再過來一些,到我跟前來。”

她繞過書案,垂着頭慢慢走到他面前,一張臉微微脹紅,看着更加嬌羞妩媚。

“……身子轉過來一些。”

“嗯。”

羞紅的臉,鼓脹的胸脯,還有薰衣的香味兒,面對這一切,徐斯臨只覺得一陣莫名的緊張,擱在書案上的手微微有些抖。

一陣口幹舌燥。

他抓起蓋碗了來喝了口茶,靜坐了一會兒,然後才伸出一只胳膊來,虛虛地環住了她的腰。

青荷微微吸了口氣,只覺體內似乎有股熱流,很快蔓延向了四肢百骸,一陣陣,又酥又麻的,腿間更是如此。

她早就喜歡這位徐府的嫡長子了,他生得俊朗,又總是一副乖張不羁的模樣,帶着玩味的眼神就像是生了勾子。他身材高大,背很寬,四肢修長,替他更衣的時候,她都可以摸到他臂膀結實的肌肉,還有他的腰肢,精瘦強健,一點贅肉也沒有,從後背延伸到尾椎的線條更是……

長夜漫漫,經不起想象,青荷越想,心跳就越快,連帶着胸脯也一鼓一鼓的。

其實,她不是沒有暗示過他可以碰她,只是他以往對她們這些丫鬟一貫淡漠,好像心思并不怎麽放在男女之事上。

今日的他,分明有些……想要做點什麽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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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斯臨望着那對鼓脹的胸脯,心髒“砰、砰、砰”地加快了在跳,桌上的手指蜷了蜷,踯躅地開口:“我想……”

青荷以為他是因初次而害羞,反而溫柔地安慰道:“爺別怕,想怎麽做只管做就是,什麽都行,青荷都依着你。”

聽她這樣說,他皺了皺眉,猶豫片刻後擡起了手。

手擡到她身前時又停住了,有些……放不下去。

他別開頭,視線垂落到織錦地毯上,半邊側臉落入了陰影裏,睫毛微動。

青荷見他猶豫不決,索性兩只手捉了他的手腕,帶着他的手往自己柔軟的胸脯上放。徐斯臨一愣,俊朗霎時仿若凝滞了,回過神來霍地收回手,“你幹什麽……”

“我……”青荷不明白,分明已經是水到渠成了,他怎麽又後退了。只輕聲出口詢問,卻見徐斯臨皺着眉頭,觸了胸脯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微微顫抖。

“你出去,我想自己待一會兒。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她怏怏地應了聲“是”,轉過身後委屈地咬了咬下唇。

門關上後,徐斯臨手掌托住額頭,揉了揉眉心。

這是怎麽了,為了一個沈青辰,他竟把自己搞成了這個樣子。舉止反複,陰晴不定,沒有半分曾經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灑脫。

他微仰起頭,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口氣。

窗外,秋雨自天邊悄悄降下,歷經空中萬千尺後,在靜谧的夜裏無聲地墜入大地。

就像什麽東西,一點點陷入了,無盡的想象和柔情。

次日清早,雨歇了。

京城的路面還是濕濕的,天邊透出一點點微紅的初陽,昭示了一天的清朗。

一輛馬車篤篤地行走在去往京郊的路上,馬蹄聲清脆,一路經過農舍,炊煙袅袅。一片片玉蜀黍金黃明亮,雨後的芭蕉顯得分外翠綠。

馬車行駛了近一個時辰,上了小山丘,在一片竹林間停了下來。

此處有個小墳,墳上已經長滿了青草,一塊石碑矗立在墳前,卻是空無一字。

穿着一身白衣的宋越揭簾下了馬車,身後駕車的小厮提了籃子跟上,籃子裏裝着祭拜用的牲肉和酒水。

他與小厮擺好了祭品後,小厮退到了一旁。

宋越以衣袖擦了擦墓碑,然後撩袍跪到碑前,磕了三個頭。

土中長眠的人已經死了七年了,是儒學一個重要旁支——心學的創派人,也是宋越的老師。今日是他的忌日。

作為一個老師,他把他的所知全部傳授給了他的弟子們,尤其是他碑前這個最得意的弟子,只三十歲便官至內閣次輔,一言一策都有可能改變大明國貌的弟子。

磕完頭,宋越站了起來,對着墓碑垂目不語。

晨間的山林空氣很清新,遠處一點點雲朵遮不住散落的霞光,風吹過,将一旁茂密的竹林吹得簌簌作響。

這是一片紫竹林,他精心呵護的那一小株就是從這裏帶回去的。

那日到鎮撫司,滿身是傷的蔣大人抱住了他的腿,勸他不要再坐視不理的話猶在耳邊。“诏獄裏面還關了多少好人,那明鏡高懸的牌匾下還坐了多少壞人,惶惶亂世,奸臣當道”,他不是不知道。像蔣大人這些人有的急切、焦慮、忍無可忍,他也都有過。

作為心學的傳人,作為許許多多看不慣徐延只手遮天的人中的一個,在知道自己的力量還不足以抗衡徐延之前,宋越一直在隐忍。

他做着自己應該做的事,不分晝夜地為國事操勞,與此同時,也在觀察和記錄着這個朝廷的詭動和徐黨的弱點。他需要更多的積累,更多的同伴,需要很耐心地等待此長彼消,需要一個恰當的契機。

他一直在朝廷裏找尋着一個人,那個人要心思純正,才智過人,具備面對強敵的勇氣。他會好好地栽培他,教導他,幫助他在這個仕途上越走越遠。他需要一個這樣的學生,未來在扳倒徐黨這座大山時,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對着老師的墓碑,宋越的心情很是有些複雜。

“老師,我找到了。”他輕輕道。

可她……是個女人。

一個不知怎麽混入這亂世朝堂,闖入了他尋覓的視野,甚至是……撥動他心弦的女人。

他有些,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林間小路上,綠蔭之中,此時走來了一名粗衫女子。女子手中挽了一個竹籃,裏面一樣裝着祭品。她走近了,看到了他的背影。

挺拔的身子對着墓碑兀自站立着,陽光下秋風中,他一襲白衣勝雪,衣袂飄飄,依舊是風姿特秀,爽朗清舉。

女子走到他身邊,喚了一聲:“宋大人。”

宋越轉身,微微點了下頭,“王姑娘。”

“大人每年都這麽早。今日我特意早來一些,沒想到大人還是比我早。”她說着,将籃子裏的祭品取出,擺到了墓前,“父親得大人這一弟子,實是幸甚。”

宋越看了看時辰,拂袖道:“恩師我已祭過,王姑娘,我先走了。”

王芙跪下朝父親拜了三拜,起身看向他道:“大人且慢。大人每逢父親亡日,都是向朝廷告了假的,今日如何這般匆忙?”

“今日翰林有堂課,我還要回去給學生們授課。”

她點點頭,“莫怪匆忙,原來大人也成為他人的老師了。父親泉下有知,想必也為大人高興。”

“嗯……王姑娘可還有什麽事嗎?”

王芙擡頭看向他,标致的五官透着一股淡然,語氣平靜而和緩,“我年年說的,都是同一件事。大人,今年也一樣。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不知大人今年可能答應王芙嗎?”

宋越望着她,靜默片刻後道:“那樣的生活,不适合你。”

王芙是宋越恩師唯一的孩子,比他小九歲,自他十幾歲拜入師門,兩人就相識了。老師死後,宋越要替老師安頓她,給她宅子和銀子,為她尋好的夫家,她卻一概都不要。唯一所求是到他的府上給他當丫鬟,當一輩子。

她承襲了父親的聰慧,自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雖早對他心有所屬,可是從來也沒有提過要做他的女人,連個妾字也不曾說出口。雖然,作為他恩師的女兒,她可以這般開口。

這一輩子,她只要在他身邊,能看見他就行了。

宋越明白她的心思,不想她因為他而蹉跎此生,所以一直沒有答應她的要求。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王芙微微仰着臉,緩緩道,“我知道大人關心我,想代替父親照看好我。但是大人應該也知道,一個人過得好不好,不是住得好不好,嫁得好不好,而是心有沒有歸處。心安之處,才是吾鄉。”

陽光篩過竹林,參差的樹影落在她标致的臉上。

“對不起,我要回去授課了。學生們還在等我。”宋越轉過身,邊往自己的馬車停靠處走邊道,“你尚且年輕,總有一天會明白,曾經執着的,也許未必是自己想要的。”

王芙沒有動,在他身後道:“大人不同意,那王芙就等來年。至少我知道,大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的。”

宋越沒有說話,躬身上了馬車。

馬車回到翰林院時,正好是課時。翰林院中依然寧靜,因為昨夜一晚秋雨,白色的槐花落了滿地。

宋越換了常服後步入課堂,習慣性地往下一掃了一眼,在視野中最熟悉的角度,發現沈青辰的桌子前是空的。

他好不容易趕回來,她卻又是跑哪裏去了,竟敢不上他的課。

“沈青辰呢?”他淡淡地開口問。

顧少恒立刻回道:“回老師,昨日飲酒時沈青辰與徐斯臨起了争執,滾下樓梯,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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