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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越滞了一下,玉面上光影不複流動,片刻後才再次開口,“可有什麽大礙沒有?”
“那麽多級階梯,生生地滾了一遍,當場就昏過去了,額頭、嘴唇和手肘都破了,流了很多血,看着都吓人……”顧少恒說着,瞥了一眼徐斯臨。對徐斯臨未能拉住青辰,他一直耿耿于懷,這會告起狀來一點也不含糊。
宋越微微蹙起眉頭,腦子裏不由想象青辰摔傷的場景。蜷縮着的纖瘦身子,閉上眼睛的蒼白的臉,白皙的肌膚上觸目驚心的傷口……這般想着,他只覺胸口微有些發堵,方才只簡單地祭拜了恩師,還在他墓前冷落了王芙,急匆匆地趕回翰林授課,種種舉動好像突然間都變得沒那麽多意義了。
從看不到她,到聽聞她受傷,心情的落差竟是一再擴大。
他看了自己另一個學生一眼,只見他靜靜地坐在堂下,俊臉微沉。
其實聽了這番話,徐斯臨心中也是一直揪着。他不知道沈青辰傷得多重,今日一早便去問了顧少恒,奈何顧少恒一直不肯說,那副怨恨的模樣,只差讓他也像沈青辰一樣滾一番才肯罷休。
他問不到情況,又拿顧少恒沒辦法,心中就一直煩躁着,課堂上老師所講絲毫也沒聽進去,腦子裏全是沈青辰的樣子。争執時的生氣,倒下時的驚慌,躺在地上時的可憐無助……她就這麽從自己手心中滾下去了,還有那短暫的奇妙的觸感。
傷情如何,性別如何,反反複複在他腦子裏糾纏,從昨夜一直糾纏到現在,雨都停了他都沒停,只覺得這輩子好像都沒這麽煩過。
羅元浩不知死活地上前安慰他,剛開口說了個“沈”字,就被冷冷的一眼掃退了。
他要勞什子的安慰,他要的是傷情和真相!
“不過,”顧少恒告完狀心情好了點,也不敢瞞着老師實情,便又道,“在學生将他送到往醫館的途中,他便已經醒過來了。大夫看過後,說是無甚大礙,外傷只上些藥就行,就是行動尚有些不便。”
聽到這裏,徐斯臨不由舒了口氣,心中越纏越緊的思緒總算松緩了一些。
沒有大礙就好。
他想了想,起身道:“老師,對不起。昨日喝酒時,是我與他起了争執,沒拉住他,老師盡管責罰我吧。”細密的睫毛半遮住眸子,高大直挺的身軀被陽光投了一道長長的影子,蔓延到沈青辰空空的書案上。
話音落,課堂內靜默了片刻。
大家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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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他們天南海北聚到這翰林院來,入學前就聽說了徐公子的名諱,自此“惹不起”三字就深深烙在了衆人心中。同窗到現在一年有餘了,他們見過他乖張不羁的樣子,戲谑調侃的樣子,傲慢冷漠的樣子,就是沒見過他道歉的樣子!
他們都以為他的生命中大約是沒有“道歉”這兩個字的。
如今他居然道歉了。
明天的太陽只怕不僅是要從西方升起,而是要從四面八方升起來了。
徐斯臨在等着宋越的回答。在剛才起身的前一刻,他也沒想過他會這麽做,就只是一念之間,他就說了一句這輩子都沒說過的話。甚至此刻孤自站着,他也并不覺得羞恥或後悔。
他不由在心下自嘲了一聲,好像自己也沒那麽壞啊。
宋越微眯了下眼,打量着自己這個特殊的學生,過了一會兒後淡淡道:“既是你們二人的事,便你們二人自行解決吧。道歉的話,只留着對沈青辰說。她若原諒你,便原諒了,若是不原諒……”
他頓了頓,目光從徐斯臨身上挪開,“她不會的。”
他清楚她的脾氣,她性情溫和,不是個小性的人,也許一時的生氣是有的,但不至于記恨在心。
“坐下上課吧。”
放了堂,宋越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內閣值房,直接出了大明門。
他就甚少在日頭還好着時離開。
兩個五十歲的閣員此刻正在值房忙得焦頭爛額,六部一本本花錢的賬冊呈上來,眼睛都要看花了。兩人邊看賬邊不由感慨,幸得宋越一年幾乎只告一天假,若是多告幾天,他們的壽命只怕是要短幾年。
離開翰林院的時候,侍書匆匆追上了宋越,轉交給他一封信,說是前日有人擱在後堂要給他的,昨日未見着他便今日才呈上。信上沒有署名。
宋越加快步子出了大明門,上了馬車後便吩咐車夫:“去我那個學生的家。”
車夫也不多問就揮動馬鞭,那個學生是誰自然是不必言明的,反正大人只去過一個學生的家。
等馬車跑起來,他忽然想到什麽,又揭了簾子道:“先去香凝齋吧,買些吃食……再去趟藥鋪。跑快些。”
車夫應了是,身子前傾揪了揪馬耳朵,自顧對馬道:“知道你這畜生今日跑遠了,受累,要再跑快一點咯。”
宋越坐在車廂中,不由想青辰如今在做什麽。行動不便,她是躺在床上麽,那這一日的膳食是如何解決的,會不會到現在還餓着肚子。入秋了天冷,昨夜還下了雨,她那間小屋子似乎也不太經得潮寒。況且,她還有個得了癔症的父親要照顧。依她的性子,肯定也是不會主動去找明湘幫忙的。
罷了……多想也無用,如何也要看過才放心。
收回思緒,宋越便拆開了手中的信。
夕陽透過簾縫照進車廂裏,投了一道細細的光在他的臉上和那張信箋上。
沒有擡頭,也沒有落款,龍飛鳳舞的字,寫了有半張紙,一看就是不想讓人認出字跡。內容是沈青辰如何設局将詩作者林陌找出來的過程,很詳盡。
用名帖核字不算聰明,虛張聲勢請君入甕尚可圈可點,算一計好策。才短短的一天,她就把人找出來了。
信的最末一句,是請宋越念在沈青辰心懷同窗之誼的份上,不要處罰她。
他看着手中的信,紙張用的是名貴的澄心堂紙,墨香聞着像是龍香劑。一紙一墨皆是名貴之物,尋常人可用不起。
能用的起這些紙墨的,新科庶吉士中寥寥無幾。
他為她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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