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平安如意
平安如意
在這片幹燥沉悶的土地上,死亡一向進行得悄無聲息。降雨還沒有停止,天色已逐漸由亮轉暗,顯露出日落時分該有的疲态。一夜之間失去了太多骨肉的大地母親,她的身上此刻正橫躺着好幾灣柔情的流水。流水們來自桃紅色的天空,而天空,這個感性的女人,她哭花了妝容,臉蛋兒上還挂着兩行沒有幹的香撲撲的眼淚,這使得雲朵染上了胭脂的顏色和香氣。地上的流水是天上雲朵的姐妹。
鳴人伸出手,将這些姐妹捧在掌心,陷入了漫長的思索中。從昨天到現在,他一分鐘也不曾休息過。遠處昏暗的民宿連成一排,炊煙不斷,就像是一雙雙大手在往裝滿了蚝油的調料盤裏灑鹽。鳴人又站着看一會兒,才等來了佐井。
佐井把他拉到了角落交談。
“在接下來的聚會中,砂忍會提出決鬥的要求,到時候,我會代替你去,借口就是你的右臂傷勢慘重,無法應戰。我的主動替戰行為可以增加砂忍一方對木葉的好感,在場的‘根’成員也沒有理由拆臺。如果我贏了,就陪你一起離開這兒,我會一路護你安全。”
“那萬一你輸了呢?”
“看來鳴人君的嘴巴也不輸人,竟然如此詛咒隊友,”佐井坦然一笑,“輸了,就死呗。我的死亡,是示意你快點逃跑的信號。屆時,請你第一時間離開,去你該去的地方。”
戰鬥的號角應時響起。
露天玻璃輝映着金色的霞光,一瀉而下,投射至決鬥場的正中央。圍着這一圈明晃晃的金光,木葉方和砂忍方站成兩隊,雙方都呈一字型排開,蓄勢待發,場面十分壯觀。
“來吧,現在該你們木葉方給我們一個交代了。”領頭的手鞠解釋道,“當初得知敵人入侵村子後,我們第一時間就聯絡了木葉,可你們卻無視盟約,遲遲不派增援。問的時候,你們火影說已經派了援軍,只是不知為何每個都死在了中途,沒能到達風之國。這套說辭是真也好,是假也罷,我們并不在乎,我們在乎的是木葉的誠意。”
佐井的一位隊友激動地站了起來:“火影大人所說俱真,無一句假話,我們還保存有派出小隊的檔案記錄。”
一名砂忍高喊道:“記錄算什麽?你們自己的記錄,想怎麽僞造就怎麽僞造,我們如何能信!”
衆人紛紛稱是,發出一片響雷般的呼應聲。
這位根成員瞬間氣勢減了大半,支支吾吾地回答:“既然不信數據,那還有人證……每一位小隊成員的家人都可以作證,他們親自送自己的兒女奔赴他鄉,卻等來了戰亡的噩耗,如今每天以淚洗面。難道你們能昧着良心說這些不是真情流露嗎?”
“誰知道你們在說什麽無名氏!”
“他們可不是無名氏!”木葉一方有人拍桌而起,“他們是犬冢牙、油女志乃、日向雛田,是兩年前畢業于忍者學院的第八班成員。他們接到任務後,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就趕來支援,就是為了拯救外國友人,為了國際主義精神而戰!得知他們全軍覆沒,木葉對此深表悲痛。可你們呢?卻對我們的英雄冷嘲熱諷!沒有誠意的究竟是誰?”
原先堅定的人群瞬間産生了動搖,底氣不足的叽喳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見形勢有逆轉之态,一名高層便果斷地站了出來:“無論如何,你們的行為已經違背了聯盟的合約,我們很難再對木葉報以信任,随時都有可能解除盟友關系。我方事先已提出要求,要你們木葉村的一個人頭來賠償,火影也已經答應了。”
“火影大人愛民如子,怎麽可能答應這種要求!”
“嚴格來說,不是你們火影答應的,是你們村的志村團藏答應的。在火影猶豫不決的時候,是他主動站了出來,表示願意獻出自己的一個手下,滿足砂忍的一切索賠,這才化解了五代火影的尴尬,否則她還真不知道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當年,你們木葉願意為了所謂的和平,連瞳術名門日向家的人頭都能拱手相送,現在怎麽突然裝清高了?還是說,你們覺得和砂隐村的盟友關系不重要嗎?”
“但是……”木葉這邊的發言人的面色變得如石灰石般慘白,“即使如此,也要講公理。”
“公理已經叫骟豬吃了。真羨慕你們木葉村,當完婊||子,還要立牌坊,我們倒是想當婊||子,卻沒有機會,其他的小國小村甚至已經連婊||子都當不成啦。這是個追求公理不如追求婊||子的時代,因為婊||子追求起來又簡單又快樂,而追求公理卻只會變得越來越委屈無助。”
“事已至此……”
“規則已定,解釋權在我們手上。就用忍者之間的方式來決鬥一場吧,當然,人選由我們砂忍決定。輸的那個人必須獻出人頭,為風影大人陪葬!”
話音一落,全場歡呼,群衆的情緒都沸騰起來了。
決鬥場內的高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其亢奮程度讓人不敢相信:這些喊得如此起勁的人,竟然剛剛才參加了國葬。距離脫下喪服并擦幹眼淚才過了不到一天,他們就已經整理好了所有情緒,全神貫注地投入了一項名為起哄的全世界人都愛參加的運動之中。
男人,身穿忍裝長袍的男人,腿上纏滿繃帶的男人,穿着樹皮鞋的貧窮男人,踩着亮锃锃的新皮靴在那裏炫耀的風流男人,以及女人,腰帶鮮豔的女人,或披着精致坎肩或戴着花哨頭巾的女人,樸素清新的女人,老舊土氣的女人,以及沉默安靜的小孩,扯着嗓門跟着喊的小孩,學着大人吹口哨的小孩,以及靜待其變的老人,演算局勢的老人,起勁兒祈禱的老人,激動得差點下跪的老人,此刻,他們全都在等待着一個新鮮出爐的陌生人的人頭。
砂忍點名道姓,要漩渦鳴人上臺。
鳴人剛踏上階梯,佐井便追上來攔住了他:“鳴人君,你的右臂都成那樣了,不能參加這場決鬥。刀槍無情啊!”
鳴人無奈地看着他:“都站上來了,不打也得打。”
“我替你吧。”
“可是,砂忍方不一定同意……”
兩人互相推搡了幾回,總算引起了裁判員手鞠的注意。
手鞠上前來問情況,佐井便把鳴人右臂的事情告訴了她。她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鳴人的右邊衣袖空蕩蕩的,之前她眼裏只有兩個弟弟的事,都沒仔細觀察這些。手鞠思忖着,和一個失去了慣用手的傷員決鬥,贏了也不風光,傳出去更是不好聽,于是便同意了佐井替鳴人上場的要求。
此時,與佐井面對面對峙的,正是一同從殘酷的職業生涯中脫穎而出的共事多年的隊友。雖然兩人沒有多麽深厚的友誼,但起碼有認識多年的情分在。
對方緊皺眉頭,面露遺憾地看着佐井:“太可惜了,佐井,我一直拿你當最好的朋友。你和我的實力旗鼓相當,經歷和身世也大同小異,我們之間本應該是惺惺相惜的關系。真沒想到,你竟然關心漩渦鳴人那種敗類……”
佐井面無波瀾地回答:“我只是覺得,決鬥是神聖的事情,雙方都要拿出非同一般的決心。仗着另一方傷勢未愈來獲勝,這種做法太卑劣了,不是木葉的作風。”
“好吧,看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我會永遠記得你。佐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說罷,含淚向佐井攻去。
衆人聽到這段對話,滿以為能看到一場男子漢之間的精彩對決,結果卻是令他們大跌眼鏡。
佐井的好友說出了一番壯語,也做出了視死如歸的姿态,實際上卻是送死一般耿直地往前面撲,被佐井輕松放倒。只三兩下的功夫,他就被佐井踢到了決鬥場的邊緣。一時之間,萬籁俱寂。如果這裏是拳擊場,那麽此刻佐井的勝利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佐井誇張地喘着氣,收起畫筆,面向觀衆,宣布道:“勝負已分。”
幾位裁判先是沉默,然後才争先恐後地趕過去查看,就像是伏在貴賓餐桌下安睡的牲畜聞到了殘羹冷炙後便猛撲過來一樣。
他們圍着倒地的人打量了好一會兒,得出了結論:“這位先生身上半點傷痕都沒有,只有一些灰塵而已,這場決鬥有嚴重的放水嫌疑!佐井先生,您是否念在昔日舊情的份上心軟了?您的敷衍,是對我們砂忍的侮辱!還是說您和您的朋友有什麽別的企圖?”
場外的觀衆喧鬧不已,對着佐井揮拳頭,做出各種誇張的嘴型,叫嚣着要重來。
.面對衆人的質疑,佐井依然保持平靜:“我贏了,這就是結果。我沒有放水,也沒有心軟,更沒有什麽企圖。我自始至終都在以認真的态度對待這場決鬥。”
群衆瞬間暴怒:
“這種決鬥我們才不接受!”
“風影大人和風影胞兄的性命,在你們木葉忍者看來就只能換來這麽一場兒戲嗎?踢了幾腳,也能叫決鬥?”
“懦夫在刀光劍影中露出真面目,慈悲憐憫的人則在監獄和他人的痛苦中得到考驗。這是決鬥,也是考驗!”
“要見血!必須要見血!”
佐井的笑容愈發無奈:“我沒有放水,沒有心軟……”
他的聲音如此細微,很快便被群衆的喧鬧所淹沒。不過,還是有人聽到了他的話。
正在他徒勞地在原地嘟囔辯解時,一陣甜膩而興奮的笑聲自他身後響起,本該躺倒于地面的人影卻在此時冉冉上升,将他籠蓋在了陰影之中:“既然你沒有心軟,那我也就不必了。”
佐井略微偏頭,似乎是想回頭查看情況,可他偏頭的動作只進行到了一半,很快便僵持住了。利刃砍入了他的脖頸。他的嘴唇一直張開着,似乎想問些什麽。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聲凄厲的刀響。他的好友最後一次使力,掄起寶刀,砍下了他的頭顱。
此刻,決鬥場內無一人敢出聲。他們在到達吵鬧的一個極限之後,又倏然歸于寧靜,就像緊繃到極點的橡皮筋會在一瞬間啪地斷成兩半那樣。
臺上的人手提着佐井的頭顱,頭顱跟倒酒似的嘩啦嘩啦地朝下方淌血,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腥膻味。他誇張地咽着口水,急促地喘氣,如同一位正被寒冬所折磨的鼻窦炎患者似的,一直在用嘴呼吸,同時,他額頭上的汗水也如雨般不住地流。
“是我……贏了……”他顫巍巍地說出了這句話。
決鬥場內回蕩着若有若無的回音。
忽然,他又猛地擡起了頭,直起腰板,一掃懦氣,大聲宣布道:“這場決鬥,是我贏了!”
此言一出,場內再度熱鬧了起來。
“在此,我代表木葉村,給砂隐村的朋友們一個交代!我為風影大人報仇了,為光榮犧牲的第八班的同胞們報仇了!有人頭在此作證!”
衆人紛紛為這番獲獎感言叫好,群衆的興奮度于此刻達到巅峰。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遮天蓋日,堪比馬唐納聖經中以迅雷之速摧毀并吃絕了整個埃及的蝗蟲,其聲勢之浩大,在眨眼之間便席卷了地面上的一切。
鳴人想起了和佐井的約定,便趁亂之時逃離了現場。他現在只想離開這裏。
逃出決鬥場後,幾道黑影忽然現身,圍住了他:“不許動!”冰冷的武器抵上了他的太陽穴。他的腦海中很應景地浮現出了佐井說過的那句話:刀槍無情。
然而,一陣飓風朝這邊突襲而來,死的卻是他們。
手鞠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她什麽也沒有問,也什麽都沒有解釋:“漩渦鳴人,我掩護你,你快走。”
原本清晰傳入鳴人耳中的打鬥聲,随着不斷拉開的距離而漸漸消泯,最後歸于沉寂。
過去一分鐘後,鳴人不禁想,手鞠怎麽樣了?是輸了,還是贏了?她最後是被俘虜利用,還是全身而退?不得而知。不過,這似乎已經不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了。
此時,過去的歷史與最近的回憶在鳴人的面前延申開來。他迎着風沙,在這條延申出來的道路上孤單地走下去。
伴随着不斷摩挲腳底的沙石,以及逐漸耗盡的人工降雨,他的耳畔正不斷地傳來自己的腳步聲和故人的笑語:“輸了,就死呗”,“我永遠不會抛棄你”,“這傻孩子,怎麽蹭地一下就長高了”,“鳴人,你是不是喜歡我”,“藍眼睛”……
天黑了。遍地的岩石上映着敞亮的月光。淺色的爬蟲在沙子中顯得很白。一粒沙子裏藏着生命,一粒沙子中可見幸福。宇宙要耗費億萬年光陰才能創造出一粒沙子。沙子不能被殺死,人卻可以。人死得很快,而沙子卻會永存。
沙漠的夜晚很冷,風很大,月光也沒有神采。永恒的冬季已經降臨了。人就是這樣死的嗎?
想到那些死去的人,鳴人覺得自己的信仰已經快崩塌了。就在他不想再前進,想自暴自棄的時候,那把小手裏劍的模樣突然自他腦海中閃過,好似醍醐灌頂一般,将他點醒。
鳴人連忙将手裏劍掏出,在上面虔誠地落下一吻,然後盯着這把小忍具嘿嘿傻笑,自言自語:“佐助,還好有你一直陪伴着我。”
于是,他重新站了起來,只身走向夜幕,直至身影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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