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怎麽是你?”青辰挎着包袱,擡頭看馬背上的人,“你不是說派下人來嗎?”

徐斯臨仍舊對她伸着手,“這馬難馴,沒幾個人能駕馭它,騎得最好的那人病了,只能我來。”

青辰看着他的手,躊躇了一番,道:“我還是不去了。”

他對她性別的疑慮才消,她應該避免一切有可能的身體接觸。況且,鑒于他曾經的脾性和舉動,她實在不想與他離得太近。

“……謝謝你的好意。”說罷,她轉身就往大明門走。

“為什麽?因為我?”他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收回手,坐直了身體,“我比懷柔的百姓重要?”

纖瘦的背影在陽光中頓了一下。

他策馬緩緩跟着她,“大水一沖,十幾萬百姓就像蝼蟻一樣四散飄零,掙紮求生,你忍心?”

那人沒有說話,他又道:“你不是要做個好官嗎?”

片刻後,秀氣的黑靴終于停了下來。地面上一道長長的淡影。

青辰回過頭來看着他,眉頭微微蹙起,對他窺視別人的祈願有一點生氣。

“……我不是故意的,是林陌和羅元浩挖了你的竹簡。我只是看了一眼。”他垂頭看着她,眸子漆黑而明亮,陽光漫過了高挺的鼻梁,“你可以與我計較,不過也要等回來以後吧。不早了,你要是再不上馬,到了懷柔就真的只能看一眼了。”

說罷,他再次伸出手。

青辰的睫毛微微動了動。

徐斯臨又道:“如果你心裏還是不舒服,就把我當成是下人,我可以像個下人一樣規矩的。真的,我保證。”

“……而且這馬絕對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快,只須臾的功夫,你就可以到懷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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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辰的視線落到了那匹馬上。它渾身的毛黑得發亮,身軀勻稱而矯健,一看就是徐府精心喂養的良駒,大約用不了多久它就可以跑到懷柔。

旅程不會很長。

“你可以讓一讓嗎?”她扶了扶包袱,擡頭看他,示意了下他身後的位置。

徐斯臨怔了一下,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她是答應了,心中一時有些激動,手更往前伸了一些,“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來。”

青辰搖搖頭,“不必,我自己可以上。”

最終,他還是收回了手,讓出馬镫叫她跨了上來。馬很高,青辰登得不是很順利,他順勢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她不着痕跡地避開了。

等她坐好了,徐斯臨解下身後的銀鼠黑綢披風,轉過身遞給她,“你系上這個,反着系。我娘親手做的,很暖。”

沈青辰看着他被陽光柔和了的側臉,愣了一下,“不用了,你自己披着就是。”

對于這樣的他,她有一點不适應。

不過拒絕的話才說出口,披風已經被他塞到了她懷中。

身前的人轉回去,執起了缰繩,“我坐在前面,披風又沒有用。方才來的時候,我已在裏面加了厚棉衣了。你快系上吧,不系也是浪費。”

手中的披風用的是最好的纻絲綢緞,銀鼠毛皮摸着也很細膩,青蓮的暗紋隐隐透着一股華貴,最重要的是,它的一針一線都出自一位關愛兒子的母親。

青辰不得不承認,這件披風讓人有一種好感。想了想,她還是按他說的系上了。

在她和他之間,哪怕只是多件披風,也能讓她多一分安全感。

“坐好了嗎?準備走了。”整理好缰繩,徐斯臨道。

“嗯。”

“你不抓着我?”他微微側過頭,“會掉下去的。”

打量了一下他的後背,青辰只覺有些無從下手,最後只好輕輕扶着他的肩,“好了。”

“啊?”要不是餘光看見了她的手,他幾乎感覺不到她在扶着自己。徐斯臨抿了抿唇,心只道,也罷,一會跑起來自然就抓得緊了,且肩也是扶不住的,自然會換地方。

“好了,我們快走罷。”看着天邊的夕陽,青辰催道。

“嗯。”徐斯臨應了聲,勒緊缰繩掉轉了馬頭,然後雙腿緊緊一夾,黑馬便立刻跑了起來。

青辰雖然有所準備,但抓着人肩頭的手還是不由收緊。

終于感受到了一點重量,徐斯臨忍不住得意地挑了挑眉。

他就知道會這樣。

這時,打大明門走出來兩個人,正是庶常林陌和羅元浩。

羅元浩被黑馬渾身油亮的光閃了眼,正要感嘆不知哪裏來的好馬,忽就見馬上的兩人有些面熟,一只胳膊捅了捅身邊的林陌,“你看那兩個人是不是……”

林陌用手遮着陽光,眯着眼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馬背坐着兩人,一個高出另一個半個頭,皆是整齊的鬓角,俊目修眉。兩張臉雖然風格不同,卻各具魅力,湊在一起,看着很是有些賞心悅目。

而他們坐的那匹馬,是當年西域進貢給大明皇帝的貢馬,皇帝送給了徐延,徐延就送給了兒子。那時候他到徐斯臨家,徐斯臨摸都不讓他摸,別說是騎在胯下。

羅元浩激動道:“是徐公子和沈青辰啊,他們如何會在一起,還共乘一馬!”

共乘一馬算什麽,沈青辰身上披着的那件披風,還是首輔夫人親手縫的呢,兒媳婦都不敢奢望的待遇。

對于羅元浩的疑問,林陌只能搖搖頭。明明前些日子反常的都恢複正常了,現在看着是又要變反常的趨勢。

今日上午徐公子還拉着他們在茅房門口問怎麽收攏人心,自己随口說了句“個人魅力”,下午這精彩的一幕就上演了,看來他是一刻也不想耽誤啊。

“徐公子這是要去哪啊?怎麽就帶了沈青辰,也不帶上我們?”

林陌瞥了羅元浩一眼,“你是不是傻?”

……

駿馬随着主人的意願奔馳,很快就離開了大明門。在馳上通往城外的官道上時,與一輛迎面而來的馬車擦肩而過。

馬車中的人正好揭着簾子,看着窗外,手腕處的緋色袍袖隐隐泛着光澤。

在意外地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後,他的目光微微一閃,視線不由追随了他們一段,直到看不見了。

車夫的聲音傳來,“宋大人,方才坐在那黑馬後面的人,好像是與大人一起去通州的學生。看樣子,他們是要出城去。”

車夫跟了宋越那麽久,他能看得出來,大人是很重視那個學生的,大約是因為那個學生很優秀,大人有心對其好好栽培。像是那日大人去祭拜恩師,與恩師的女兒話都沒有多說,大人便匆匆趕回去授課。後來得知這學生受了傷,大人也是立刻就去探望了。還有通州之行……

“都這個時候了,天還這麽冷,他們還年輕,怕是不知道這麽跑是要受涼的……大人,咱們要不要去追他們?”

宋越放下了簾子,淡漠的俊臉上不複有陽光,“不必了。”

那匹馬是西域貢馬,日行千裏,他們是追不上的。況且,他近日拟了一些稅改的新策,已呈到了皇帝朱瑞那裏,朱瑞好不容易才答應今日與他商讨。

“繼續往前走吧。跑快點,我還要進宮。”

車夫輕輕搖頭,應了聲“是。”

車廂內,一點點光線從簾下漫了進來。

宋越看了看身邊的位子,是空的。只有細微的浮塵在空氣中輕輕晃動。

與此同時,馬背上的沈青辰扶着脖子上的銀鼠毛皮,在風中回過頭。

剛才馬車經過的時候,她正被徐斯臨耳後的一顆黑痣吸引了,沒有留意身旁的事物。直到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駕車聲,她才注意到那輛馬車。

蕭瑟的冬季,身下的駿馬在四蹄翻騰地疾馳,而那輛馬車也行進得很快。擦肩而過後,他們之間隔着漫天的煙塵與枯葉,她沒有看清楚,那是不是就是老師的馬車。

徐斯臨感覺到了什麽,有些擔憂地向身後喊,“青辰,你別回頭,這樣很危險。還是看着前面,抓緊我!”

她回過頭來,抓緊了他肩上的袍服,“嗯。”

“不夠緊。”他又道,“馬上便要出內城了,我們還能再跑快一點。”

青辰手下又緊了些。

“還是不夠。”

看出那人大約有些捉弄人的心思,青辰瞪着他耳後的黑痣,喊:“夠了!”

耳邊風聲呼嘯,徐斯臨嘴角一彎,策馬馳騁在這大道上,只覺得好像今年冬天也不是那麽冷。他不由雙腿又是一夾,叫馬跑得更快了一些。

……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了內城的城門口。

今日這城門口有些不同尋常。

許多人都擠在城牆下,其中有各類身份的的普通百姓,或是背着行囊,或是架馬拉車,更多的,是巡邏守衛的金吾衛等官兵,甚至還有錦衣衛。

城門好像被封鎖了,只讓有要職在身的官員進出,門口架着一長排帶鐵釘的木栅,兩側是持刀的守衛。

青辰看着門口攢動的人潮,不由問:“這是……我們還能去懷柔嗎?”

身前的人轉過頭來,輕聲安慰道:“不怕。我有父親的路引。”首輔大人的路引,除了後宮,就沒有去不了的地方。

這時,兩人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這不是徐公子嗎?”

青辰回頭一看,只見兩個身材高挺的人正向他們走來,手中皆按着繡春刀。其中一人披着玄色披風,行步的姿勢如豹子一般優雅,俊臉上是一貫的冷漠和銳利,竟是陸慎雲和黃瑜!

與沈青辰對視的一霎,陸慎雲也怔了一下。

他剛才就覺得這背影有些熟悉,只是不敢确認,沒想到竟真的是那個人。再看她與徐斯臨同乘一馬,乘的還是貢馬,眉尖便不由蹙了一下,眼底浮現出一些說不上來的光芒。

黃瑜眼尖,叫了那聲“徐公子”後,馬上就發現他身後的人竟是陸大人的救命恩人,便又道:“哎喲,是兩位翰林院的庶常啊。二位這是要出城去嗎?”

青辰想要下馬給兩人行禮,卻被徐斯臨一下拽住了胳膊。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只對她搖搖頭,然後從懷中取出路引,彎下身交給黃瑜,“二位大人,我們還有急事出城,恕不能給二位大人行禮了。這是家父的路引,請二位大人行個方便,讓我們出城。”

“這個……”黃瑜拿着路引,小聲道,“徐公子不知道,前些日子是冬至,倭國的人來朝貢,跟朝廷做完了買賣卻賴着不走,到處鬧事。這不要過年了,皇上召了永淳公主回京,今日就到了,怕出什麽意外,所以這城門就戒嚴了。”說完了就看向一旁冷漠的陸慎雲。

陸慎雲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便将手中的路引還給徐斯臨。

徐斯臨皺了皺眉,“陸大人,我有父親的路引,難道也不能出城?”

陸慎雲眼睛微眯,随即擡起頭,冷冷的目光落到兩人身上,“徐閣老自然可以。你不行。”

話音落,青辰一時尴尬得不行,拉了拉身邊人的袖子,“我們回去吧。”

徐斯臨卻微微一笑,“知道了。”

緊接着,城門口便出現了一陣騷動。

人們因為一匹奔馳而來的駿馬迅速退到了兩邊,守門的官兵還沒來得及拔刀,就見那匹周身黑亮的良駒四蹄已在空中。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匹馬便高高躍過了橫在門口的木栅,馬蹄落地時,空中驚起一片翻滾的煙塵!

坐在馬背上的沈青辰只覺得心跳已快到極致,等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闖過了城門。

徐斯臨回過頭來興奮地大喊:“沈青辰,刺不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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